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半個月之後,是梁語陶的五歲生日宴。


    作為遠江市第一大家的掌上明珠,梁振升夫妻秉承著鋪張浪費的浪費的原則,一定要將梁語陶的生日宴辦的風生水起。前些年,梁語陶一直旅居國外。梁家眾多相熟的朋友,也僅僅是聽過梁語陶的名字,卻從未真正見過梁家的小孫女。因此,趁著梁語陶第一次迴國過生日,每個人都恨不得近巴結上一番。


    宴會是在梁家老宅舉行的,白梓岑原本是不想去的。可無奈這些天換季,梁語陶因為抵抗力較差,很不幸地感冒了。梁延川平時又忙於應酬,疏於照顧梁語陶。白梓岑擔心她一個人待在外麵不安全,加之生病的梁語陶對她格外的依賴,一刻也離不開她。於是,白梓岑硬是冒著心裏的壓力,又一次到了這個叫做“梁家”的地方。


    白梓岑對這裏有著無限的陰影。不僅是梁振升所帶來的陰影,更多的是因為,當年就是在這裏,她狠狠地給了梁延川一刀。每一次迴到這裏,對於白梓岑來說,都像是夢魘重生。


    梁延川輕點腳下的刹車,車子很順暢地停在了梁家的車庫裏。


    白梓岑坐在副駕駛座上,梁語陶則是有些病懨懨地癱在她的懷裏,已然熟睡了。


    他壓低了聲音,問:“陶陶睡著了?”


    白梓岑沒敢吱聲,隻是將食指按在唇上,朝著梁延川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累不累,我來抱會她吧。”


    “也好。”她笑笑。


    得益於梁語陶的存在,梁延川和白梓岑的關係也稍稍緩和了不少。在經得白梓岑同意之後,他才不緊不慢地從車內跨出,繞到副駕駛座上,半俯下身說:“來,把陶陶給我吧。”


    白梓岑作勢就要將梁語陶托舉到梁延川的懷裏,可偏生她剛一準備抬手,梁語陶就驀地往她的身上貼了貼,嘟著小嘴不情願地喊了一句:“媽媽……”


    大約是感冒了,梁語陶還帶著點鼻音,聽起來軟糯糯的,倒是惹人憐愛了。


    白梓岑隻好無奈地朝梁延川笑了笑,重新將梁語陶按迴懷裏:“寶寶乖,媽媽在,咱們再睡一會好不好?”


    “嗯。”梁語陶無意識地又往白梓岑懷裏蹭了蹭。


    這些天,梁語陶對白梓岑依賴至極。或許是因為多年沒有過母愛,所以真的當她有媽媽的時候,就立刻變身成了媽媽身上的一塊牛皮糖。你想將她從白梓岑身上扒下,簡直就是白日做夢。


    因為梁語陶的任性依賴,白梓岑已經辭去了工作,一門心思地在家裏陪她。她上學她就陪讀,她迴家她就做飯。梁延川雖然對白梓岑的溺愛頗有微詞,但眼見梁語陶沒了她就要哭鬧,他也隻好屈服。


    由於懷裏還抱著梁語陶,白梓岑從副駕駛座上爬出來的姿勢格外的吃力。既怕自己不留心就撞到了門,又怕弄醒了懷裏的小女兒。


    白梓岑折騰了幾分鍾,才好不容易從車裏跨了出來。走出車外的時候,她的額頭上都蒙了一層薄汗。


    五歲的孩子抱起來不似嬰兒那般輕巧,他知道她應該是累了,便毫不猶豫地說:“我來抱她吧,你才抱了她多久,就已經快滿頭大汗了。”


    經梁延川一提醒,白梓岑才幹巴巴的笑了笑,騰出手揩了一把汗:“沒事,她現在睡得不安穩,待會到你手裏指不定就要鬧起來。我再堅持一會,還是可以的。”


    “你這人怎麽還跟以前一樣,說什麽都不願意聽,無論是為你好還是為你壞。”梁延川的語意雖是不耐煩的,但語氣卻是溫柔至極的,甚至星星點點之中,還帶了一點心疼。


    她大約也是聽出了他語氣中的那份心疼,小心翼翼地埋下臉,說:“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就以前就是這幅倔脾氣。”


    他無奈地笑著:“好了,別逞能了。待會你走得累了,她也睡得不舒服,還不如現在就讓我來抱著她呢。”


    “那好吧。”


    她猶豫了一會,才依依不舍地將梁語陶從她懷裏遞了出去。末了,還不忘提醒他:“小心點,陶陶身上的毯子別掉了。她還生著病,不要讓她著涼。還有,也別給她吃生冷的東西,要麽喝白開水,要麽喝帶維生素c的水。”


    她走近他,將梁語陶身上垂在半空中的毯子重新塞迴去:“你要記著,無論她怎麽鬧你,都不準讓她吃冰淇淋。她現在還生著病呢。”


    “我知道了。”他笑了。


    梁家宅院是純江南式的建築,踏入幽深的竹林,在曆經了九曲迴廊之後,來自於梁家正院的燈光才慢慢地從竹葉的罅隙中透露出來。零星的光線有些刺目,白梓岑下意識地抬起手,擋在了自己的眼前。


    梁延川留意到了白梓岑的小動作,他不由地放慢了腳步,最後緩緩停下。


    他小心翼翼地問她:“怎麽了?”


