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如豆,夜露中蟈蟈不甘寂寞,叫聲一波一湧若大海潮起潮落,四周太安靜,喬墨木悉悉索索脫了外衣,伴著蟲鳴平躺在床上,頭一迴對這些小蟲的叫鳴煩不勝煩,感覺聒噪到了極點。


    心煩來的莫名其妙,讓喬墨木招架不住。


    他雙手交疊,撐在頭下麵,腿不正經的又搭起二郎腿,看起來吊兒郎當,一股痞子韻味。


    心底煩惱與沒有來的迷茫跟著蟲鳴聲一起在他精神末梢放大。喬墨木後知後覺明白自己又在過去裏四肢冰涼,哪怕他從來不曾想起那些於現在的他來說,毫無意義的記憶。


    喬墨木睜大眼睛,神思放空,陡然冒出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麻木陰鬱。


    好在這種極度危險又低迷至極的情緒隻從土裏鑽出露個苗頭,便被門外一聲輕輕敲門聲生生掐死在土地裏麵。


    他下床打開門,蕭無憂站在那裏,見門被人打開,受驚般垂著頭,聲音小而猶豫:


    “師父,弟子……弟子可不可以與師父共……共……”


    少年話語到此,算憋到極限,臉頰紅暈泛濫,儼然一派初出家門,不逢路途時問陌路人的模樣,羞澀又局促,但又滿臉期盼。


    十五歲大的少年各方麵已趨於成熟,可以算平民家中可以獨當一麵,撐起全家的小棟梁柱。這大小夥子此時此刻卻與不諳世事的六歲稚童有的一拚,說什麽都不大好意思,幹什麽都低下頭,目光直直盯自己的腳尖。


    喬墨木也微微低下頭,看著個子將快趕上自己的蕭無憂。


    嘖嘖嘖,男主賣萌技能滿格!


    後一個詞想都不用想就可以猜到。他心底拔生出一種強烈又近乎惡趣味的調戲心理。於是這衣冠禽獸挑了挑眉,音色笑意濃濃,幫男主說出了於他來說那難以啟齒的兩字:“共寢?”


    蕭無憂的臉“噌”地燒紅,他眼珠惶惶動了動,吞吞吐吐為自己的行為做出解釋:”弟子……弟子不想單獨呆著。所……以想來師父這裏。”


    喬墨木伸手摸了把他微燙的臉,另一隻手牽起他的手,打趣道:“為師不是說過嗎,以後不要這麽害羞,若是去一些大的場麵你這內向的性格該如何應付。”


    他隻是隨意一說,一方麵又感覺男主這樣挺有趣。被他牽住手的人反應卻稍大了,低垂下的頭重新抬起來,雙手自然做出躬身行禮地動作,聲音沉了沉:“弟子謹記。”


    喬墨木放好枕頭,仔仔細細將床鋪鋪整齊,手往蕭無憂頭上一拍:“說了不用這麽拘於禮節,怎麽就是記不住。”


    他對規矩成方圓啥的都無所謂,外人麵前做做該有的樣子就好,自己人麵前真的不必存在這麽些客客氣氣的拘束,他看著心中也別扭至極。


    蕭無憂被他這麽一拍腦門,長睫下眼眸劃過冷光,迅速恢複原樣,泛紅的臉潮色未退,正正臉色,但依舊些微羞赧道:”不知師父同不同意……”


    “好啊,來,過來睡。”喬墨木悠閑坐在床上,習慣性翹起二郎腿,微躬著背,手撐在下巴上,笑眯眯說,“沒想到你鼓起勇氣來找為師了,怎麽?是因為陳溪欺負你,所以你才來找為師的?”


    蕭無憂聽了猛搖頭,局促說道:“師父你誤會了,弟子隻是……”


    他落寞垂下頭,語氣裏毫不掩飾一種極度失望的情緒,又真摯無比:“隻是想親人,故來此找師父,對於弟子來說,師父是當今唯一可以依靠的家人了……”


    喬墨木放下手,直起了腰。他內心有點微妙。


    所以蕭無憂是下意識在孤獨的青春期找個溫暖的庇護港灣?


    拜托男主我才對你好幾天啊你就忘記我沒有解除ooc時對你的不好了?!


    雖然有點湊不要臉的嫌疑,但喬墨木表示自己的內心還是很欣慰的——男主隻用僅僅幾日時光便細察分毫地捕捉到了自己的善良與純潔,可喜可賀。


    喬墨木淋漓盡致發揮自己流氓本質,目光不避諱直盯蕭無憂,越看越感覺徒弟的五官猶如鬼斧神工雕琢,溫潤又精致,好看的緊,達到了賞心悅目的視覺效果。


    蕭無憂小心翼翼:“師父?”


