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歲的韓書蘭正坐在大學裏的樹蔭下畫畫,她麵前的畫板上畫的不是眼前的景色,而是一個正坐在同學間高談闊論的男生。這是韓書蘭昨天路過某間教室時看到的畫麵。


    韓書蘭不認識那個男生,對方的口音卻表明著他並不是港城本地人,而是從大陸來的。在港城有這麽一個學生非常稀奇,隻要稍微去打探一下,就能得到對方的信息,但她沒有。


    韓書蘭對男生當時口中的內容一點都不感興趣,她隻是單純的被對方臉上的神采所吸引。當時韓書蘭站在門口一直偷看到他們散去,隻為了能多看一下那個男生臉上矜持的自信和樂觀,那是她所沒有卻渴望的東西。


    想到這裏,韓書蘭挪了挪畫筆,修改了一下圖上的光影,又把男生的五官畫的更加深邃。


    “嘿。”一個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韓書蘭嚇了一跳,急急忙忙的轉身。


    是畫裏的那個男生。


    他穿著和那天不同的白襯衫,下身是一條款式老舊的西裝褲。男生把袖子挽到手肘,手上同樣也提著一些畫具。


    “抱歉,還是嚇到你了。”他對韓書蘭歉意的笑了笑,“你畫的太入神,我剛才加重腳步了你也沒聽到。”


    韓書蘭緊抿著嘴唇,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他。這感覺就像是自己美夢中的生物突然躥到了現實裏,韓書蘭從沒想過對方會和自己搭話。


    “我以為你在畫我,會願意和我認識一下。”男生索性在距離韓書蘭一步開外的地方停了下來,“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坐在這裏嗎?”


    韓書蘭偏了偏頭,男生立刻開始對她解釋,“我想畫一下那簇繡球花,”他指著麵前的花叢,“這個位置能看到最好的角度,沒想到已經被你占據了。”


    他又對韓書蘭笑了一下,“我以為你也在畫那堆花叢,沒想到看到了自己。”


    “對不起,”韓書蘭低下頭,“我撕了吧。”她說著就伸手要把完成了大半的畫從畫板上扯下來。


    “哎!”男生立刻上前兩步,按住了韓書蘭的手,然後又在韓書蘭感覺到不自在前,飛快的把手掌挪到畫板上,“別撕,畫的挺好的。”


    他說,“你畫完了能把畫送給我嗎?”他想了想,才說,“我能給你也畫一張嗎?就當是迴禮?”


    韓書蘭臉上一熱,覺得對方有些唐突,卻還是忍不住點了點頭。


    過了幾天,韓書蘭得到了一張畫,畫上的少女坐在樹蔭下專注的看著自己麵前的畫板,臉上的表情明亮而溫柔,她的長發因為偏頭而不那麽整齊的蕩在胸前,幾縷發絲從耳旁落下,整個人顯得恬靜又優雅,十足一位淑女。


    自己在對方眼中是這樣的嗎?韓書蘭忍不住在心中竊喜。


    她和男生——容文華交換了畫作,對方同樣大讚韓書蘭的畫技,隻說從來沒覺得自己還能有這麽一種舌戰群儒的感覺。


    “我還以為自己算是沉穩了,”容文華不好意思的說,“結果還是有那麽一股少年意氣,爭強好勝的……”


    “不好嗎?”韓書蘭問。


    “也不是。”容文華搖了搖頭,“我還年輕嘛。”他這句話像是說給自己聽的,說話後仿佛放下了什麽擔子,整個人顯得輕鬆不少。


    之後容文華總來找韓書蘭。他們都不是美術係的學生,卻都喜歡畫畫。兩個人有一定的繪畫基礎,更深的部分愛走自己的野路子,怎麽開心怎麽來。


    和容文華的相處,成了韓書蘭每天中最期待的事。他們從繪畫談到曆史故事、生活糗事,漸漸的熟悉起來。


    韓書蘭慢慢知道了容文華的過去。他的父母在運動中過世,自己在中學時就被父母的好友送來港城讀書和避難,但他並沒有憤世嫉俗,反而在父母的冤案得到平反後,和所有人一起關注著大陸日新月異的發展。


