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機艙內並不暖和,深冬的夜裏隨著高度的拉升,機身朝著海麵開去,在嘩啦啦的海浪聲中,溫度下降得更快。


    “瞿雪,開快點,太冷,天亮之前我們必須到港口。”樊洪靠在排椅上,臉色被凍得青白,到底是上了年紀,一晚上的驚心動魄跟肩膀剛才被扭傷的疼痛,讓他看起來分外疲憊。但是他靠在椅背上,眼睛卻一直死死盯著前方漆黑一片的海平麵,希望可以早點看到對岸的燈火。


    直升機的油箱隻能支撐到內地的港口,而那塊區域是封衍的地盤,他們唯一能夠鋌而走險的機會就是趁著黑夜逃脫。


    “實在不行,下了直升機,再用你當人質吧。”樊洪想到實驗室裏瞿雪拔槍對準他的時候,以及臉上那副殷切的表情,便不覺得好笑,“瞿雪,不得不說以前我都小看你了,你確實是比秦卿更適合坐上賭王的位置。”


    秦卿雖然心思通透,七竅玲瓏又手段高明,但卻遠不如瞿雪兩麵三刀,足夠心狠手辣,冷酷無情。


    在殺死封衍的妹妹之後,這麽多年她還念念不忘想得到封衍,確實也是一種瘋狂的執念。有時候樊洪也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


    “因為她是秦晚的女兒,所以你不會選我。”為了方便通話而帶上的通訊耳麥裏傳來了駕駛艙的聲音,瞿雪冰冷而理智的迴答不飽含任何情緒,沒有落魄的焦慮,沒有斷手的恐懼,亦沒有逃生無望的疲憊。


    她就像是一台完美的機器。


    “如果可以的話,我是真想讓她接手樊家,看不到她的母親,時時看著她也好。”樊洪目光繾綣地笑著,想起當時接到那份親子鑒定書時可笑的心情,隨後內心又滋生出的可怕想法,至今都覺得自己可能瘋了。


    他當時隻想把秦卿留下,哪怕用一張假的血緣書。


    “……”駕駛艙裏的人似乎對這個話題並不感興趣。


    長久的靜默中,樊洪的唿吸逐漸變得綿長,昏昏沉沉快要睡著的時候,嘩啦一聲,駕駛艙的門突然被打開。


    “唔……你怎麽過來了?到公海了啊,你如果累了,也休息一下吧。”樊洪在短暫的驚醒中看向了窗外,見到浩瀚無垠的海麵兩邊都看不到地標,知道直升機已經到了無人管轄的公海上,隻要開啟自動飛機模式中間還能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於是他拉攏下眼皮,又開始變得昏昏欲睡。


    黑暗裏,頭頂的螺旋槳聲音大得聽不到其他動靜,可賭王總覺得心裏有些惴惴不安,薄薄的眼皮上似乎一直有一道虛影閃過。


    他下意識地睜開眼,卻乍見寒光閃過,身體一躲,一把匕首正好刺進了椅背上。


    “瞿雪,你背叛我。”


    砰地一聲,瞿雪一腳把他踢到了機艙門上,手中的匕首飛出去,精準地刺中了樊洪的手心。


    “比起充當人質,用你的命更能證明我的清白。”瞿雪盡管已經廢了一隻手,可是籌謀已久的她無論是注意力還是體力都在生死瞬間占了上風,拿起樊洪擱在桌椅上沒來及拿的手槍,她走到對方的身前,冰冷的槍口再次對準了他的腦袋。


    這一次不再是偽裝跟計策,眼前的女人是真的想殺了他。


    “好,封衍真是養了一條好狗。”樊洪自認倒黴,萬萬沒想到這種時候被反水,看到她那精心被包紮好吊著的胳膊,嘲諷地笑出了聲,“你以為用我的人頭就能換迴封衍的信任嗎?當初你怎麽用封月做實驗的,你以為秦卿會不知道?以封衍跟她的感情,他是信你還是信任秦卿,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他隻可惜了眼前的女人還是被感情蒙蔽了雙眼,一條路走到黑,就憑著一點甜頭還妄想再搏一搏。


    “不,他不會殺我,而我殺你,也不全是為了他。”瞿雪看著地上狼狽的一世梟雄,嘴角冷冷一勾,以著相同的嘲諷口吻說道:“樊洪,你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效忠的是誰。”


    效忠。


    此話一出,機艙裏頓時安靜了下來,沉沉地像是要墜入黑色的海麵。


    半晌,才聽到樊洪那低沉到分辨不出情緒的嗓音,“你到底是什麽人?”


    誰也不會想到,屹立在澳門頂端的賭王背後還有效忠之人,而這個秘密,這個世界上,除了那個人,不會有人知道。


    “嗬,我們效忠的是同一個人。”瞿雪端著槍口,涼薄的口氣裏突然大發慈悲地給出了解釋,“你隻不過是主子用來測試的一顆小旗子罷了,現在任務完成了,你也沒有活下來的必要了。”


    殘酷的言語像是鋒利的尖刀,將原本高高在上的賭城霸主貶低成了一顆任人操縱的棋子。


    “不可能,如果你也是她的手下,你不可能會對付秦卿的。”樊洪大聲出言否認了她的話,對上的卻是瞿雪俯視下來的憐憫目光。


    “你是說秦晚嗎?樊洪,我該說是你是被愛情衝昏了頭腦,還是一直犯蠢。你真以為這麽多年一直給你發消息的人是秦晚嗎,你再仔細想想,這二十年來,你見過她嗎?”


    這二十年來,你見過她嗎?


    樊洪這才恍惚想起,記憶中在花房門口撫摸百合花的身影已經很模糊了,模糊到連她的麵容都已經快要想不起來了。人的記憶力有限,而他已經整整有二十年沒見過秦晚,中間隻有零散的私人賬號給他發送消息。


    “秦晚是帶你入門的人沒錯,澳門博彩也是她發展起來的,這也沒錯,可她壓根就沒有收你當手下的意思。那些背地裏傳給你的消息,都是出自他人的手。”或許是深夜漫漫,距離靠岸還有一段漫長的距離,瞿雪不想旅途太過無趣,索性便將這麽多年的謊言告訴了對方。


    反正他聽完這些,也要死了。


    “是誰……那是誰……”樊洪一雙眼睛陡然間變得渾濁起來,帶著一絲迷茫。其實早在秦卿說起當年秦晚來澳門產子身亡的時候,他就該有所察覺,隻是他一直在自我欺騙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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