    喬墨木這才眨眨眼,想起來目前並不是欣賞男色之時,特別當局限於自己一派長老那顯赫的身份,更不能妄自本性,這才慈祥說道:“既然已拜入隱蒼派門下,為師自當傾囊相授,有道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收了你這麽個兒子也不大虧,從此以後你隻要記住為師與門派永遠是你的依靠與後盾就可,一心潛心修道,光耀師門。”


    自己一通刷好感度的真心話自然說與了蕭無憂聽,感觸最深最大的莫過於聽的人。小蕭無憂悶悶低下頭,筆直走到喬墨木床邊,一句未說坐到了師父身邊,頭輕輕靠在喬墨木寬厚的肩膀上,抽了抽鼻子。


    原本,原本喬墨木隻是單純想瞅瞅蕭無憂這孩子聽了他一番話後憋紅臉蛋的羞澀場景,真沒想對方反應超乎預料——這瘦弱身體尋求海上葉舟般依附在他身上,茫然黑霧中期盼到了光芒臨至,竟就這樣掉下眼淚。


    一般喬墨木不大見得男人哭,他發自肺腑認為雄性動物不論在何種苦惱與悲痛裏,都該將惶惶絕望藏咎自心,發泄怨憤,至少他自己本能認為掉下眼淚代表了懦弱,女子哭泣理所當然,男人紅了眼就十分不該。


    但此時此刻,此情此景,當喬墨木心疼摸著對方細柔黑發,陡然生出愛惜,並無任何反感,反而疼愛備至,瞬時間幹脆利落拋棄了自己引以為戒且不屑的自身原則。


    他沒有絲毫的猶豫,反而落落大方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


    因為哭的是他徒弟,所以無論徒弟怎樣哭,他都會第一時間做出身為師長該給予地、嗬護地關懷。


    蕭無憂哭的時候似乎習慣性低頭,不願意直視麵對,肩膀輕顫,站著喘氣,不肯吭聲,憋住了聲音就是沒憋住濕漉漉的眼淚。


    “哭什麽,”喬墨木彎下腰,雙手自然托起蕭無憂的雙頰,眉頭深鎖又無奈,“別哭了,不就是說了幾句話嘛,至於這麽感動嗎。”


    他嘴上如此說,心底卻深知至於。於蕭無憂來說,樂極生悲最能表達他內心深處的渴望與感激,一個人的行為與內心情緒發泄均取決於他本身的身世。


    況且說實在話,喬墨木並不怎麽會安慰人,若是見到親人哽咽他也隻能說“沒事吧”“別哭了”“沒關係”等諸此詞匯。


    所以一遇見蕭無憂哭,他又開始邊心疼邊詞窮說出這幾個簡單的語句,最後笨拙又真心地輕輕抱了抱蕭無憂,再次循環重複:“好啦,別哭了,沒關係。”


    蕭無憂沉默抽噎了一小會,紅著兩雙明眸抬起下巴,看來恩中悲哀的情緒收攏恢複的差不多,不大好意思撓撓頭,抿嘴笑道:“師父,你對弟子真好。”


    喬墨木鬆口氣。這單純的少年總算不悶聲悶氣地哭了。


    “嗯。”他放下心來,下一刻已經迅捷躺倒在床,拍拍被褥,又拍拍身側的蕭無憂後背,閉上眼睛,懶散打了個哈欠:“所以快來睡覺,夜深了。”


    蕭無憂卻站起身,準備噔噔跑出去。


    喬墨木掀起眼皮,叫住他:“幹什麽?不想與為師睡覺了?”


    蕭無憂靦腆笑道:“不是,弟子隻是想去拿被褥。”


    喬墨木翻了個身,嘖一聲:“迴來。”


    蕭無憂一向最聽師父的話,又挪迴了步子。喬墨木繼續吩咐:“躺床上。”


    他拉過單薄的被子,身體重新側翻迴來,等身邊人脫完外衣,傳來並不平穩的唿吸後,立馬細心將薄被蓋在了蕭無憂肚子上,就算是初夏時節,也免得夜深露重著涼。


    兩人平躺小許,蕭無憂開始不安分起來。他小心翼翼靠近,胳膊試探性鑽到喬墨木身側,見無反應,像是得到了許可,再次小心翼翼地移動,總算將手黏皮糖似得摟住了喬墨木一隻胳膊。


    喬墨木在燭火輝光下出聲問道:“不熱嗎?已經不是春天了。”


    “不熱。”蕭無憂道,“謝謝你,師父。”


    “嗯,不謝。”喬墨木坦然收下口頭上的感激,補充:“今後就不用說這兩字了,聽著膈應人。”


    他感覺蕭無憂就如從荊棘叢生中逃離而出的困獸,滿身傷痕舔不全麵,於是鮮血淋漓地找到了自己這個溫暖倫比的樹洞,瑟瑟發抖縮著,又不忘努力朝樹洞深處更暖和的位置湊。


    喬墨木卻挺願意,他也往蕭無憂身邊靠緊了些許,讓兩人更加密切地貼在一起。


    不知何緣,蕭無憂讓他覺得像自己弟弟的一樣的奇妙存在。


    又是一會兒,喬墨木正處於迷迷糊糊之際,耳畔忽然聽蕭無憂地喃喃自語:


    “師父,怎麽分辨人心呢?”


    這問題問得意味深長,別有用心,喬墨木思緒正浮遊在夢境邊緣,“唔”了一聲,無精打采,聲音沙啞又懶惰,閉著眼睛說道:“最難懂最難看的便是人心,若都會分辨人心,那世上便不會有城府極深之人生活下去的理由了。”


    發問者似乎沉沉思考了幾秒,又問:“那怎麽看出人的好壞。”


    “這要看你的感覺還有辨識。朋友可能會變成敵人,但你仇恨的敵人又可能變成朋友,不要從表象看,相處一段日子自然會看出來。”喬墨木動動胳膊,“別胡思亂想,快睡覺。”


    屋內再次恢複安靜,幽幽燭火跳躍,蟬鳴不停,皎月若星河匯聚,成一汪天河潭水,淡而亮,銀而輝。


    蕭無憂將頭埋在喬墨木脖頸處,眸色已然不見初時模樣。


    仇恨的敵人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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