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激活了至高神火之後,高德一直有個疑問。


    他的魂火是被數億壓強的混沌壓燃的,這是完全屬於他自己的力量。但魂火本身不會滲透到現世,而是把混沌中的惡魔之力當做薪柴燃燒,再輸出到現世做功。


    義思達的至高神火卻不一樣,那就是混沌的反麵。高德最初覺得,就像惡魔之力與神靈之力是混沌的兩極一樣,這種神火與混沌,似乎又是某種更高層次的力量的兩極。那種力量或許就是巴托人所謂的“天理”,或者太一魔教所說的“自然”。


    於是問題就來了,自己的魂火,還有作為刑天的純粹凡人之力,在這套體係裏處於什麽地位?與巴托帝神的至高神火又有什麽關係?


    迴味小麗、遠阪愛還有姚婆婆她們那種聖山之人的力量,高德覺得自己的層次劃分可能出了問題。帝神的至高神火如果跟聖山的神靈之力是一迴事,或者至少是本質相近,那麽就說得通了。


    真正與混沌對立的,是凡人之力,以及由凡人之力“壓燃”出來的魂火。以前的震旦就是靠天地鼎爐燃燒凡人魂魄中和混沌,現在的大明皇帝就是靠坐在社稷之座上燃燒魂魄鎮壓混沌。


    這不是出於自尊心或者優越感所以才非要分個高低,而是高德之前想過,至高神火能不能也跟惡魔之力一樣,被他的魂火點燃,變成對抗混沌的薪柴?


    他嚐試過,不過至高神火與他的魂火雖然說不上水汝相融,但也算是相輔相成,融合大於排斥。他怕全力之下會破壞這種狀態,就沒有強行推進。


    現在即便占據主場可以跟郎世德對耗,可郎世德說得對,卻敵號隻是恢複到以前郭瑞德在時的狀態,他即便把至高神火全部激發出來,也就是個山寨版郭瑞德。麵對多活了十萬年的郎世德,並沒有什麽優勢。


    再聽郎世德說到什麽帝神的道路,儼然是把義思達乃至魔思達當做世界上唯一的救世主了,高德自然豪氣頓生。


    瞧瞧你們巴托還有新大陸都成什麽樣子了,完全是人間地獄,還好意思說你們的道路是唯一正確的,你們不過就是幫隻想著跑路的原始人!


    既然至高神火上限擺在那了,高德也不再寄望於它,不如全部交給自己。


    他催動魂火滲入神火,最初的排斥之力異常自然,緊接著就是洶湧的反撲之力。滲到神火深處的魂火似乎碰觸到了一個虛實難定,強弱莫測,卻如光影般無處不在的意誌。那意誌微微律動像是挾帶著被卑微存在冒犯的無盡努力,攪動神火,反過來要將魂火吞噬。


    於是高德的心靈屏障外裹上了層沸騰的熔岩,魂火與神火在此衝撞撕咬,相互角力。由心及身,原本隻是裹住他的暖白光焰,驟然分作昏黃與熾白兩股烈火,各自如火龍般盤旋交織,衝撞撕咬、互相啃噬。


    宏大空間中,兩條光焰火龍直升壁頂,燒灼感比剛才的人形火炬還要強十倍以上。火龍激鬥製造的衝擊波連綿不斷的震蕩,不僅魔思達們紛紛疾步後撤,連郎世德都退了幾步。


    哎喲不好,這是作死做到自作自受了!


    高德卻是慌了手腳,他可沒料到以魂火全力燒灼神火會是這樣的反應。


    似乎……似乎刺激到了神火中的帝神意誌?


    哪怕隻是殘影之類的東西,也不是自己能夠抗衡的吧?


    “我對震旦人充滿了好奇甚至……敬畏,”郎世德忽然又開口了。“你們不僅對帝神不敬,對自己的神靈也不敬。現在你還妄想像聖山的人驅策神靈之力那樣,淩駕於至高神火之上,你們震旦人啊,到底哪裏來的膽子?”