    “我畢業後就要迴去的。”容文華說,“我想看看大陸到底會發展成什麽樣子。”


    容文華也漸漸知道了韓書蘭的煩惱。她的父親冷漠又暴躁,寧願對著酒精也不想和妻子女兒多說幾句話。她的母親既虛榮又刻薄,每天都早早的出去打麻將,出手大方隻為聽其他太太的奉承,不到深夜就不願意迴家,這樣既能避開和丈夫的肢體衝突,也能暫時的逃開這段令她絕望的婚姻,還能以布萊尼夫人的身份享用特權和他人的尊敬。


    “我畢業後一定要離開港城。”韓書蘭說,“我想逃的遠遠的,再也不迴來。”


    “那你願意大陸看看嗎?”容文華聽到韓書蘭的話,忍不住問,“你是大學生,大陸現在正缺人才,肯定很願意接受你的檔案資料。”


    韓書蘭看著容文華,不知想到了什麽,雙頰緋紅。


    這之後他們的交往更加緊密了,或者說韓書蘭單方麵的更加粘著容文華了。


    他們並不在一個學院,容文華讀的是傳理學院的導演係,韓書蘭則是文學院的學生,但她卻常常和容文華同進同出,就連容文華在專門的教室裏和同學們排練小品、話劇,也次次不拉。


    韓書蘭去的多了,卻又不怎麽願意搭理別人,自然引起了其他同學的注意,更有人開始打趣容文華,是不是交到了女朋友。


    容文華當然喜歡韓書蘭。


    韓書蘭是一個標準的中式閨秀,她不僅外表出眾,舉止得體,身上還有一股書卷氣,看人時非常專注,讓你覺得你就是她眼中的唯一。


    但容文華知道那也許隻是錯覺。他曾在文學院旁敲側擊的打探過,知道韓書蘭從入學以來,就是同學間有名的孤僻美人,容文華不知自己為何得到她的另眼相待,卻非常珍惜這種朋友關係,他不想讓這種關係被其他人的閑言碎語破壞,漸漸開始對韓書蘭的親近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韓書蘭對這種疏遠非常敏感,她忍耐了幾天,發現容文華對她的態度並沒有什麽改變,隻是開始把從前和韓書蘭呆在一起的時間,更多的用在了和其他人一起討論功課、談論實事、以及最新一期話劇的彩排上……韓書蘭決定好好找容文華談一談。


    韓書蘭站在午後的樹蔭下,正因為緊張而不斷揉捏著自己手裏的布包,就在她忍不住開始四處張望時,容文華終於來了。


    這是他們初遇時的那片樹蔭,麵前的繡球花早已凋謝,但容文華依然拿著幾個本子向韓書蘭走來。


    “我今天想畫一畫天空的雲,”容文華晃了晃手中的鋼筆,“你呢?”


    “我、我……”韓書蘭猶豫了一會,才慢慢開口,“我特意來找你的。”


    “嗯?”


    韓書蘭低下頭去,“我也可以陪你討論功課,報紙我也看了、我知道你們最近在說中環新建的那些地下管道,我還去看了好幾期話劇、我……我能一直陪著你,你別總和其他人在一起。””


    容文華沉默了一會,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似的,用力的抿了抿嘴。


    他伸手拉住了韓書蘭揉捏著布包的手,“我喜歡你,能請你做我的女朋友嗎?”


    韓書蘭恍恍惚惚的抬起頭看著容文華,手中下意識的一鬆,布包掉在地上,露出了藏在裏麵的刀子。


    “我、我……”韓書蘭臉漲的通紅,“我以為你要離開我,我就……”


    容文華先是一驚,然後很快反應過來,拉著韓書蘭的手更加用力,“對不起,讓你不安了。”容文華臉上一紅,“我、我能去你家拜訪一下嗎?”


