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卿一直給自己的定位都很清晰,作為秦家的大小姐,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付出多少收獲多少,這些法則擱到哪裏都一樣。


    但她又是從未有一刻如此清楚地意識到,童年的陰影帶給她的傷害如此沉重,以至於隻聽到時明鳳的聲音,噩夢就像深淵裏爬出來的惡鬼折磨得她頭腦發脹,連具體怎麽下車到屋裏入睡都一無所知。


    扣扣。


    推拉的木門被叩響,屋外許是聽見了動靜,端木秋禮貌地拉開半邊門,將一身幹淨的衣服推了進來。


    “秦小姐,您有點低燒,吃藥前需要用點粥或是牛奶嗎?”老人一點成功商人的架子都沒有,態度似乎比前幾天還要謙卑恭敬。


    秦卿偏頭看了一眼托盤裏的和服,語氣遲疑了一下,問道:“他人呢?”


    老人愣了愣,似乎才從模糊不清的指代人稱裏反應過來,微微低下頭道:“封先生有事離開了。”


    “走了?”秦卿揉著額角的動作一頓,輕輕蹙了蹙眉,有些懨懨道:“好,我知道了,現在也晚了,不麻煩您了,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說吧。”


    將宵夜跟藥品也一並拒之門外。


    老人有些為難地躊躇了一下,終是點頭下去了。


    秦卿盯著那套衣服看了會,決定去半露天的溫泉裏泡一泡。


    不得不說r國人的精致是華夏名族望其項背也達不到的高度,在占地幾百平的豪宅裏,多數土豪都是一整片遊泳池加浴霸彰顯奢華,可端木家的院子裏除了別致的小橋流水櫻花樹,還有配套的室內露天溫泉。


    從榻榻米的房間推開紙扇門就能見到圍著籬笆的小型溫泉池,池子可容下三四人,活水經久替換,嫋嫋升著淡淡的水霧,打濕了岸邊的鵝卵石。


    少女穿著浴衣下水,仰頭看著天上漸行漸圓的月亮,想起往年中秋秦家的團圓節都是一場大型的秀場,書法繪畫小提琴,輪番都得拿她上去展示一番,讓人展望一下秦氏企業未來的可持續發展,經常累得她小腿抽筋。


    今年……她勾了勾嘴角,想起難得的輕鬆時刻便莫名心緒平和了幾分,又側耳聽了聽外邊的動靜,她幹脆閉上眼睛,任由自己浮浮沉沉躺在溫水裏,讓酸脹的神經慢慢舒緩下來……


    迷迷糊糊之中,猛地聽見紙門砰地一聲被大力推開,急促的腳步邁過來,兩隻胳膊就被大掌給架了起來。


    “咳咳……”秦卿猝不及防下嗆了一口水,狼狽地咳嗽起來,一手想去扒拉開人,卻悲劇地發現自己泡太久手腳發軟。


    “你沒學過常識嗎?溫泉泡久了會缺氧。”男人將她整個抱在懷裏,一手順著脊背幫她順氣,語氣是難得一見的火大。


    “我……咳咳,我隻是忘了時間。”秦卿當真沒好意思說自己猜到男人沒走,故意想引人出來結果自己不小心睡著的低級蠢事,隻能隨便找了個借口搪塞,手腳發軟地靠著對方的心口,然後就發現了不對勁。


    日式浴衣這種東西相當於古代的褻衣,入水一般都是真空狀態,比浴巾還要薄好幾層,而她也知道男人一根筋的性子全心信任,所以未加防備,豈料自己出了幺蛾子。


    於是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兩條胳膊幾乎能感覺到對方掌心的粗糙跟紋路,而且身體靠上去之後,對方一層夏天的襯衫也是輕快涼薄,貼在一起有一種詭異的觸感,瞬間把暈乎乎的大腦炸成火花。


    劈裏啪啦的腦子還沒停下動靜,僵硬的軀體已經迅速傳遞了信息出去,高大的男人也是一僵,隨手把她安置在廊簷下的凳子上,轉身飛速就抓了兩條大浴巾,一條兜頭把她罩住,一條裹住她涼薄的身體,前後時間不過半秒,照理說應當看不見什麽。


    “你在發燒,不能泡溫泉,泡了溫泉不能吹冷風。”男人還夾著火氣的口口勿混合了一絲意味不明的情緒,聲音有些沙啞,像極了今晚演奏的大提琴低音炮效果,從發熱的腳尖一路震顫到心頭。


    “嗯,記住了。”秦卿習慣性地點了點頭,隨後又因一把年紀鬧了笑話分外尷尬,還待等著對方出去,突然腦袋上一沉,一雙大掌便窸窸窣窣幫她擦起了頭發。


    “別動。”察覺到她要躲,男人慣性地命令道,手下的力道越發不容拒絕。


    “……”秦卿覺得,這是她這輩子最糗的時候了。


    先是被時明鳳刺激了一頓,然後又是失了理智發燒泡溫泉差點缺氧,現在又被裹得像蠶寶寶讓人按著擦頭發,樁樁件件都不是成年人該幹的事,偏生都讓一個人撞見了。


    幸好男人不是長舌婦人,寡言少語地隻專注手下的業務,嫻熟的操作堪稱體貼,逐漸地緩解了少女的尷尬。


    隔了一會兒,秦卿望著倒映著月華波光粼粼的池子,忽而輕笑著開了口,“櫻花樹,很漂亮。”


    男人大掌一頓,順著她的視線落在水中徜徉的粉白花瓣,毫無情緒起伏地應了一聲,“嗯。”


    這句答複仿佛是和解的訊號,空氣裏若有似無的緊張氣氛散了些。


    秦卿頭腦漸漸清醒,便開了話頭閑聊了起來,“上午我碰見秦家的人了,他們來參加賭石,聽說是為了擴展新的項目。”


    她有意抹掉了時明鳳的名字,不想對方去探究。


    “嗯,秦氏的服裝產業鏈虧損過半,正在研發一種毛筆字輸入法,買翡翠是為了請張處之。”男人的情報果然掌握得更加準確詳細。


    “張老?”秦卿微訝,繼而又搖頭歎息了一聲,“想不到文壇泰山北鬥也不能免俗。”


    少女年少拜師學藝曾經一度師從張處之,一直敬仰尊崇,沒想到秦家晚宴一別,他也被利益圈進了銅臭的旋渦。


    “別難過。”男人冰冷冷毫無技巧地安慰道。


    秦卿頓覺哭笑不得,內心又不覺得一軟,垂眸盯著籠罩在頭上的陰影道:“中途的時候秦家棄權走了,說是地產開發的項目出了岔子,這事……是你做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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