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清崖從來沒想到風狂會比自己先走,那樣驕狂肆意而堅強如鐵的一個男人會慘死在戰鬥中?


    如果這話是從別人嘴裏說出來,單清崖一定會破例扯扯嘴角,讓那人在“清崖道君”居然笑了的震驚中利落死去,然後拿這件事嘲笑風狂那個蛇精病一萬遍。但這句話是從他絕不會開玩笑的二徒弟嘴裏說出來的……


    單清崖閉了閉眼,腦海裏走馬燈一樣閃過他和風狂相遇相識相交的點點滴滴,不是說人死前才會徹底迴顧往昔麽,為什麽他卻在人生最巔峰的狀態以這樣可笑的原因迴顧過往?


    衛凜無聲地圈住他,眼珠隱隱泛出了紅色,卻又被他自己強行壓製下去,他知道有些事他必須忍耐。


    “說吧。”單清崖沒有推開他,這時候身邊有他人的溫度總是讓人安慰的,哪怕他的兩個徒弟就坐在下麵,他也無法去在意了。


    當一夜之間忽然強勢瘋狂起來的三師弟以這麽溫馴的態度跟在師尊身邊時,江氏夫婦心底就有猜測,但此刻這兩人以如此親密的姿態出現在他們麵前,兩人還是心裏還是冒出了濃濃的憤怒與悵然,但卻,無可奈何。


    “第一次夜襲失敗後,風狂前輩離開了戰場,但不知怎的,第二天他就雙眼赤紅地帶著楚夫人迴來了,當時楚夫人神情恍惚,身體虛弱,楚後前輩氣急,就帶著蝕骨城的諸多高手衝了上去。”張綿冰摸摸兒子的頭,讓他出去了以後才輕輕地解釋了當時的情況,“風狂前輩本來可以輕易逃出生天的,但他選擇了自爆。”


    好一個自爆!


    單清崖眼眸一暗,冷冷地開口:“雲清呢?”


    這是三個人第一次見他發怒,原本堅硬如冰的眼瞳此刻卻恍如燒起了熾熱的火焰,一不留神,就傷了別人,傷了自己。


    衛凜握緊了手,眼神幾乎要扭曲起來,直到看到兩人還緊緊相貼的肩膀才略微收斂了一些,垂下眼瞼,遮住了還沒完全壓抑住的赤紅。


    “雲清,不見了。”江歧意握了握妻子的手,用盡量緩和的聲音開口,眼底帶了些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不忍。


    單清崖依舊沒什麽表情,聲音卻冷得能掉冰渣子,“給我搜遍雲霄!”


    他很久沒這麽生氣了,單清崖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淡淡地想,久到他都忘記憤怒原來是這麽灼心的滋味了。


    “是。”江歧意跟妻子對視一眼,站起身來恭敬應道。


    衛凜抓緊了單清崖的手,心底忽然浮現出的不安讓他心慌不已,萬一被師尊知道了他也曾在其中起過推波助瀾的作用——


    他閉了閉眼,大不了就……搶走關起來吧,關到一個隻有他們兩個人,沒有其他任何礙眼的東西的地方。


    有人在這裏因為這些悲傷惶恐,也有人在萬裏之外把它當做頗有趣味的遊戲,樂在其中。


    “前輩,希望您能說到做到,畢竟他是晚輩徒弟的摯友。。”須發盡白的天元子一生中恐怕也隻有此刻會低下自己驕傲的頭顱——恭恭敬敬地奉上一個簡陋的貝殼。


    白衫的年輕男人手裏拿著酒壺,笑得雲淡風輕,說刻薄一點,就是裝十三味兒十足地放在他手上一顆晶亮的石頭:“拿著這個給單清崖,免得他滿世界地去找風狂的小徒弟,就告訴他,始作俑者是我,想要找我報仇,就好好修煉吧。”


    盡管,他隻是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但是這樣說,也許好玩一些?


    天性涼薄的蘇佘隻會為一人動心思而已,也僅僅會把自己少的可憐的同情心給一人而已。


    “那這個,我就拿走了。”唇邊浮現出了貴公子似的浮誇笑容,蘇佘伸手拿過冰涼醜陋的貝殼,轉眼消失在了海島之上。


    天元子歎口氣,真的是,再沒有比有一個惡劣的宗門前輩更苦逼的了。


    “這個不是你給孤島鮫人作為報酬的那個麽?”


    “蠢!怎麽可能隻有一個……”


    不遠處的海麵上,男人隱隱約約的聲音漸漸消散在了空氣中,隻留下腥鹹的海風一陣一陣地吹過。


    就在單清崖難得的抑鬱期中,他師尊天元子終於慢慢悠悠地迴來了,然後,用了光速把他叫到了無塵峰。


    麵無表情注視著撕不掉的衛凜牌狗皮膏藥,單清崖無精打采地屈服了,反正醜媳婦兒遲早要見公婆,早一天晚一天也無所謂了。


    天元子住的還是茅草房子,看著讓人心驚膽戰的,老擔心有一天它會這麽毫無預兆地塌了。


    但天元子本人倒不擔心,一把躺椅放在樹下,自己悠然享受地躺著,仿佛沒有焦距的眼神在麵前兩個人身上掃來掃去,掃去掃來,半天沒說話。


    單清崖在那兒乖乖站著,一連數天的萎靡狀態也被莫名壓了下去,心裏的小鹿跳得飛快,但偏偏身邊還有個不省心的,一直想勾他的手指,簡直逼著人暴躁。


    “清崖。”


    眼見某徒孫越來越肆無忌憚,天元子也撐不下去了,語氣老大不好地開口:“為師可未曾讓你帶徒弟上山。”