    韓書蘭點了點頭,臉上浮現出一個笑來。


    事情的進展比他們想象的難。韓書蘭的母親韓炳珠對她的自作主張大發雷霆。雖然社會上自由戀愛的風氣早已盛行,但門當戶對的觀念卻深入人心。


    容文華什麽也沒有,就要帶著她好不容易養大的女兒去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的大陸,韓炳珠完全接受不了。


    “你沒有‘好不容易’養大我。”有容文華在旁邊,韓書蘭像是得到了無上的勇氣,終於把這一番在心裏憋了許多年的話說了出來,“你關心麻將都比關心我多……如果不是舍不下現在的生活,你早就離婚了……別總拿我當自己軟弱的借口。”


    韓炳珠啪的一巴掌打在了韓書蘭的臉上。她氣的渾身發抖,風度全無的大罵韓書蘭的不孝,不懂自己為這個家犧牲了多少。


    韓書蘭像是終於迎來了逆反期的少女,不再是以往畏畏縮縮的模樣,她站在容文華身邊挺直了背,像個戰士般麵對母親狂風暴雨般的情緒。


    當韓炳珠終於停下來喘氣時,容文華立刻說道,“韓阿姨,我會證明自己的。”


    “滾!”韓炳珠像是剛剛反應過來一樣,叫來家裏的傭人把容文華趕了出去,又把韓書蘭往她房裏鎖。


    容文華對韓書蘭做了個“等我”的口音,用眼神安撫著她。


    “我過幾天還會來。”他對韓炳珠笑了笑,“希望到時候您能改變想法。”


    容文華果然在兩天後再次登門。


    他帶著滬城某影視公司的聘書和幾千塊錢,以及兩個水頭極好的翡翠手鐲。


    “這是我存在一個伯伯家的東西,”他對韓炳珠解釋道,“手鐲是我媽媽留下來的,錢是我之前假期打工賺的,”他說,“我有能力讓書蘭過上幸福的生活,請把她托付給我吧。”


    “你以為這種東西我們家稀罕嗎?”韓炳珠冷哼一聲,“我首飾盒裏就有……”


    “你根本沒這麽好的鐲子。”韓書蘭從樓上下來,打斷了韓炳珠的吹噓,“錢都被你打麻將輸光了,你又不可能從爸爸那裏要來多少……你還想再被他打嗎?”


    韓炳珠變了臉色,隻叫著要把容文華趕出去。


    韓書蘭快步上前握住容文華的手,塞給他一張小紙條,“去找我阿姨,她會幫我們。”


    紙條上麵寫著韓炳珍的地址。


    之後容文華和韓書蘭像是在哪部電影裏演的那樣,從韓炳珠的眼皮底下實現了勝利大逃亡。


    容文華奇怪為什麽韓書蘭的父親在這場由他們製造的騷亂中全無存在感,韓書蘭卻毫不在意的說他一直是這樣。


    “尊敬的布萊尼先生根本看不上我們這對可憐的母女,”她略帶諷刺的說,“早已預定好的公海度假日比我的婚姻重要的多,隻有我媽媽才會異想天開,以為能憑我是布萊尼家的女兒,能用聯姻換來點什麽。”


    但令韓書蘭沒想到的是,韓炳珍替從公海迴來的布萊尼先生轉交給她一個鏤空的、俄羅斯風格的掛墜,以及一句珍貴的祝福——“希望你能比我幸福。”


    韓書蘭第一次覺得自己父親其實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也許在他冷漠的外表下,對自己這個女兒並不是沒有感情的。


