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裏十分昏暗,頂部有聲控燈,但勉強還看得見路,權微也就沒跺腳,他喜歡在暗的地方窩著,權微拐彎的時候才發現1007室的門還開著,而楊楨站在光源裏,像是為他送行。


    他一晃神,差點將楊楨看成另一個人,他爺爺羅家儀,以前送他上學就是這樣,權微隻要迴頭,就能看見老頭站在身後。


    送行是一件很能看出感情深淺的事,最捨不得的人送得最久,就是楊楨能跟他有什麽感情?權微一個左拐,感覺這人傻怪傻怪的。


    權微看不見了以後,楊楨迴到客廳,發現黃錦關著房門,連飯都沒有出來吃,估計是在屋裏生氣。他將黃錦扔在櫃子上的菜依葫蘆畫瓢地放進冰箱,下樓去買了兩份蓋飯。


    “黃錦,”楊楨敲著敲房門說,“你收拾完了嗎?出來吃點東西吧。”


    黃錦臉麵朝下,大字趴在床上,氣都氣飽了,他悶聲悶氣地說:“我不餓,楊哥你自己吃,不用管我了。”


    天殺的小偷太識貨,偏偏偷了畢業證和電腦,沒了畢業證他很難找新工作,而電腦裏全是客戶的資料,一些他越過公司,準備以個人身份促成交易的客戶。


    中介的工資分成底薪和傭金提成,底薪隻夠勉強生活,傭金又跟公司二八開,落到手裏的也沒多少,所以業務員會私藏個別客戶,不走公司的係統記錄,藉以拿下全額的傭金。


    黃錦不說全部,多數業務員都這麽幹,因為有時運氣不好,一連好幾個月都談不成一樁交易。


    勸多了也煩,楊楨就沒勉強,隻在門外說:“那我放在桌上,你餓了自己熱著吃。”


    他孤獨地吃完以後將餐盒收到了走道裏,這裏的房子離地麵很高,讓人驚嘆也驚恐,房間裏沒有天井而且小到逼仄,味兒串得到處都是,他看這個樓層的人都這麽幹。


    然後他迴到樓上的房間裏,開始用黃錦教他的古董辦法,沒有章法地搜東西。瀏覽器並不好用,好些字他都不認識,偃朝的民間有部分簡體字,但書麵還是繁體,他隻好連猜帶蒙。


    和興元、趙榮青、應紹丘、蔣寒、偃朝、後白、必蘭。阿敏……他白天見的銀行、營業廳、超市,晚上經歷的物業和警察,記起什麽就搜什麽。


    他搜到了和興、趙榮青、蔣寒、阿敏,但都不是他要找的人,這是完全決然的另一個世界,名字叫章舒玉的人裏麵沒有他。


    楊楨搜了半個晚上,知道了銀行就像錢莊,營業廳暫時看不明白,超市應該是一種菜市場,物業約等於保人,警察就是衙役。


    這是他今天的收穫,總共不過幾個常識性的詞,卻記得他頭昏眼花,他躺下的時候眼皮裏還在閃藍光,意識裏全是手機上的殘影。


    這一晚楊楨終於睡著了,昏睡過去之前還在琢磨,他該替黃錦把丟失的東西找迴來。


    然後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苦嶼城下了一場瓢潑大雨。


    小六穿著鬥笠和蓑衣在出城的青石板路上驅趕馬車,木輪“咕嚕咕嚕”地滾過城郊那一大片蒼翠竹林裏的泥濘小道,然後停在了俱空山下的墓地裏。


    馬車的簾子被人撥開,蒼老的趙叔鑽了出來,脖子的割喉傷疤平而深,是一個死裏逃生的記號。他蹣跚地爬下車轅,在成排的墓碑裏穿行,然後他停下來,對著前方說了一句“你來了”。


