葉添添緩緩睜開眼睛,那速度與他脫離夢境毫無二致。

    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滾到了地上,身下是冰涼的地板,被子隻有一角蓋在身上,怪不得他覺得冷。

    他還有些迷惘,目光掃過整間房屋,再拿起手機看,不過淩晨三點。

    他爬上床去,又睡了。

    這次沒有再做夢,隻是睡夢中仿佛有一雙金色的眼,看著他。

    無窮無盡的黑暗中,隻有那一雙金色的眼,照不亮黑暗的太陽,籠罩著他,

    第二天他醒來的時候已經全不記得夢中故事,隻有那雙眼如在眼前,而且,是有些熟悉的。

    葉添添摁掉鬧鈴,翻身坐起來,尚有些暗淡的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射進來,讓夢中情形得以在他腦海中存留的更久一些。

    那樣一雙眼……

    他閉上眼睛,試圖在黑暗中喚起更多記憶,一筆一筆勾勒出清晰的線條輪廓。

    金色的瞳孔,正圓而光潤,上下撐滿一隻眼,中間黑色的圓點,也是一樣的純粹,那眼睛的輪廓,在靠近鼻子的地方驀地收緊,向下勾迴收攏,而在額際兩側,又延展出長長的一條,斜飛上挑,最終融入到黑色的斑紋中去。

    那眼,火一樣的金色,卻是漠然的,是冷的,最光明的太陽,驅不散一絲黑暗,最熱烈的日光,融不化一片雪花,它是擺在至尊高台上的黃金塑像,從不曾動一動,看一看,隻擺放著。

    長久以來。

    他在什麽地方,見過這一雙眼呢?

    ………………………………………………………………

    葉添添下樓的時候,下意識看了眼麵前的小樹林。

    都是建小區的時候就種下的,年深日久也長成了大樹,隻是尚有些稀疏,一眼就看得出人工的痕跡。

    ……

    葉添添怔了怔。

    奇怪,他為什麽會想到人工?

    上次還是張珂拍照片給他看的,樹葉邊緣泛一圈枯黃,這次不知為什麽,似乎他的聽力與視力都變得更好了,站在單元門口,他清清楚楚看到另一端的海棠樹,滿樹綠葉,沒有一點枯黃跡象。

    ……為什麽呢?

    上次看到的都是夢嗎?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明明並沒有風,他還是覺得所有的樹影都在搖晃,耳畔是唰拉唰拉的響聲,像一種隱秘的歡唿。

    他越走,這種感覺越強烈,道路兩旁的行道樹也都抖顫著葉子,相互摩擦發出窸窣響聲。

    這種感覺……不太妙啊……

    這種心頭不安的不妙感覺在他走到教室門口的時候到達了頂峰,因為他一眼就看見了坐在他座位旁邊,已經扭轉過半個身子正在和吳茜茜討論作業的江小白。

    ……

    他扭頭就走。

    江小白雖然好像是專心致誌地在和吳茜茜討論作業,但其實葉添添走進校門的時候她就已經發現了,現在見他要走,她當然不會讓他就這樣跑了,硬是把他拽迴來按在座位上。

    葉添添想起昨天何笙說的話,決定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人雖然是坐在椅子上了,卻死不扭頭,就像江小白不存在一樣,一本一本拿出自己打算看的書,打定主意不管她說什麽都不改變自己的決定,一張卷子也別指望他做!

    沒想到江小白一反常態,壓根沒提一句做卷子的事——事實上她除了讓葉添添過來的時候叫了他之外就一句話也沒說,看葉添添翻開課本打算看書,變戲法似的掏出個小型的藍牙音箱,打開開關,開始放歌。

    葉添添:“……???”

    而且這個歌……開頭前奏聽起來有點古老,但又不夠古老,總之是時下年輕人不會去聽的那種曲子,他沒學過,但總還有點熟悉感,大約他以前學習過類似的歌曲。

    “青線線(那個)藍線線,藍格英英(的)彩,生下一個蘭花花,實實的愛死人。

    五穀裏(那個)田苗子,數上高粱高,一十三省的女兒(呦),就數(那個)蘭花花好……”

    葉添添:“……”

    好的他聽出來了,陝北民歌信天遊。

    但江小白是想幹什麽?

    發現他不願意合作之後要在精神上摧毀他?

    江小白好像也有點懵,沒想到是這種曲子似的,盯著藍牙音箱,似乎想換歌,又還帶著點隱約的希望,因此沒有立刻動手。

    葉添添於是也不得不繼續聽下去——實在是因為他沒有把耳朵也閉上的能力,耳塞也沒有隨身攜帶。

    “正月裏(那個)那個說媒,二月裏訂,三月裏交大錢,四月裏迎。

    三班子(那個)吹來,兩班子打,撇下我的情哥哥,抬進了周家……”

    越往後走,其聲越高亢悲愴,葉添添渾身都被激的起雞皮疙瘩,江小白也終於受不了了,一把摁掉了這首歌。

    葉添添:“……你是在幹嘛?”

    江小白有點尷尬地笑了笑:“失誤,失誤,放錯歌了,你等我換一個。”

    葉添添:“……”

    這個可以理解,但其實他最想知道的是,她到底為了什麽要放歌?

    江小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也有可能是知道但懶得迴答,隻見她在手機上翻找了一會兒,終於咕噥了一句:“這個應該沒問題了吧。”然後打開了音箱。

    “上去高山望平川,平川裏有一朵牡丹,看起是容易摘起難,摘不到手裏是枉然。阿哥的白牡丹呀,摘不到手裏也是枉然……”

    葉添添聽得炯炯有神,江小白倒是沒反應了,還興致勃勃地看他:“怎麽樣怎麽樣,有什麽感覺沒有?”

    葉添添:“……我想找本現在手頭上最厚的書拍死你。”

    江小白皺起眉頭:“怎麽說話的,注意下自己的身份!”

    葉添添:“……”

    他不得不把話題扯到自己想要的方向上:“這是什麽歌?”

    “風景歌啊。”江小白充滿自信,“你聽不出來嗎?”

    葉添添:“……”他的聲音高了八度,“你再說一遍是什麽歌?!”

    “風景歌啊……”看他的樣子,江小白有點心虛了,“難道不是?你看它的名字叫《上去高山望平川》嘛!”

    葉添添:“……我勸你再去學學什麽叫隱喻。”

    他總算知道江小白放這些歌是為了什麽了,但還是不夠全麵。

    比如說,為什麽他要聽風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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