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白梓岑如同瘋了似的撒開了腿,徑直地跑向了女嫌犯的方位。在距離法庭大門僅有一米的地方,她猛地推開女嫌犯兩側的法警,直直地撲向她,揪住了她的衣領。


    她全身都在顫抖,攥住衣領的指節一點點收攏,五指像是要在瞬間,穿透衣服布料天羅地網的纖維。


    “是你!就是你!你把曉曉弄到哪裏去了?!”


    白梓岑瞪著眼睛,連眼球都像是要從眼眶裏滾出來。白梓岑清清楚楚地記得她,當年那個抱走曉曉的精神病女人——就是她。


    法警見狀,立刻圍了過去:“小姐,麻煩你冷靜一下,不要幹擾法庭秩序。”


    說完,他們就張開了手臂,想將白梓岑從女嫌犯的身上拉下去。然而,無論任憑法警怎麽拉,白梓岑也依舊不願放鬆。


    “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你把曉曉扔哪裏去了?!”


    白梓岑朝她怒吼道,然而,女嫌犯卻像是毫無意識似的,隻是目光迷茫地指著她,朝她笑著,笑得天真爛漫:“我不認識你,你是誰呀?”


    法警明顯不耐煩:“小姐,女嫌犯也是有人權的,請你尊重她可以嗎?她已經說過了,她不認識你。”說罷,法警就直接邁了過去,打算用蠻力將白梓岑拽開。然而,還未等他伸手展開動作,身旁就驀地有一雙手拽住了他的手臂,將他狠狠地甩了出去。


    是梁延川。


    梁延川身上還穿著專屬於檢察官的法袍,法警不再敢有所動作,隻無聲地退到了一旁。


    “白梓岑,你到底又在發什麽瘋!”他全然不顧在場的所有人,徑直到她麵前,盯著她膠著在女嫌犯身上的姿勢,毫不猶豫地嗬斥。


    然而,白梓岑卻像是充耳不聞似的,仍舊拉著女嫌犯的衣服,一遍遍詢問:“你記不記得,你在五年前,在孤兒院抱走了一個小女孩,她的身上裹著粉色的羊絨圍巾。”


    說完,她顫抖著伸出手,機械化地拍打著自己的胸口。眼底無限的企盼,足以讓在場所有人為之動容。她循循善誘地問著:“我是那個小女孩的媽媽,那個小女孩叫曉曉,我是她的媽媽。”


    梁延川無法再聽下去了。


    自從上次白梓岑為了那個詐騙案件,險些丟了性命開始,梁延川逐漸發覺,自己對於白梓岑的那些恨意,似乎也在無形之中悄然減退。他真的很害怕她那股茫然無助,又幾近瘋癲的模樣,她那樣,他會心軟,會……心疼。


    梁延川用力掰開她的五指,將她從女嫌犯身上拉扯下,他朝她吼道:“白梓岑你冷靜點!”


    然而,白梓岑卻跟發了瘋似的,強橫地掙脫了梁延川的桎梏,頭發都在掙紮間變得淩亂不堪。她歇斯底裏地嘶喊著:“梁延川你要我怎麽冷靜,那是我的女兒,那是我的女兒曉曉!”


    “你可以不在乎,但是我在乎啊!”她哭出了聲。


    她接近崩潰的時候,突然有一道輕微的聲線不經意地插了過來,白梓岑循聲望去,才發覺出聲的正是那個女嫌犯。


    女嫌犯上下打量著白梓岑,又用連結著手銬的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她驀地嘿嘿笑出了聲,像是想起了什麽,“我記得你,你追著我跑,不過我跑得比你快。”


    聞言,白梓岑立刻清醒過來,重新站在她的麵前。因為知道女嫌犯有精神病,她不敢造次,隻得瞪大了眼睛一絲不苟地問著她,生怕錯過了她話語中的任何小線索:“是啊,那時候我一直追著你跑。可是我跑不過你,然後你就消失了。你還記得後來發生了什麽嗎?”


    “當然記得啦。”女嫌犯咯咯地笑出了聲:“我跑得可快了,雖然抱著小孩子,但還是比你跑得快。”


    “然後呢?”