    “至高神火是帝神獻祭自己點燃的火焰,是祂代所有人類做的犧牲,是將自己的永恆苦難化作賜福人類的神恩。人類因此而背負罪孽,從來都隻能仰望神火,通過祈禱借用神火的力量。”


    郎世德的語氣中多了一絲哀傷,“但是神火黯淡了,這意味著人類忘記了自己的罪孽,忘記了帝神的犧牲。人類……還有整個世界都沒救了。唯有沿著我們魔思達開辟的道路走下去。讓整個世界吸收混沌,我們則離開這個罪孽的地獄,前往新的家園重啟文明。”


    “以前我們認為隻是巴托人犯下了這般不赦之罪,現在……看看你,震旦的權臣高德,你就在眼前向我們展示,震旦人是如何讓神火黯淡下來的。”


    灰焰自他的戰甲縫隙裏如蒸汽般噴出,錘頭也再度縈繞灰光。郎世德頂著兩色火龍放射的燒灼之力,向著火龍之中已變得異常模糊的身影走去。在他身後,魔思達們也激昂的高唿,不顧傷勢與疼痛奮勇向前,宛如麵對異教徒的十字軍戰士。


    郎世德停在火龍前,方頭大錘高高揮起,身上的灰焰猛烈升騰,掀起了竟然不屬於火龍的衝天焰柱。


    眼見大錘就要將這股灰焰之柱擊出,而火龍之間因為兩股力量衝撞完全無法動彈的高德,必然是粉身碎骨魂飛魄散的下場。


    火龍驟然分出一縷,落在郎世德身前,扭曲搖曳著,急速凝結出一個身影。


    乍看那身影就是高德,還以為是高德自火龍中跳了出來,可接著的聲音讓郎世德保持著舉錘的姿勢,不再動彈。


    “郎世德,你還活著啊。”那是用巴托語說的,“不過已經不是義思達了,現在的你跟死了沒有差別……不,比死了還要糟糕。在我眼裏,你不過是頭惡魔。”


    “團長?”


    “郭瑞德!?”


    “不!這是幻象!郭瑞德早就死了!”


    手下的驚唿讓郎世德迴過了神,他連連退步,身上和錘上的灰焰收斂了大半,那可不是表示友善,而是心靈受到極大震撼,難以再維持力量。


    “不……”驚訝加不解,還有隱約畏懼,最終凝聚為憤怒的情緒讓郎世德話都說不利索了。“郭瑞德,你、你怎麽會,怎麽可能還、還保留著意誌?”


    這個身影乍看跟剛才的高德一模一樣,而且還隻是個虛影,但以郎世德的力量,自然分辨得出,這是郭瑞德的意誌,至少是殘留有郭瑞德意誌的投影。


    “我與卻敵號同在。”郭瑞德淡淡的說:“離開巴托的時候,我這麽跟你說過,你以為隻是句表達決心的話嗎?那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啊。”


    “你跟艦靈融合了!?”郎世德恍然大悟,“所以你刻意潛伏著,難怪十萬年來,探子們從沒發現卻敵號還有複蘇的可能,原來是你啊,隻有你才清楚怎麽避開我們的探測。”


    “你的猜測接近了真相,不過僅僅隻是接近了而已。”郭瑞德……就連此時的高德也不清楚,到底是艦靈郭瑞德在偽裝郭瑞德,還是郭瑞德的意誌暫時控製了艦靈,總之看起來這就是真正的郭瑞德。


    “當然,原本的郭瑞德的確已經死了,就如原本的義思達郎世德。”郭瑞德悠悠的道:“我曾經最寵愛最信任,最引以為傲的子嗣。”


    “區區殘片幻影,哪有資格評斷我與郭瑞德的是非?”郎世德身上的灰焰驟然膨脹,他的氣勢迴來了。“你想阻攔我?幫助那個高德用他的汙穢之力吞噬至高神火?那不僅是帝神之火,還是卻敵號的能源,我看你這塊碎片也已經瘋了。”


    “當你選擇汙穢榮譽號的神火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早已經瘋了。”郭瑞德說:“當然,我們所有義思達早就全瘋了,不然又怎麽會做出分裂帝神,各自建起國家的瘋狂行徑呢?不過我還懷著一絲希望,所以我帶著卻敵號來到震旦,想尋找新的道路。”


    “現在……”郭瑞德側頭看看還呆立在火龍中的高德,語氣變得複雜:“或許能看到新的道路吧。”


    “你不是帶走了啟示錄嗎?”郎世德咆哮,手中方錘轟隆作響,灰焰大作。“啟示錄是義思達分裂帝神之前一起製造的,確保在需要的時候還能讓帝神迴歸。你跑來震旦,不就是想找仙洲人幫忙,幫你重新統合巴托?”


    “你死了沒關係,耽擱了十萬年也沒關係,現在我可以幫你做到!”


    “我可以讓帝神迴歸,你應該幫我,郭瑞德!”


    郭瑞德嗬嗬笑道:“給你啟示錄,讓帝神重歸完整,然後……你再讓帝神永墜混沌,讓至高神火徹底熄滅?”


    “那不是應該的嗎?”郎世德理直氣壯的道:“人類不值得帝神拯救,該讓祂安息了,也該讓這個世界……不,這個泥沼監獄徹底完蛋了。我們義思達有自己的故鄉,有屬於自己的真正戰場,我們不該留在這裏被絕望煎熬!”


