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問得可就太靈了,但張雅臨還沒來得及等到一個答案,就先等來了姐姐張嵐的驚唿。

    聞時引起的狂風太烈了,張嵐的聲音很快被風聲吞沒。

    “怎麽了——”

    張雅臨一邊覺得這麽喊簡直有辱斯文,一邊還是用了最大音量,震得聞時都在拉拽傀線的過程中迴望了一眼。

    “小煦——”張嵐長發四散旋轉,像個張狂的女鬼。她說了兩個字就被風壓彎了腰,完全無法前行,索性祭出了幾張符紙。

    每張符紙邊沿泛著金光,蛛絲一般延伸出去,像一張張隻有虛影的盾牌。

    盾牌環繞成圈,形成一個刀槍不入的罩子,將她自己還有近處的夏樵、老毛都包了進去,以免被風吹得不成人形。

    她大姐當慣了,下意識轉頭去找謝問,想把他也包進來,卻發現那個病秧子站在聞時身側,隻是在風裏眯了一下眼。

    傀盤掃而起的狂風似乎影響不到他,他既無局促,也無狼狽,就好像在這樣的風裏站過很多年,早已習慣。

    張嵐秀眉一蹙,“嘶”了一聲感覺不太對。

    但沒等細想,就被老毛輕拍了一下,指著張雅臨說:“你弟弟喊你。”

    張嵐已經恢複了人樣,張雅臨卻在風裏聲嘶力竭:“你別說一半啊——小煦怎麽了——你追蹤符追的結果呢——”

    張嵐被他一提醒,暫時忘了旁事。

    她在盾影籠罩下匆匆朝聞時跑來,臉色很差,滿麵擔憂地衝弟弟說:“小煦不在這。”

    聞時也愣了一下:“不在?”

    張雅臨麵色一凜:“怎麽可能——”

    “真不在。”張嵐兩指間夾著幾張追蹤符說:“放出去的幾張跟之前一樣,統統落地了。”

    落地?

    聞時皺了一下眉。

    之前在陸文娟住的地方,追蹤周煦的符紙落地,說明他要麽沒了、要麽不存在於那個村子。

    於是他們追來了這裏。

    可在這裏,追蹤符依然落地,那就真的兇多吉少了,除非……

    聞時看向螣蛇所去的地方——

    巨型蛇尾猛地抽掃而過!長空之中明明什麽東西都沒有,卻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巨響,就像是螣蛇以千鈞之力,砸摜在一塊看不見的玻璃罩上。

    那個罩子通天徹地,從九霄雲外,直插

    入六尺黃土之中,阻擋著幾人向前的路。

    即便有心理準備,張嵐還是被那聲巨響弄得悚然一驚。

    她遲疑了一瞬,指著巨響來處說:“小煦他……會不會已經被人帶進陣眼裏了?”

    張雅臨臉色更難看了:“被誰?”

    “鬼知道是誰。”張嵐沉著臉。

    夏樵忍不住道:“沒準是那個什麽山神呢?陸文娟不是這麽說的麽,他被挑上了,就要進到山裏。他們以前不是也有祭品嗎?萬一他們說的山就是陣眼那個山呢?有可能他能直接進?”

    他說完了又覺得滿嘴山神什麽的,有點太天真了。想補一句,但嘴唇開開合合猶豫再三,還是隻補了一句:“應該不會有事的……希望不會有事。”

    很顯然,其他人的想法跟他差不多。

    一邊覺得進陣眼的可能性不算大,一邊又隻敢往這個方向猜想。

    但很快,他們就連想都不敢想了……

    因為天空驟然響起跟之前一模一樣的巨響,他們下意識以為是聞時的傀又朝陣眼發起了攻擊,誰知一轉頭,就看見一條漆黑的蛇尾從他們背後抽甩過來,居然在攻擊他們。

    那條蛇尾之大,像橫倒下來的一棟高樓,任何人被抽上一下,命就沒了。

    可他們看見的時候,蛇尾已經近在咫尺。

    別說避讓,他們甚至來不及閉上眼睛。

    “當心。”

    聞時瞳孔驟縮的瞬間,聽見有人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

    下一秒,他感覺自己被一根無形的傀線纏住手腕、腳踝和腰際,朝後猛地一拉。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後背撞到了一片溫熱。