    視野一轉,不遠處的墓林裏立著一個黑衣人,綁腿係帶,出了鞘的長刀在握,刃上的寒光連陰天都鎮不住,那人側過身,遮住的碑文登時從他腰側露了出來。


    牙郎章舒玉之墓。


    九州已同,君子匿行蹤。


    黃錦昨晚沒吃飯,今早起來錯覺自己餓成了紙片,打開房門被客廳裏的食物香味一激,五髒廟裏霎時開起了演奏會。


    日有所思,他做夢都在罵小偷,可人是鐵飯是鋼,他餓當兩眼冒綠光,隻好暫時選擇失憶地猛塞了一頓。


    楊楨其實已經吃過了,他每天腦力消耗巨大,不吃飽身體吃不消,現在坐黃錦對麵隻是為了聊天,他已經想好了,今天想跟著黃錦一起去上班。


    黃錦意外得一口小籠包差點將自己哽死,心說你連電腦都不會用你去了能幹嘛,但吃人的最短,他隻好拉長了腔調說:“你……確定?”


    自己的情況黃錦是清楚的,楊楨坦陳地說:“生病歸生病,可我總要吃飯的,我看包裏沒多少錢了。”


    黃錦一聽到錢就緊張,他剛丟了一台摳搜半年才捨得下手的mac pro,現在不僅私活沒了,還得貼錢置辦新電腦,賺錢是生存的第一要務,楊楨的理由他無法反駁,但黃錦對腦缺血沒有信心:“你是金牌業務員誒,就這麽去了不怕砸飯碗嗎?”


    楊楨知道自己是誰,人就怕給自己的定位高於能力,楊楨沒帶過金牌高帽子,因此無所畏懼。而且撮合買賣是他的老本行,他雖然沒賣過房,但交易的本質萬變不離其宗,最簡單也最難的要點,無非就是買家認為,賣家的物有所值。


    錢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楊楨想盡快了解這裏,這樣才能還上黃錦的人情,在這裏心無旁騖地重新開始,窩在家裏或是自己亂走肯定不夠。


    以他行商多年的經驗來看,最快捷有效的熟悉方式就是交流,跟當地的人交流。他少年時就去過薩珊,那時連當地的話都聽不懂,最後一樣滿載而歸。


    他是個生意人,不是什麽桀驁清冷的世家公子,需要的話他可以跟任何人討價還價,哪怕是大漠裏的殺手,這裏的人再可怕,本質也是溫和的。


    楊楨好笑地說:“那個我忘記了,我隻知道不去的話,我連飯碗都要沒了。”


    黃錦想想也是,中介機構從來不缺業務員,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去,要去的時候可能就沒你的坑了。


    楊楨見他又開始吃包子,連忙趁熱打鐵地開始請教,中介每天都幹什麽。


    黃錦其實感覺他每天什麽都沒幹,但跟常識都沒有的楊楨從9點做操開始講起,又覺得臥槽我每天竟然這麽忙,黃老師的教導一直持續到了地鐵的半程,才咽了口幹成泡沫的口水說:“差不多就這些了。”


    楊楨注意到他的小動作,才醒悟過來自己應該給他帶點水。


    地鐵上什麽人都有,生無可戀的上班族、賣唱乞討的假乞丐、明目張膽擁吻的情侶,還有眼前這種。黃錦用肩膀撞了下楊楨,對他甩了個眼神。


    楊楨低頭看去,就見坐在自己跟前的姑娘舉著一麵小圓鏡子,高調地仰著頭,用脂粉往臉上撲了一層又一層,完全是把臉當牆在刷,直到刷出了一個白臉大紅唇,她才肯收起工具,拿出手機點開了視頻。


    黃錦喜歡清純不做作的女紙,他往楊楨肩膀那兒一湊,指指點點地說:“辣眼睛。”


    楊楨不懂這個梗,但他聽得出不是好話,那姑娘就在跟前,而且肯定聽見了,因為她抬頭看了他們一眼。


    ——


    權微有點後悔給他媽送什麽草莓了。


    他這舉動純粹是出於孝心,可是太後權詩詩不這麽想,她這是到了當奶奶的年紀,權微無論幹什麽她都要拐彎抹角地繞迴這一句:我兒長大了,該娶媳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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