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凜曾經問過自己父親,為什麽給自己起了這樣一個名字,當時正捧卷閑讀的衛昌海忽然就一怔,“那日……大雪。”


    年幼的他看不懂父親眉眼間的晦澀晦澀,得到了答案就乖乖地繼續寫字,“大雪,十一月節。大者,盛也。至此而雪盛矣。”


    這是他父親給他留下的任務,寫完二十四節氣,就可以出去玩兒了,說起來,今年的風雪真的好大啊。


    “小凜,快醒醒,我們到了。”輕柔的女聲忽然在耳邊響起,衛凜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如今已非往昔,他早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眉姨,這裏是哪兒?”


    睜開眼便看到入目皆是碧色,深深淺淺的綠色宛如流動在空中,看著便讓人心裏通透舒服。


    “這裏是問道宗,雲霄第一宗門。”眉姨神情複雜,“你母親之前就是這裏的外門弟子。”


    衛凜眼睛倏忽睜大,突然看到眼前綠色煙花一樣炸碎開來,露出了它身後巍峨高大、仿若遙不可及的連綿建築。


    “這,就是問道宗真容了。”眉姨歎息般的開口,拉起他的手,“跟我來,我們去排隊。”


    衛凜愣愣地點頭,跟著她走進隨著建築而一起驟然出現的人潮。


    “名字,年齡。”


    “衛凜,八。”


    “到那裏去測試靈根。”麵容和善的年輕人等同伴記錄好後,指著一大塊色澤深沉的大石對他開口。


    眉姨握住他的手緊了緊,隨之毫不猶豫地鬆開了,“快去,別緊張。”


    衛凜手指蜷縮了一下,在這樣的環境下心裏不由也生出了幾分忐忑,但想想自己空無一人的背後,不由又堅定了幾分神色,慢慢地朝大石走了過去。


    冰涼過後是燙人的熱,衛凜繃著臉一動不動,看著大石上盛放的五彩色彩,眼神晦暗不明。


    “五靈根。”守在大石邊上的年輕修士輕輕“嘖”了一聲,也沒多說什麽直接對他們擺了擺手。


    “等等!”眉姨的聲音在如此肅穆的情況下顯得尖銳得可怕,“他是紫雷之體,五靈根搭配紫雷之體,清崖道君一定很感興趣!”


    明明被用如此隨便的話說出來,衛凜卻感受不到一絲憤怒,他隻是靜靜地看了那個儀態全無的他母親所謂的手帕交一眼,然後低頭看著自己護理得宜的手微微發怔。


    “五靈根……”想起眉姨聽到這個結果絲毫不驚訝的樣子,衛凜諷刺地勾起了嘴角,果然是查過了麽……


    那年輕修士一愣,看向那個小孩子的目光不知道是憐憫居多,還是嘲弄居多,然後又轉向臉色蒼白驚惶的女人,“我知道了,你們就到那邊等著吧。”


    他指了指是被選中孩子與還未測試孩子中間隔開的一片空地,同時又跟身邊一個少年低語了幾句,就讓他離開了。


    衛凜被眉姨拉起,感到手腕一片徹骨的冰冷。


    有些不舒服地皺起眉,他終究還是沒說什麽,乖巧地站在了他的身邊。


    突然,他就感受到了一道灼熱的視線打在了臉上,抬頭卻什麽也沒看到。


    奇怪,是錯覺麽……


    垂下眼瞼,衛凜裝作什麽也沒發現的樣子,過了好久,那道目光才宛如受了驚嚇的兔子般小心翼翼地露了出來,近乎專注地凝視著他,那視線有激動有懊惱有好奇,簡直複雜到了令人不解的地步,但唯獨沒有的,就是惡意與嘲弄。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他第一次對這樣直勾勾的注視沒有產生諸如厭惡之類的情緒,反而打心眼裏泛出一股好笑憐惜的感覺。


    ——怎麽能這麽膽小,隻能偷偷摸摸地看麽?


