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是哪裏?自己又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帶他來的人是誰,目的又是什麽?穿著夜行服的蔣寒說他是應紹丘師弟,是可信還是可疑?


    章舒玉腦中的疑問重重,可一動腦筋就天旋地轉,暈得耳朵裏嗡嗡作響,他不得不抬起手按了按脹痛的眼眶,告訴自己不能亂不能急,作為目標人物他都活了下來,那趙叔和夥計們應該會更多一分生機,現在人為刀俎,他靜觀其變就是了。


    好在腳步聲沒有讓他等太久,章舒玉朝聲源處一看,因為沒想到來人既不是蔣寒也不是黑衣刺客,而是一個衣不蔽體、髮髻古怪的男人,登時就有些措手不及。


    牙商雖然腳跛,但走過的地方不少,他曾經去過中原西邊的薩桑王朝,那裏一年四季炎熱,百姓穿得比這個人還少,章舒玉雖然不想大驚小怪,可不經意透過來人身後的門,看見外頭的景象熱鬧歡快,還是忍不住覺得驚奇。


    外頭應該是廳堂,占地卻比皇家奉國寺的大雄寶殿還寬廣,沒有巨大的木頭柱子,亮堂的如同天井,章舒玉從沒見過這樣的格局。


    這麽多人聚在一起,應該是這裏的慶典或節日,可是既沒看見官員也沒看見領事,人們分得很散,可姿態卻不像遊玩。


    孔明燈也古怪,一盞一盞的圓頭尖尾、形同水滴,明明看不見其中有火,卻都浮著擠在屋頂之下,而且這裏的人也不怕失火,根本沒人抬頭去看。


    奇裝異服不用再提,然後一個小女孩引起了章舒玉的注意,她才約莫3尺高,卻在造型古怪的桌椅間飛速穿行,雖然飛得很低,但那輕功似乎比蔣寒還技高一籌,半天都不需要借物續力。


    還有廳裏的女人不比男人少,有些露著半臂、有些在開懷大笑,風俗看起來跟偃朝婦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規矩截然不……


    章舒玉正在盤算,視野不妨突然從彩色變成了麻黃,一個人猛不丁罩在了他的頭頂上,脖子上的項鍊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墜著的鐵片上刻著幾排他不認識的文字,陌生得讓章舒玉直覺溝通不會順利。


    果然,來人麵色不善地說了3句話,章舒玉就有一半沒聽懂,選盤、清盤、房產中介,這些都是什麽?他們要的不是應紹丘的信麽?


    ——


    兩人大眼小眼地瞪了半天,權微還是沒有等到楊楨的解釋,那是個玩笑用來調節氣氛什麽的,於是這就有點尷尬了。


    沉默總能讓惡意發酵,權微皺起眉頭說:“耍我是吧?”


    這人雖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敵意,但肢體狀態放鬆,沒有攻擊的徵兆,章舒玉並不怕他,他答得一派坦蕩:“沒有。”


    權微一臉冷漠:“那你故意說一堆我聽不懂的話是幾個意思?”


    又繞迴來了,而且意思還能有幾個?這應該是方言的表達差異,章舒玉隻能盡量意會,他本來打算從長計議,蒙麵人要求援信,而他要趙叔和夥計的消息,可這樣雞同鴨講、相互試探下去的意義是什麽。


    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因此這醒來之後的每一刻都是賺來的,當斷不斷、必受其亂,瓏溪那趟送信的路足夠長教訓了,章舒玉心想他要是一開始能順從內心的疑問,不顧一切地向應紹丘求個明白,之後的一切或許都會變得不同。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他隻是一介草民,不像英雄那樣擔得起數百條性命。


    隻可惜覆水難收,就像蔣寒最後那句“早知如此”無法成立一樣,無論怎樣假設,他這一生都隻會有一個結局,但吃一塹長一智,他不該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章舒玉做決定向來很快,目光再抬來裏頭就有了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你說的話我也聽不懂,交談隻是浪費口舌,帶我來這裏的人是誰?我想見他。”