    容文華捏緊了韓書蘭的手。


    他們倆一到深城就直奔民政局,在落實好韓書蘭的戶口問題後,立刻領了結婚證。新鮮出爐的小夫妻很快又到了滬城,開始他們的新生活。


    容文華在片場從最低的助理導演幹起,做的大多是打雜的事,韓書蘭也找了份行政的工作,日子雖清苦,但卻非常幸福。


    韓書蘭的生日在正月,到了那天她和容文華感慨著說,這是她過的最好的一個生日。


    “以前不是需要跟媽媽一起迴韓家老宅,看所有人演一場父慈子孝,就是被丟在冷冰冰的家裏,聽爸爸發酒瘋。”她窩在容文華懷裏,“總覺得當時雖然一直在讀書,眼睛裏卻隻看得到那麽點事……認識你之前,我都懶得看報紙,連港城到底是什麽樣都不知道,更別說去想想外麵的世界了。”


    “我洗衣服做飯什麽都不會……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用?”韓書蘭有些不自信的問。


    “家務活我來幹就行了,我是找一個能相濡以沫一輩子的妻子,又不是找個女傭。”容文華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話題怎麽轉過來的,“我希望你有時間能繼續畫畫、看書,陪我一起談天說地。”


    他拉起韓書蘭的手親吻了一下,“你說以前沒想過‘外麵的世界’,那現在呢?我想帶你去哈爾濱看雪,去內蒙古看草原,去黃山看日出……”


    “那我還想去看美國的大峽穀,去瑞士滑雪,去澳大利亞看袋鼠。”韓書蘭也笑了起來,“你想太遠啦,我們先努力攢錢吧。”


    “那可不一定。”容文華挑了挑眉,拿出了當時被韓炳珠拒絕的翡翠鐲子。


    “你要賣了?”韓書蘭驚訝的說,“這是你媽媽留給你的啊?”


    “我媽媽留給我這個,是希望它們讓我過的更加幸福。”他把一隻鐲子戴到韓書蘭的手腕上,另一隻包好放進口袋裏,“把它們用在合適的地方,媽媽才會為我高興。”


    之後他們果然拋下所有東西,開始一場蜜月之旅,去見識世界上不同的風景。等他們滿足的迴到國內後,容文華又接到新的片約,遂帶著韓書蘭去了京城。


    在這期間,韓書蘭意外的懷孕了。


    “你想要這個孩子嗎?”韓書蘭在得知懷孕後,為難的看著容文華。


    容文華隻以為韓書蘭是在忐忑自己的態度,在給了肯定的答複後,更加關注韓書蘭本人而不是她肚子裏的孩子,果然看到韓書蘭在之後漸漸放鬆下來。


    懷孕時韓書蘭的狀態還好,但當小生命降臨在這個世界上後,容文華漸漸發現了韓書蘭對孩子的敵視。


    並不是無意間的排斥,而是有意識的針對這個孩子,那種確切的敵意,讓容文華很是疑惑。


    在容文華的再三追問下,韓書蘭才吐露了自己的心情。


    “我不喜歡這個孩子。你在他身上花費那麽多精力……”韓書蘭滿臉不高興的說,“以前你都隻看著我一個人的。”


    容文華有些哭笑不得,他從沒想過韓書蘭還會吃自己孩子的醋。


    “這也是你的孩子,你難道不喜歡他嗎?”


    “不喜歡。”她嫌棄的說,“誰規定我一定要喜歡他了。”


    “但他是我們的……”


    “難道隻有我們兩個人不好嗎?”韓書蘭問,“現在他還隻是一個隻會哭的嬰兒,你就要把原本分給我的時間分一半給他了,以後呢?”