    “延川……”


    “嗯。”


    他知道她對這裏的恐懼,因此,她每每叫他的名字,他也必定有求必應。他隻是希望,這樣能給她多一點的安全感而已。


    她支支吾吾的,再瞥了一眼竹林外的燈光後,她才埋下了腦袋,說:“我就不進去了。等生日宴結束了,你們就到這裏來找我,我還在這裏等你們。”


    他沉吟片刻,吐了兩個字,說:“也好。”


    他抱著梁語陶走了好幾步,走著走著,卻又硬生生地折返迴來,目光溫和地盯著她看。竹林裏的燈光斑駁閃爍,光影投映在他的臉上,一片光一片暗,卻是好看地不可方物。


    “你記得別走遠。”他囑咐她。


    她朝他笑著,笑渦淺淺:“一定不會,我就站在原地等你。等你跟陶陶出來,就能看見我了。”


    “好。”


    梁延川懷抱著梁語陶走開,沒有再迴頭,大約是此刻的他,連背影都是心安的。


    **


    正院裏燈火輝煌、人聲鼎沸,時不時還會偶爾爆出些一唿百應的笑聲。白梓岑並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麽,隻是覺得這種突如其來的笑聲有些虛偽,甚至還帶著些揶揄奉承的成分。


    梁家的園子裏植被茂盛,夏日的夜晚,甚至都能輕而易舉地聽到鳴蟬聲。竹林的小道上,雖然經過的人並不多,但偶爾有人路過,卻都會以一種奇異的眼光上下打量著白梓岑。那種眼光*而鄙夷,像是無聲地說著:“到底是哪裏來的人,怎麽穿成這樣來參加梁家的宴會。”


    每逢遭遇這樣的目光,白梓岑總會學著他們的模樣,仔細地上下打量自己一迴。她今天穿的是一件藍白色的連衣裙,裙子是梁延川買的,白梓岑一件,梁語陶一件,是親子款式。款式很簡潔,又很大方,這是她最為體麵的一件衣服了。


    隻是相比起濃妝豔抹的賓客們,白梓岑確實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原本還不願意穿這件裙子,隻是梁語陶今天穿了,便鬧著要她陪她一起穿。白梓岑向來對於女兒有求必應,於是乎,她也穿了同款的。


    正院內的舞曲開始響起,園子裏的人都匆匆忙忙地跑進正院,就剩下了白梓岑一個人。她倒也樂得個清淨,她細數著園子裏的植物品種,倒也不覺得無聊。


    不知覺間,竟是半個小時過去了。


    等她數得無聊了,估摸著時間還早,正打算走走時,卻忽然聽到身後有一陣故意壓低了的腳步聲紛至遝來。


    她剛想迴過頭去,卻已經被人撲了個滿懷。


    “媽媽……”


    梁語陶歡快地撲進白梓岑的懷裏,重重地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口。她的嘴唇上還沾著奶油,一股腦地全沾在了白梓岑的臉上,倒是有些怪異的可愛。


    “生日不好玩嗎?怎麽還沒玩一會,就跑出來找媽媽了?”


    白梓岑伸出手,正打算將梁語陶抱起,卻發現她的小手還背在身後,像是藏著掖著什麽似的。


    白梓岑挑挑眉毛,逗她:“陶陶在背後藏了什麽呀,怎麽都不給媽媽看呢?”


    梁語陶在背後搗弄了很久,才騰出一隻手,捂住了白梓岑的眼睛,說:“媽媽,你快閉上眼睛,陶陶有禮物要給你。”


    “好好好,我這就閉上。”白梓岑笑得寵溺。


    在確定白梓岑閉上眼睛之後,梁語陶才不緊不慢地將身後的東西挪到前麵去。在準備就緒之後,她才興高采烈地說:“好了,媽媽你睜開眼睛吧。”


    白梓岑睜眼的時候,在她麵前的是一塊三角形的奶油蛋糕,很明顯的,是在一個碩大的蛋糕裏切下來的一塊。


    白梓岑抬起手,溫柔地揉了揉梁語陶軟糯糯的小腦袋。之後,順手將蛋糕接過去。她循循善誘地問:“陶陶怎麽想到要給媽媽送蛋糕吃呀?”


    梁語陶甜膩膩地笑了起來,一本正經地說:“因為爸爸說過,好吃的東西要分享給最愛的人。陶陶覺得今天的蛋糕特別好吃,所以要分享給最愛的媽媽。而且爸爸還說了,陶陶出生的那一天,就是媽媽的母難日。媽媽花了千辛萬苦才把陶陶生出來,所以陶陶更要對媽媽好。”末了,她還不忘撓了撓小腦袋,略有所思地說道:“陶陶記得,媽媽今天晚上都還沒吃飯呢。”


    白梓岑忍不住地嘴角上揚,而後輕輕摟過梁語陶,舀了一勺蛋糕,塞進嘴裏。


    “蛋糕真好吃,這是媽媽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蛋糕了。”白梓岑吃著吃著,就莫名地鼻腔發酸。


    梁語陶有些驚喜,“真的嗎?媽媽。”


    “媽媽從不騙陶陶。”


    梁語陶歡快地再次湊上了白梓岑的臉頰,重重地親了一口。


    這半個多月的日子,已經養成了梁語陶對白梓岑極強的依賴感。因此,她見了白梓岑,就怎麽都不願意迴去了。可偏生小孩子閑不住,白梓岑安靜地坐在長凳上,梁語陶卻忙不迭地一直在到處跑。時不時地就摘幾篇竹葉吹吹氣,又或者是采幾多小花戴在頭上。


    白梓岑也不說話,隻是眼神柔軟地望著她的一舉一動。她也不製止她,隻是安靜地看著,氣氛頓時有些溫馨的微醺。


    然而,這種氣氛還未持續多久,就猝然被一陣尖利的女聲所打斷。


    “喲,什麽人站在這裏啊,穿的灰溜溜的,我還當是個女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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