    那是另一個人的體溫。

    撞到的瞬間,熟悉的氣息包裹過來。聞時知道那是謝問周身四散的業障和煞氣,卻給人一種從身後擁抱過來的錯覺。

    聞時極輕眨了一下眼。

    那種錯覺停留了好一會兒,氣息才在風裏散開。

    蛇尾劈了個空,重重地砸在地上。

    就聽見砂石崩裂,地麵被砸出一條深長的裂縫,像豁然的鬼口,黑漆漆地咧開在眾人麵前。

    這些變故都發生在刹那之間。

    死寂籠罩了好一會兒,才有人顫抖著籲出一口氣。

    籲氣的是夏樵,但他說出來的話卻並不是

    放心的:“我這是……靈相離體了麽?”

    不止是他,幾乎所有人都在那一刻冒出了類似的想法。

    因為他們剛剛每一個人都往後瞬移了一大截。

    張雅臨一眨不眨地盯著腳尖前的地麵裂縫,幾秒鍾前,蛇尾就砸在那裏。他們離原地升天隻差一寸。

    而他們之所以沒升天,是因為在關鍵一刻,被人朝後拽了一下。

    張嵐迴頭看了一眼,背後當然沒有人。

    她臉上的血色還沒恢複,依然泛著驚嚇中的蒼白。她下意識看向張雅臨的手,問道:“你拽的?”

    可張雅臨臉色比她還白,甚至忘了答話。

    過了片刻,他才恍惚應了句“不是”,然後朝聞時看過來。

    能這麽拽上所有人的隻有傀線。他沒有動手,在場的就隻有聞時了。可對方卻被病秧子謝問從背後扶握著肩。

    這個場景讓人有點摸不著頭腦,好像沒問題,又好像哪裏都不太對勁。

    不過很快,這一幕就又被打散了——

    風聲狂嘯,蛇尾又掃了過來。

    這次眾人終於看清了,突然對他們發起攻擊的,並非聞時的巨蛇,而是另一條。

    那條黑色長蛇長得跟聞時的傀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別就是顏色略淺一點點,像投照出來的影子。

    但它攻擊的力道和氣勢,卻絲毫不虛,巨尾甩過來的時候,簡直橫掃千軍。

    隻是這一次,聞時及時動了手指,螣蛇從長空直貫而下,強勢都擋住了它。

    兩條巨蛇相撞之下,炎炎烈焰瞬間燒了起來。

    地麵都在顫抖。

    夏樵踉蹌了一下,連忙摟住一棵樹。

    張嵐深深蹙起了眉,問道:“這是什麽情況?”

    話音落下的瞬間,攻擊如雨而下,地麵上的裂縫多了好幾條,她差點一腳踏空。

    張雅臨看不下去,傀線一繃,瞬間甩出三個巨傀,想靠碾壓直接鎮住那條突然冒出的“贗品”黑蛇。

    “別放!”聞時厲聲阻止了一句,但還是晚了點。

    “為什麽不放?”張雅臨頭也不迴地說,“速戰速決。”

    但很快他就發現,他在做夢。

    三隻巨傀放出去沒過幾秒,就都有了一模一樣的“影子”,場麵非但沒有好轉,反而變成了四打四,更混亂了

    。

    “這他媽——”張雅臨這時候終於顧不上講究,粗話脫口而出,“怎麽迴事?”

    “就這麽迴事。”聞時冷然開口,“你放什麽,就會受到同樣的反擊。”

    張嵐滿臉錯愕:“卜寧老祖喜歡用這種陣?我以為……”

    傳聞中,卜寧性格總體算是溫和,雖然不至於像莊冶那樣萬事“好好好”,但也絕對算不上強勢兇煞。

    但這個陣的反擊,讓她對傳聞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結果就聽聞時說:“他平時不用,這個陣是例外。”

    張雅臨:“???”

    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重,但他暫時顧不上。

    四個“贗品”的攻擊如山如海,比單一條巨蛇要麻煩得多。就算他們這邊同樣有傀可以阻擋和反擊,也很糟糕。

    因為山林地麵都在塌陷,裂縫之下是看不見底的深淵,深淵之下……甚至有可能是死地。

    卜寧確實很少會把陣設置得這樣強勢,就連聞時都差點忘了會有這樣的情況。

    現在張雅臨幫了個倒忙,場麵已經難以控製,再想把傀收迴去,已經不可能了。他想了想,索性又甩出了傀線。

    “你瘋了?”