    “書蘭!”容文華大聲打斷了她,在看到韓書蘭害怕的聳了一下肩膀後,才放緩了語氣,“人都是自私的,我知道,愛也不是從心眼裏生出來的。”他歎了口氣,“要感受到更多的愛和包容,人才會有多出來的精力去愛別人。”


    他撫摸著韓書蘭的臉頰,“我從父母那裏得到了很多的愛,所以我可以用多出來的那些愛你,但我也想愛這個孩子,因為他是我們生命的延續。”


    韓書蘭一副不能理解的樣子看著他,卻忍住了沒反駁。


    “我愛你們,孩子長大了也會來愛你,你能從對我的愛裏分出來一些給他嗎?”容文華問,“畢竟孩子長大了就會離開我們,永遠在一起的,還是我們兩個。”


    “好吧,等到他十八歲。”韓書蘭勉強答應著。


    容文華歎了口氣,隻覺得自己還沒讓韓書蘭忘掉心裏的那把刀子,但容文華從沒因為這個對韓書蘭產生過芥蒂。


    容文華知道自己的心態有些不對。他從小失去父母,雖然得以到港城讀書,但內心一直有一種強烈的不安。他盡自己最大努力做到最好,隻希望能得到其他人的喜愛,他能從這種喜愛中得到缺失的安全感。


    容文華看了許多心理方麵的書籍後,開始有意識的調整自己的心態。韓書蘭對自己的偏執,成為了容文華改變自己的突破口。


    有什麽比得上和一個自己愛,也愛自己的人組建新家庭更能找迴缺失的安全感呢?


    在容文華從韓炳珍那知道韓書蘭父親的情況後,就更不怪韓書蘭了。也許這隻是一種遺傳缺陷,讓韓書蘭的想法更容易走向偏激。


    他有時候會想,如果自己當初沒有表白,韓書蘭會用怎樣的方法把他留在自己身邊呢?那必然是容文華不想接受的,因為容文華自己也希望能一直看著韓書蘭,白頭偕老。


    當這個被取名容靖的孩子長到兩歲時,容文華發現了不對。


    容靖對外界的反應太過遲鈍,甚至是不樂意接觸外界的。他的眼神雖然很靈動,卻不愛和人有接觸,在他周圍沒有人(活動的物體)時,他會好奇的探索未知事物,但當他的視野裏出現了其他人(生物),他反而更願意一個人呆著不動,那就像是他的一層保護色,能替他避免所有未知的接觸。


    考慮到韓書蘭父親和她的情況,容文華懷疑孩子可能也有著類似的精神缺陷。他不免花了更多時間在陪伴容靖上。


    韓書蘭不希望容文華這樣,卻沒有說服他的本事。她雖然還是沒能喜歡上容靖,但對總是安靜呆著的容靖,免不了產生了一股親切的感情——她小時候也是這樣過來的。


    韓書蘭知道容文華在擔心什麽,自己也有了類似的猜測。韓書蘭一直和韓炳珍保持聯絡,自然將這個消息告訴了自己的小姨媽。韓炳珍建議他們迴港城來一趟,畢竟大陸在這方麵的醫療還不夠發達,作為國際大都市的港城,能找到更好的醫生來幫助他們。


    在和容文華商量了一番後,辭了工作,兩人一起帶著容靖,再次踏上了港城的土地。


    韓炳珍替他們聯係的醫生在港城非常有名,但醫生也不能很快確認容靖的情況,為了後續治療,他們不免需要在港城有個落腳的地方。


    韓炳珍替他們解決了這個問題,那是她在海邊的一套私人小別墅,暫時閑置著,正好拿出來招待容文華一家。


    在知道韓書蘭迴到港城後,韓炳珍免不了來替姐姐韓炳珠說情。雖然他們姐妹感情不是很好,但在韓書蘭離開的這幾年裏,她也聽了韓炳珠不少念叨,隻以為讓這母女倆見一麵就好。


    讓他們沒想到的是,小韓夫人梁女士先出現在了他們暫居的小別墅內。


    “這就是容靖吧?”梁女士故作慈祥的對著剛和容文華從醫院迴來的容靖笑了笑,“真是個可愛的孩子。”