    神經病年年有、今天特別多,權微立刻露出了一種看傻子的表情,他是個大爺脾氣,不對人吆五喝六就不錯了,哪裏受得了別人對他指手畫腳。


    權微手指一緊,扯著顧問的領帶將人提了起來,笑得有些挑釁:“誰帶你來的、你想見誰,這都跟我屁事不相幹,我的問題呢,就是你這個人的服務很有問題,很會裝傻是吧?送你一個投訴怎麽樣?你別告訴我這句話你也聽不懂啊,楊楨。”


    投訴?章舒玉心說我確實也聽不懂,可楊貞?臻?還是甄?是誰?


    對方叫了一個陌生的人名,可是方向卻對著自己……章舒玉渾身一震,從這裏醒來後第一次感覺到了不對勁,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傷口處卻毫無痛感,這反常讓他心慌,並且這種無緣無故的心慌持續加劇,慢慢竟然讓他感覺到了脊背發寒。


    要是章舒玉知道現在的流行用語,大概可以用上一句“這是來自世界的惡意”。


    牙商平生走南闖北,知道人們的相貌、服裝、房屋和工具都可以不同,但有些東西卻又能神奇的契合,比如素不相識的兩人形如同胞,天南地北的壽山石一模一樣,可是章舒玉從來不知道,一個人會有另一個他自己都沒聽過的名字。


    這種事根本不可能,他確定自己很清醒,那麽唯一的解釋就是對方認錯了人。章舒玉強行鎮定下來,直視著對方的眼睛說:“你怎麽知道,我、我叫……楊貞?”


    權微懶得跟他廢話,不耐煩地用另一隻手提起楊楨襯衣上的胸牌晃了晃。


    章舒玉垂下眼簾,就見自己右邊胸口位置的衣服上貼了一塊像是蓋了層水精的小扁牌,左邊印著一個小圖案,右邊分上下兩層寫著字:楊楨,置業顧問。


    這種牒引一樣的東西讓章舒玉愣了片刻,然後目光不經意放遠,就看見了自己那條從黑色的敞口褲腳下露出來的左腳腕,有些瘦、青筋顯露,皮膚幹得起了層皮屑,可是上麵一點傷疤也沒有。


    這畫麵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章舒玉忍不住眼前一黑,終於被這怪力亂神的遭遇嚇得大腦一片空白。


    他的腿曾經被黑熊撕咬過,牙印和撕扯的瘢痕讓人望而生畏,中原最頂級的去腐生肌散也沒有療效,後來別人提起章家的大哥一表人才,後麵總會跟一句可惜,所以章舒玉比誰都清楚,這不是他的腿!


    這個人叫他楊楨,身上也寫的也是楊楨,那章舒玉呢,章舒玉是誰?


    躺平的這位表情豐富,一秒鍾換3個可以說是毫無壓力,權微冷眼旁觀地看著戲,心想自己都沒幹什麽,他就一副身受重傷的模樣,要幹點什麽那不得完蛋麽,這年頭碰瓷的惹不起,可不幸的是權哥軟硬都不服。


    權微提著那根領帶不肯鬆手,催促地說:“誒,說話!”


    章舒玉心裏正巨浪滔天,一個人要是連自己都無法相信,外在的一切也就更不重要了。


    權微見他眼睛都不斜視,是鐵了心要躺屍,單向是沒法溝通的,他正準備撂下楊楨去找熱線投訴,門口忽然就撲騰出一個人來。


    “誒你誰啊?幹什麽啊?放手,不知道他受……啊帥哥是你啊。”


    ——


    黃錦平時沒這麽關心楊楨,今天情況特殊,一是因為之前的居心叵測引發的心虛還沒過時,二是楊楨讓給他的客戶剛爽快的簽了購房合同,反正離醫務室也沒幾步,他就想順便過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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