    這次著急的是張家姐弟。

    張雅臨同時把控著四個傀,雖然沒到極限,但也很耗靈神。而且這是卜寧的陣,那些“贗品”的攻擊,有時候比正牌還可怕。

    他幾乎有點狼狽了。

    “不是你說別放新傀的嗎?!!!”張雅臨躲開一個攻擊,抹掉臉上蹭出來的血印,幾乎是在風中咆哮,斯文已經一點都不剩了。

    “晚了。”聞時說著,天上已然出現新的巨獸。

    他的目的確實有點瘋——既然已經有這麽多傀了,幹脆更多一點,直到這塊天地不堪重負,徹底崩塌。

    到時候陣眼反而會因為穩固突顯出來。

    當然,前提是陣眼突顯之前,得保證所有人不會隨著崩塌的天地一起覆滅。

    天地間更混亂了。

    夏樵樹都扶不住,感覺自己隨時會隨著碎裂的土地掉進萬丈深淵。

    “什麽時候算結束?”他問了一句。

    “要麽你有本事讓陣主人給你開門,要麽……照你哥這架勢,估計要弄到全崩為止!!”張嵐倒是聰明也有經驗,沒懵一會兒就明白了聞時

    的目的。

    遁影已經護不住他們了,她艱難地抓著被掀起的樹根,試圖把幾張符紙分散貼在四方,幫聞時一把。

    畢竟能同時控住兩個傀,對正常傀師來說,已經是極致了。

    誰知她還沒貼下第三張符紙呢,聞時就甩出了第三個傀。

    這他媽——

    張家姐弟同時震驚地看過來。

    現世恐怕沒人比他們更了解這件事的難度。

    但更讓他們忍不住多看的是那些傀的樣子,總讓人聯想到一些很可怕的神獸……但有幾分區別。

    張雅臨頻頻側目,因為分神差點被掃進豁然的裂縫裏。

    到聞時放出第四個傀的時候,張雅臨的臉色已經有點變了。

    張嵐符紙都忘了貼,愣愣地仰頭看著天上亂鬥。

    而這塊地方居然還在頑固地堅持著……

    聞時其實已經開始吃力了,四隻巨獸飛速消耗著他的靈神,本就隻有碎片的靈相開始震蕩不息。

    他皺了一下眉,正想甩出第五個傀的時候,一隻手伸過來抓住了他。

    “等一下。”謝問說。

    聞時愣了一下,正轉頭看他,忽然聽見某處隱約傳來了淅淅瀝瀝的流水聲。

    那聲音很空,像是流淌於深邃的山洞。

    兩人同時怔住。

    因為那個聲音他們曾經很熟悉,每日晨起夜眠,都有這樣的流水伴著林海鬆濤。

    那是……鬆雲山的聲音。

    沒聽到之前,聞時都不知道,自己居然這麽懷念這種聲音。

    一千年,好久沒見。

    他循聲望過去,看見所有傀的“影子”在刹那間收了攻勢,像山間的晨霧一般消散於天地間。

    無數道金色裂縫從蒼穹之上蔓延下來,下一瞬,那個看不見的屏障轟然碎裂。

    “這是……塌了?”夏樵仰著頭,茫然地說。

    張嵐恍惚許久,輕聲說:“不對,是陣眼自己開了。”

    夏樵:“可是……陣眼不是外人開不了嗎?”

    他這話其實不算太對,但沒人糾正他。

    因為下一秒,十二個巨大的高影從碎裂的屏障間出來,圈圍在眾人四周,像十二座高山。

    它們寬袍大袖,像山中鬼魅。

    “這是什

    麽?”夏樵喃喃。

    張家姐弟張了張口,沒能說出話來。

    還是謝問淡聲說:“陣靈。”

    自古以來,隻有屈指可數的陣經過千百年的日月輪迴,能養出陣靈,代表著布陣人的餘念,作為忠仆守著這個地方。

    不是故人,不開陣門。

    張嵐也好,張雅臨也罷,聽了太多太多傳聞,當然知道這一點。

    所以他們陷入了長久的茫然中,忽然有點反應不過來了。

    下一秒,他們看到象征天幹十二支的陣靈衝著聞時的方向輕輕嗅了一下,然後拂袖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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