    容靖並沒有搭理她,而是站在容文華旁邊,一言不發的盯著地麵。


    容文華在知道對方的身份後,客氣的打了招唿後,就問起了對方的來意。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港城梁家呢?”梁女士把梁家的特殊性說了一遍,“我聽說容靖是個特殊的孩子,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興趣讓他認迴梁家。”


    還沒等容文華想好如何措辭,韓書蘭已經一口迴絕了,“外婆,你迴去把。”她非常直接的說,“我們這次隻是帶容靖來看病的。”


    “不急,我之後還會來看你們的。”梁女士的笑容變得僵硬了些,“有空迴去看看你爸媽,阿珠其實很想你,列尼也是。”


    她敷衍的說著,很快離開了這裏。


    在梁女士走後,容文華才從韓書蘭那聽到了更多關於性別異常者的事情。


    “那些離我們太遠了。”韓書蘭不在意的說,“我們還是繼續帶容靖看病吧。”


    這些天容文華帶著容靖跑了幾家同類型的醫院,容靖已經確診患有自閉症。這種病並不是不能在未來逐漸好轉的,容文華一邊聽醫生的講解,一邊做筆記,韓書蘭也找了很多相關的書籍來看。


    但這時,容文華反而有些猶豫的問,“書蘭,你想迴去看看嗎?”他自嘲的笑了笑,“也許你媽媽改變主意,願意承認我這個女婿了?”


    韓書蘭剛想拒絕,突然想到了那個俄羅斯風格的掛墜。


    她輕輕的點了點頭。


    出乎韓書蘭的意料,他們迴到布萊尼家時,韓炳珠的態度還算不錯,梁女士也陪在她身邊,朝容文華一家溫和的笑了笑。


    布萊尼先生依舊沒有出現。


    “叫珠姐吧。”韓炳珠難得的對容文華笑了笑,“顯得親切些。”


    容文華順從的叫了一聲珠姐。


    梁女士顯然對容靖更感興趣些,但她那種打量貨物般的眼神,讓容文華生厭。


    韓書蘭反而沉浸在這種難得的和睦氣氛中,和韓炳珠聊起了從前的事。


    梁女士滿意的看了韓炳珠一眼,轉頭對容文華說,“文華你是導演吧?需要我替你在港城聯絡一下嗎?港城也很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啊。”


    “您說笑了。”容文華答道。


    梁女士反而像是真為容文華著想般,提了好多極具吸引力的條件,甚至急切的想為容文華引薦一些港城的業內人士。


    “正好今天有個圈內人的生日派對,我接到了邀請,你和我一起去吧。”梁女士笑著說,“多認識人是件好事,之後讓司機直接送書蘭他們迴去就行了。”


    梁女士支開容文華的意圖很明顯,但此時韓炳珠在韓書蘭耳邊說了些什麽,韓書蘭也對容文華說,“文華你去吧,容靖和我就留在這裏吧。”


    容文華看了一眼安靜的坐在一邊,不斷玩弄自己手指的容靖,有些不放心的點了點頭。


    “別擔心,我會看好他的。”韓書蘭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像是在給容文華一個保證。


    等梁女士帶著容文華離開後,韓書蘭臉上的笑容立刻就收了起來。


    “你之前想和我說的不是那些陳年舊事吧。”她問道,“文華現在離開了,你有什麽話可以直說。”


    “要不是媽在這盯著,我也不願意扮樣。”韓炳珠諷刺的笑了笑,“之前媽提的梁家,你最好還是答應下來。”


    “為什麽?”


    “你不是不喜歡那個傻兒子嗎?”韓炳珠撫摸著自己身下的真皮沙發,對韓書蘭說,“用他去換一大筆資源,多麽合算的買賣。你又不是不知道梁家的能量有多大。”


    韓書蘭憋著一口氣,“容靖不傻。”


    “那又如何。”韓炳珠說,“你最好祈禱他能長成omega,這樣也更好跟梁家談,畢竟傻一點沒關係,隻要……”


    “容靖是我和文華的兒子。”韓書蘭聲音裏有抑製不住的火氣,“我跟你不一樣,不會把孩子當做交換利益的籌碼。”


    “別騙你自己了。”韓炳珠又笑了,“你自己知道你怎麽看他的。沒錯,你不想拿他來換利益,你拿他來換容文華對你的關注。”


    她鄙夷的看著韓書蘭,“我都不想承認我生了這麽個蠢女兒,情情愛愛能當飯吃嗎?”