    她說出小孩子那三個字的時候,白梓岑幾乎是喜出望外的。


    女嫌犯皺了皺眉,像是非常不高興:“然後我抱著小孩子上了一輛車,帶她迴老家了。可是到了老家之後,她一直在咳嗽,咳啊咳啊咳,每天咳,吵死了……”剛一說完,女嫌犯忽然焦躁地捂住了耳朵,身臨其境地向白梓岑表達著她曾經的難受。


    聽見女嫌犯說曉曉一直在咳嗽,白梓岑的心在滴血,那麽小的孩子,要是真的一直咳著,指不定就是要出毛病的。於是,她迫不及待地問下去:“你帶她去看醫生了嗎?”


    女嫌犯懵懂地點點頭,扁著唇,像是很不樂意:“我帶她去看醫生了,醫生說她有肺炎,肺炎不治會死掉。但是肺炎要住院,要花錢。”


    “然後呢?”


    女嫌犯忽地憨憨笑出了聲:“然後我把她丟垃圾桶裏了。”


    垃圾桶。


    當那個幹癟的名詞,從女嫌犯嘴裏吐出的時候,白梓岑徹底崩潰。她攥緊了她的囚服,也不有所動作,隻低聲地詢問著她,像是想從她口中探得點零星的希望:“你、你說什麽?”


    “嘿嘿,那時候的天好冷的,她估計是凍死在垃圾桶裏了。”


    白梓岑曾想過千萬種女兒的境地,卻從未想過這一個字——死。或許是她太過樂觀了,她總覺得,她的曉曉應該活著,幸運的話應該會是被一家小康家庭收養了,生活和樂。又或是和她一樣被邁進了山村裏,雖然艱苦,但也吃喝不愁。


    但她從不曾想過——死。


    多麽一個幹淨利落的字眼,就那麽將她和她的曉曉天人永隔。


    她曾在寶貝迴家網站上發布過無數的信息,每年更新一次。她想象著她的曉曉可能去了江南的地方,變成了一個小家碧玉的姑娘。又或者去了西北地域,變成了一個豪邁灑脫的女孩。


    母親總是對女兒有著無限的想象力,幻想她成為一個漂亮美麗的姑娘。在牢裏的時候,白梓岑也曾趴在高牆下的日光裏,遙遙地遐想著曉曉長大時的模樣。


    隻是,這一個“死”字,一切終究成了空。


    白梓岑脫力地癱坐了下去,剛剛麵對女嫌犯時的歇斯底裏,早就不見了蹤影。法警見白梓岑已然安靜下來,就偷偷地繞道帶走了女嫌犯,生怕白梓岑生出些瘋狂的舉動。


    法警離去很久以後,她依舊呆坐在地上。她也不哭,隻是用沒有焦距的眼神,盲目地盯著一處。


    發呆,之後又是發呆。


    直到一雙熟悉無比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她才下意識地循著他五指的曲線朝他望去,怔怔地看著他,沒有表情。


    梁延川使了些力氣,想將她從地上拉起來。白梓岑倒也乖順,順著他胳膊的拉力,緩慢地站了起來。


    然而,還未等她站直,梁延川就看見她的身影重重地落了下去。


    砰——


    他看見她跪倒在他的麵前。


    “起來。”他說。


    她巋然不動,像是個沒了生命的木偶。


    法庭裏傳出開庭的鈴音,空蕩蕩地在大廳裏迴響,像是低沉悲哀的悼念曲。


    “延川,對不起。”她跪在他的麵前,卑微地像是個乞丐。


    “起來。”他又說。


    她輕輕地將整個額頭貼在他的膝蓋上,雙手揪住他的褲腳,絕望的模樣,如同是懺悔的基督教徒。


    “延川,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來迴地重複著同一句話,直到眼淚像是發了狂似的噴薄而出。她泣不成聲,像是要活活哭死在眼淚匯成的海裏。


    哭到最後,連力氣都喘不上。她隻能上氣不接下氣地抽噎著,嘴裏的那句話,依舊未能消停……


    “對不起。”


    她歇斯底裏的哭聲,令梁延川心亂如麻。源於骨血裏的反應,讓他來不及用最冷漠的情緒,掩蓋著一層心煩意。


    他終究是蹲下了身,將她按在懷裏。


    “白梓岑,不準哭。”


    **


    所謂旁觀者清,而站在不遠處的曾兆。


    早就將一切收入了眼底。


    白梓岑的瘋狂,梁延川的心疼。


    須臾之間,他忽地發覺,自己像是個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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