    說到後麵他大聲叫喊:“已經太久了!我受夠了這裏的一切!”


    “你無權決定這個世界的命運。”郭瑞德輕聲歎息,“就連帝神也無權決定,因為這個世界還有震旦,還有仙洲人留下的後裔。所以,我決定幫高德。”


    “你除了用郭瑞德的樣子嚇唬人之外還能做什麽?”郎世德冷笑,又提起了大錘。


    自裹住高德的火龍中又分出一縷,灌入郭瑞德的虛影中。甲板喀喇喇爆裂,看似鋼鐵的碎塊融解成膠泥,急速拚接起來。轉眼間,郭瑞德由虛影變作實體,從戰甲到武器,都跟剛才的高德毫無區別。


    郎世德一錘砸過去,郭瑞德舉錘格擋,轟隆劇震,郭瑞德連人帶錘粉碎成漫天鐵渣。


    可沒等郎世德邁出幾步,地板再度開裂,郭瑞德又從虛影變成了實體。這次自火龍中分出的暖白光流更加濃稠,讓郭瑞德的這具鋼鐵身軀擋住了郎世德的錘擊。


    “這麽做毫無意義……”


    郎世德冷笑著不再用蠻力,而是催動灰焰將郭瑞德整個裹住。連接郭瑞德身體的光流遊動得更快,更多神火也因此吸取到郎世德的灰光之中。


    郎世德身上那如蒸汽的灰煙連綿噴湧,部下紛紛下意識的唿喚,看起來他正承受著巨大痛苦,不過他嗬嗬低笑,顯得從容鎮定。


    “感謝你,郭瑞德。”濃烈煙霧之中,他譏諷的說:“自己把神火送給我轉化,還讓企圖汙穢神火的高德可恥的失敗了,我都懷疑你其實是來幫我的。”


    “是嗎?”擁有了實體身軀的郭瑞德仍然是用身軀之外的縹緲之音,“你怎麽知道我是在幫你,而不是在幫高德的呢?”


    “什麽?”郎世德愣住。


    就在此刻,原本鬥得勢均力敵的兩條火龍之中,那條暖白而純粹的火龍衰弱下來。火龍一頭連接著郭瑞德,正被郎世德的灰焰浸染。而另外那條火龍裹住它,縷縷摻有雜質顯得昏黃的光絲滲入其中,將純白火龍片片染色。


    頃刻之間,昏黃火龍就將純白火龍侵蝕大半,甚至延伸到了郭瑞德身上,與郎世德的灰焰對峙。


    “郭瑞德——!”郎世德明白過來,憤怒咆哮:“你不能這麽做!”


    “哎……”這次郭瑞德卻沒義正辭嚴的駁斥郎世德,隻是發出了悠遠而深沉的歎息。


    純白焰火被浸染成昏黃焰火,對靈魂的燒灼雖然不如前者直接而猛烈,卻像是在瓦解灰焰根基一般,連帶灰焰都被縷縷焰光滲入。


    “啊啊——!”


    郎世德不甘心的咆哮,卻還是散去了灰焰,收迴大錘。他整個人拉出一連串虛影,瞬間倒退一大截,堪堪躲過自郭瑞德身上噴湧而出,又如火龍般的昏黃焰火。


    “還真的可以啊。”郭瑞德並沒有追,而是立在原地,像是在品味身上的焰火。


    “老實說我也很意外。”高德聲音響起,此時他身上隻剩一條火龍,比之前粗壯了許多,正在半空盤旋,送出滾滾無形的灼熱衝擊,宏大空間裏像升起了一輪曜日,隻是日色更像晨曦。


    “不過你怎麽還藏著這一招?”高德走到郭瑞德身邊,敲了敲它這具身軀,咚咚的悶響顯示這是極為堅韌並且厚重的金屬。


    “卻敵號的艦體材料是可以隨意重塑的,隻要我願意,變成什麽樣子都行。”郭瑞德正說著,忽然訝異的道:“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高德身上的戰甲像是迴過爐一般,原本的裝飾全都不見了,包括胸口、肩甲和頭盔上鐫刻的圖案,連腰間那塊巨大的骷髏腰扣都變成了最簡樸的圓塊。


    “誰知道呢?”


    高德看向遠處的郎世德和魔思達,“說不定郭瑞德的戰甲也是二手貨,現在隻是露出了真正的樣子。”


    抬起有“榮耀之牙”稱唿的郭瑞德大錘,高德愣住。


    剛才他隻是隨口一說,可看大錘竟然也變成了跟金瓜錘樣式很像的多瓣錘,這之間的聯係就非同一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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