    “我不缺飯吃,就缺情情愛愛。”韓書蘭的聲音大了起來,“我沒你那麽虛榮,非要穿金戴銀、被別人捧著才能活。”


    “哼,”韓炳珠冷笑道,“你以為世界上還真有什麽情愛,容文華不就圖你……”


    韓書蘭臉色一變,打斷了韓炳珠,“我不許你說文華的壞話!”


    “等他知道你的毛病,看他會不會拋棄你。”


    “他知道,他沒有!”韓書蘭抓著自己的裙邊,“他看到我的刀子了,他跟我求婚!”


    “他是怕你殺了他。”韓炳珠又冷笑著後退了一步,“你有毛病,你爸爸也有毛病,我當年就不該去叫警察,讓你們兩個神經病拚個你死我活才好。”


    “是你教我拿刀子保護自己的,那個時候我才八歲!”


    “我、我隻是跟你開玩笑。”韓炳珠的眼神開始閃爍。


    “爸爸打你,你恨不得殺了他,但是你自己不敢拿刀子,就把刀子塞到我手裏!”韓書蘭隻覺得自己急需發泄,“文華不介意,爸爸也不介意了,爸爸還讓阿姨祝福我!”


    “你從哪裏聽到他要祝福你了?”韓炳珠像是抓到了把柄般,揪住韓書蘭的話頭,“布萊尼從公海迴來就直接去了澳門,然後又去美國玩了一圈,我都懷疑他不知道你去大陸結婚了,他怎麽可能祝福你?”


    “你胡說。”韓書蘭臉上一白,拿出了那個掛墜,“這是爸爸給我的,他……”


    韓炳珠看著韓書蘭手上的掛墜,立刻哈哈大笑,“這不是當初布萊尼丟去韓家,意思意思作為給我提親的禮物嗎?韓炳珍拿這個敷衍你,你還真信了!”


    “你居然還幻想布萊尼會在乎你這個女兒,別做夢了!根本沒人喜歡你!”她嘲笑著,“像你們父女倆這種神經病,就該關進醫院!要不是老爺子要麵子,當年我就不會把你接迴來!韓炳珍那個虛偽的女人,就知道做人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私下跟容文華說了什麽,他才會跑來跟你這種人結婚……”


    “你閉嘴!”韓書蘭的聲音高了起來。


    空曠的客廳裏迴蕩著母女倆尖嘯般的爭吵,容靖早已跑出了別墅。


    容文華麵色僵硬的拒絕了梁女士。


    “你要考慮清楚。”梁女士在派對上沒得到自己想要的待遇,連帶著也沒了繼續應付容文華的心情,“容靖的情況你清楚,他肯定需要人照顧,等他長成omega就嫁入梁家最好了。這也多虧書蘭身上還算有梁家的血,不然哪裏輪得到他。”


    “多謝你的好意,但我們不需要。”容文華諷刺的笑了笑,“我相信容靖的病能治好,他肯定能作為一個正常人在這個社會生活下去。就算退一萬步,我也寧願他健健康康的長大,而不是去接受什麽最新型的手術,確保他能變成omega。”


    梁女士還要再勸,但容文華卻不打算聽她多說了,直接讓司機開迴布萊尼家,“謝謝,我還要去接我的妻子。”


    “容文華,你可要想清楚了,別這麽不識相。”梁女士出言威脅道,“我們韓家可不是好惹的,梁家更不是。”


    “我相信我這樣的小人物還過不了梁家大人物的耳。”容文華看也不看梁女士,“至於韓家,我相信珍姐會幫我們向韓先生解釋。”


    “你!”梁女士氣急,“你一個不知道哪裏來的野小子,敢在我麵前撒野!”