    單清崖悄悄鬆了口氣,隻要開口說話就好,隻要開口說話這事也就有門。


    雖然他作為一個化神期修士,完全可以無視世俗和其他人的意見,但他還是下意識地想博得身邊人的祝福,清和清餘清月都已經被他逼得無奈接受了現實,現在隻要他能搞定師尊,他和衛凜在一起就再沒有阻礙了,至少目前再無阻礙了。


    “師尊,衛凜已經不是我徒弟了。”單清崖在說完這句話的一秒內抓住了衛凜的手,完美地阻止了一場核爆,然後才對天元子搖搖兩人相握的手,“現在他是我的道侶。”


    他話音剛落,四周就一下子寂靜起來,隻能聽到初夏的微風吹過樹葉、吹過茅草屋發出的輕微響聲。


    “你——”天元子看著他們緊握的手,忽然覺得自己的問題實在沒什麽意義,作為從不相信神佛的修士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祈禱他的小徒弟和他的小徒弟的徒弟能跟那兩位大人一樣長長久久下去,至少,求道的路上有個伴兒。


    “風狂他,去投胎了。”天元子伸出的手上,一顆流光溢彩的石頭正安靜地躺在他的手上,“蘇佘前輩讓我轉交給你。”


    蘇佘?!


    單清崖還沒從第一句話裏迴過神來,就被第二句話給驚嚇到了,蘇佘是誰他當然清楚,不過那位前輩為什麽突然找他?


    “我還要種菜,你們迴去吧。”天元子躺在微弱的陽光下,懶洋洋地開口,那模樣,要多享受有多享受。


    單清崖心裏正各種好奇迷惑呢,根本來不及羨慕嫉妒恨他的悠然就急匆匆地行禮,提溜著自家道侶下山了。


    現在的年輕人啊,天元子端著茶壺在心底大搖其頭。


    單清崖一迴到問水宮,就迫不及待地往那顆石頭裏輸入了靈氣,他有種莫名的自信,蘇佘那人即便是害他也不會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所以他此刻頗有些肆無忌憚的意味。


    衛凜看他不避著自己,眼底瞬間溫軟下去,這些天壓在心底的憤怒暴戾就這樣被他剛剛一句“現在他是我道侶”還有現在不經意的信任悄然拂去。


    再沒人能像這個人一樣輕易地掌控自己的情緒自己的心思自己的靈魂了。衛凜看著石頭乍然亮起的光芒溫柔地想。


    “是你?”


    靜默了片刻,石頭裏忽然傳來風狂失態的聲音,單清崖瞬間瞪大了眼,屏神聽起來。


    “誒?”貴氣的、慢悠悠的男聲有些訝異地上揚了語調,“你還記得我啊,風狂。”


    “你來幹什麽?”風狂很快恢複了冷靜,淡淡地問他。


    “我啊,我是來幫你的。你不想複活溫蒲魚麽?‘複活溫蒲魚’哦,不是楚後的妻子喲。”蘇佘的聲音裏帶了些微妙的惡意,卻被他語氣裏自帶的笑意遮掩得幹淨。


    又是一段漫長的沉默。


    “怎麽做?”風狂嘶啞的聲音突然響起,飽含的希望與瘋狂讓聽著的每個人都產生了驚心的感覺。


    “嘛,先重塑肉身唄,你知道怎麽做吧?”蘇佘的語調卻沒有絲毫變化,仍然是饒有趣味的模樣。


    石頭上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下來,單清崖終於知道風狂要白肉木做什麽了。


    默不作聲地再輸入一點靈氣,單清崖覺得自己正在觸摸一些他並不敢深究的東西,但是他卻無可退避。


    “肉身重塑好了,接下來呢?”還是風狂的聲音,隻不過這聲音帶了濃濃的疲倦感。


    “接下來,你需要十位化神期以上修為的鮮血。然後,畫出這個招魂陣,當然,最重要的是,楚後的妻子也要在,不然撕扯靈魂會很容易失敗的哦。”蘇佘的聲音帶了些悲憫,“我隻能給你兩份鮮血,剩下的靠你自己了。”


    風狂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地說了聲“我知道了。”


    這是風狂入魔的原因,隻有入魔才能迅速升入化神期,也許衛凜也提供了鮮血也不一定,不然風狂不會這麽幫他。


    單清崖心裏被什麽塞得滿滿的,他自虐般地又往石頭裏輸入了一股靈氣。


    “喂!風狂你怎麽了?不是成功了麽?”蘇佘這次的聲音沒有笑,反而帶些嘲諷憐憫的意味。


    “是啊,成功了。”風狂蒼涼地笑著,“很好玩兒吧,看著別人在感情裏沉淪絕望?”


    他的語氣很淡,完全聽不出什麽責怪的意味,反而帶些淡淡的自嘲。


    “我說,你想忘掉這一切嗎?”許久許久,蘇佘才淡淡地問。


    “不必了,我,很累了。”


    風狂的聲音漸漸遠去,隻有海浪拍打的聲音越發響亮。但海浪聲中卻清晰地傳來蘇佘帶些無可奈何的自語,“可惜你死不了,我答應了那個丫頭了。”


    這句話落下的刹那,石頭的光芒徹底熄滅,很快變成細碎的灰塵灑落下來。


    單清崖垂眉坐著,白衣上很快烙下了淡淡的水印,但他的手卻始終沒放開衛凜,一直緊緊地握著。


    衛凜把他拉進懷裏的下一秒,就聽到了懷裏人輕輕的聲音。


    “衛凜,我們可不能這麽傻。”


    衛凜靜默了一會兒,輕輕地“嗯”了聲。


    我不會給你這麽傻的機會,但如果你消失在我的世界裏,我可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做出更過分更瘋狂的事。所以——


    永遠留在我身邊吧,我的,清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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