    又過了一會兒,那道目光驟然消失,跑去報信的少年滿臉微妙地跑過來,對起初那個青年小聲道,“掌門讓先把這孩子帶到玄微峰去。”


    青年一副果然如此的無奈樣子,“那你就帶他去吧。”


    少年扁扁嘴,走到衛凜麵前,“跟我來吧。”


    “那……那眉姨呢?”衛凜心裏正因那目光消失而暗暗惱怒,說這話時臉色倒是真有了那麽幾分難看的意思。


    少年皺起眉,“周師兄自會料理清楚,銀兩少不了你們的。”


    眉姨嘴唇哆嗦了一下,似哭似笑地摸了摸衛凜的頭,“你……你隨他去吧,小凜,要聽話。”


    衛凜心裏泛起了一絲奇妙的感傷,他點點頭,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我會的。”


    從此,他又是一人。


    轉身離去的刹那。仿佛聽到女人壓抑的啜泣聲。


    少年嘴唇動了動,還是沒能說出什麽安慰性的話,隻好拍拍他的肩膀,“別害怕,掌門人很好的。”


    衛凜乖巧地點頭,“我沒事,小哥哥。”


    少年的目光瞬間柔和下來,“跟我來吧。”


    玄微峰是距離問道宗宗門最近的一峰,自然也是仙氣最濃的一峰,不說他綠樹成蔭,隨處花開,隻說那一隻隻慵懶悠閑的靈獸看著便給這仙境般的地界添了許多活氣。


    但是這峰的高度可不是一般人能降服得住的,少年滿臉同情地看著仍自茫然的小小孩童輕聲道,“掌門說,想見他,先爬上這座山峰才行。”


    衛凜看著仿佛看不到盡頭的山峰,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但還是目露堅毅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愈發讓人覺得這孩子乖順聽話得讓人心疼。


    少年本來想轉身就走的步子也停了下來,靜靜地看著他往上走。


    衛凜扯扯嘴角,這是他唯一的退路,他絕對不會放棄。


    不遠處,白衣飄飄的年輕修士凝視著那個努力的小小孩童,眼裏閃過顯而易見的糾結,萬一爬不上去劇情什麽的……


    但衛凜注定了不是一般的小孩,哪怕他很累很疲憊也是堅持爬了上來,用時一天一夜,嗯,不餓不渴。


    衛凜摸著肚子想起了臨來時眉姨塞到他嘴裏的糖果,神情一下子就複雜起來,那種東西,多少銀子也買不來吧。


    “衛凜,你跟我來。”峰頂上眉目溫和的負劍修士朝趴在地上的他伸出了手,眼裏有著顯而易見的一絲讚賞。


    衛凜手指尖動了動,還是撐著最後一絲力氣自己站了起來,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你很好,別擔心。”不知是不是見他有些僵硬,負劍修士很溫和地解釋了一句,才轉身帶路。


    衛凜抿抿嘴角,壓下了迴頭看的想法——萬一嚇到了那個膽小鬼怎麽辦——謹慎地跟上了前麵那人的腳步。


    快到大殿門口的時候,白尋雲突然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頓了一下,又很快恢複了正常頻率。


    雖然有些好奇,但很明顯現在不是問的時候,白尋雲停下腳步等那孩子跟上來才慢慢走了進去。


    “師尊,人我帶來了。”


    空曠的大殿上隻坐了一個廣袖白衣的中年修士,眉眼並不如何好看,卻偏偏仙氣十足,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


    衛凜來不及想那道忽然消失的目光,隻跟著白尋雲行禮,然後默默地站到了一邊,他知道,大殿裏這個人決定了他能不能留在這個地方。


    清和真君沒有說話,大殿裏的氣氛一下子壓抑得可怕,也靜得可怕。


    衛凜額間很快沁出了汗珠,臉色漲紅,但他卻一聲不吭,任牙尖沾染上嫣紅的血跡。


    就當衛凜以為自己再也支撐不住的時候,坐在高位上的某修士開口了,“尋雲,帶他去客房。”


    白尋雲恭敬應是,轉身手指動了動,還是沒對他伸出手,“走吧。”


    衛凜朝清和真君深深地施了一禮,跟著踉踉蹌蹌地出去了。


    “此子……”清和真君有些苦惱地揉了揉太陽穴,他本意是想給小師弟找個心性好的,但這個孩子對自己的心狠,總讓他有種莫名其妙的心驚,仔細去追尋,卻又沒了蹤影。


    衛凜可不知道他不過一介小兒已經讓掌門的太陽穴都疼了起來,他隻是坐在被安排好的房間裏皺眉沉思。


    說實話,不後悔是不可能的,早知道他就迴頭看看是誰,總比現在連人長什麽樣也不知道好吧。


    多年以後,他還跟單清崖自嘲,以他當時的能力,哪怕迴頭也是看不到他的一片衣的。


    但現在對於修真一無所知的某人隻能兀自鬱悶,根本不知道要不了多久,他不但能看到那個人的正臉,還跟那人有了斬不斷扯不斷的糾纏。


    此刻,小小的少年心裏卻隻有一個小小的願望:讓那個人再出現一次,讓我看到他的臉。


    然而三天後,他見到了那個人,卻沒能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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