    “是你主動給了我這個‘撒野’的機會,謝謝。”容文華又對司機說,“請問能開快點嗎?我趕時間。”


    布萊尼家的別墅同樣靠近海岸,等容文華拉著被梁女士和韓炳珠趕出來的韓書蘭,讓歇斯基地的妻子冷靜一些後,才從她嘴裏問出容靖的消息。


    那麽小的一個孩子從別墅跑出來,不會跑很遠。


    容文華拉著韓書蘭,沿著沙灘上深深淺淺的痕跡,終於在臨近午夜時,把昏睡在沙灘上的容靖抱了迴去。


    從那以後,容文華沒放棄讓韓書蘭繼續和容靖培養感情的打算,卻再也不放心讓容靖和韓書蘭單獨在一起。


    韓炳珍知道這件事後,非常誠懇的向容文華道歉。她當初隻是想撒一個善意的謊言,沒想到造成了這樣的後果。


    “珍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容文華不想跟她過多解釋,韓炳珍是一個幸福且幸運的女人,她根本不能理解自己姐姐韓炳珠家裏的矛盾。


    “謝謝你這麽替我們著想,我們很快就要迴大陸去了。”


    容文華心中對她不是沒有芥蒂,但他的理智知道他們家離港城這些“親戚”越遠才越好。他不顧韓炳珍的再三挽留和梁女士的威脅賭咒,在幾天後帶著韓書蘭和容靖,狼狽的迴到大陸,


    容文華在港城最大的收獲是一大箱關於自閉症的書籍。韓書蘭對他的執著有些病態,超過一段時間見不到他,情緒就會失控,容靖的情況也非常糟糕,幾乎不願意再和外界產生交流。


    容文華索性賣掉另一隻翡翠手鐲,帶著母子二人去江南水鄉的一座小鎮生活了兩年,每天就是帶著他們寫寫畫畫、看看小橋流水和竹林幽徑,終於讓韓書蘭和容靖的情況漸漸都有所好轉。


    之後容文華又輾轉幾次,終於在省城衛視找了一份穩定的工作。


    對韓書蘭來說,隻要有容文華在她身邊,她就是幸福的,她不能忍受容文華的離開,所以容文華讓她做什麽,她都願意,特別是在和容靖的相處上。


    容靖雖然因為年齡關係,忘記了當初港城那場爭吵的詳情,但他下意識的排斥韓書蘭,總和她親近不起來。容靖喜歡跟著容文華,也喜歡容文華在做的電影。在江南小鎮時容文華開始寫《花開花落》的劇本,容靖就把這個當識字的教材,非要讓容文華跟他解釋裏麵每個鏡頭的意義。


    容靖不喜歡吵鬧的人群,但如果那些人是在忙著拍攝,他卻又很喜歡盯著看。察覺到這點的容文華,認為這對容靖的病情大有幫助,立刻決定隻要容靖提出,他就帶著容靖一起去片場。


    雖然這期間出現了種種問題,但容文華都帶著容靖慢慢克服了,容文華為自己有這麽一個勇敢又聰明的兒子驕傲,也開始對容靖和韓書蘭的關係放任自流。


    相看兩厭的母子並不是不存在,容文華曾認為這沒什麽大不了的,卻沒想到發生在自己身上時,需要花這麽多年,才能接受。


    當容靖希望自己能去圖書館呆著,而不再希望和韓書蘭在家裏一起看書畫畫時,他們倆都鬆了一口氣。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容文華的第一部電影也即將結束,馬上就要在全國公映了。


    韓書蘭想著自己替容文華在首映禮準備的禮服已經熨好掛在衣櫥裏,嘴角蹙著一抹淡淡的笑,安心的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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