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州城,昔日的鬆州經略衙門已被毀得幹幹淨淨。樓房連帶校場看不出原本形貌,地麵像被祖山號的艦炮反複洗刷過若幹次,地上不僅遍布大坑,有些坑還一個疊一個。


    緊鄰著這片被肆虐得難以修補的土地,是一片片蒙古包般的金屬建築,鐵絲網牆、哨塔、探照燈將其包裹其中,儼然是處軍事要地。


    這裏不是朱應能大都督的大都督府,而是羽林衛的駐地。其中某座金屬蒙古包裏,還有來自聖山的強者,至少名義上如此。


    此時這座蒙古包裏,白發銀瞳的少女正癱在軟塌上跟誰泡電話粥。


    “快三個月沒見著他了,好不容易把他從扶桑叫迴來,結果這邊又出了事。”小麗對電話那頭的遠阪愛抱怨:“趕緊過來看看吧,結果那幫太一魔人又縮卵了,真是難受。那幫家夥可別讓我逮著,不然我可要剝皮抽筋什麽的好好治治。”


    “我哪裏發騷了啊,是心裏難受!我說你個啥經驗都沒有的小丫頭,還敢跟我開這種玩笑。當心迴來我照著那些姿勢整治你哦,我真敢的哦!”


    若是高德在這,聽到兩人的對話,也隻會說六六六。終究是他的小麗,上來就把他推倒的小麗。


    “他沒不滿吧?沒有就好……等等,一點不滿都沒有?”


    小麗變得不滿了,“見不著女皇的我倒無所謂,可見不著麗的我,他居然無動於衷?”


    說到後麵電話那頭的唿吸有些紊亂了。“你跟他去扶桑的時候,他有什麽異常沒有?他就一點也不想麗?他還是不是男人啊,這麽久了沒有我他就忍得了?你老實說,他在扶桑那邊有沒有那個啥?就是……夜夜笙歌那種?嗯,我料他也沒那個膽子,不過另外的人呢,有沒有人勾引他幫他解決問題?”


    一連串問題擊碎了對方的虛弱心防,以至於惱羞成怒。“小姐你收斂點吧!我跟你的高德又沒啥關係,又怎麽知道他有沒有那方麵的事情?小姐你能忍他就不能忍嗎?實在忍不住了他就不能自己解決?我聽說男人有這個本事的。”


    小麗噗嗤笑了:“瞧瞧你還說我,自己解決……你是從哪知道這個的啊。”


    “關於這方麵的事情我還不是聽小姐你跟小晴說的啊!”遠阪愛招架不住,認輸告饒。“而且我隻知道男人能自己解決,到底怎麽解決我可不明白。說起來……你們說相公啊兔子啊的時候,總是說屁股什麽的,難道是自己插自己……這難度太高了吧?”


    “我……我真是佩服你啊……”小麗笑得淚花都出來了,“看來還真得好好跟你上堂課,講男人女人的那種事情。”


    “我上那種課幹嘛?”遠阪愛害羞:“我這輩子就跟著小姐,哪需要男人了?”


    “誰知道呢?”小麗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如果我出了什麽意外,他就沒人照顧了,所以……”


    “小姐你別說這個!”遠阪愛尖著嗓子打斷她,“我不想聽!我跟小姐是一體的!”


    “對啊,既然是一體的……”小麗自顧自的嘀咕,“那不正好可以替代我嗎?我可不想誰跟著我陪葬,總得有人繼續擔起我的責任,既有對震旦的責任,也有對他的責任。”


    “但、但不是那種事情。”遠阪愛結巴起來,“那怎、怎麽可以?”


    “當然不可以。”小麗卻語氣一變,笑道:“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就不許那家夥做什麽左擁右抱的春秋大夢,我隻是……”


    “小姐,我馬上過來陪你!”遠阪愛終於聽出不對,“你受傷了?遇到了難以打敗的強敵?”


    “你的小姐無人能敵,她是不敗的。”小麗淡然的道:“隻是有點……有點累,感覺看不到盡頭。師傅又不在這,隻能跟你扯扯淡。你還是好好在無終宮待著吧,中京得有人坐鎮。師傅還在尋找威脅最大的陣眼,找到了解決掉我就迴來,最多兩三天……”


    正說到這,丟在軟塌另一頭的通訊器嗶嗶震動,小麗掛了電話,拿過通訊器。


    “師傅?把人趕過來了?好,我在上次布置的陣眼堵那家夥。“


    片刻後,一抹白影衝天而起,營地裏來來往往的羽林衛並未注意到。


    鬆州城北,本是連綿林木的山丘,此時也滿目瘡痍,坑坑窪窪的地表覆滿斷裂乃至破碎的樹木,地麵還有縱橫交錯的深溝,以至於地表形貌都完全變了。


    此處還有厚厚的積雪,霧氣冉冉升騰,可升起的卻不是白霧,而是混著黑氣的灰霧。就在那道前後看不到頭,寬數十米深不知多少,宛如運河的深溝上,灰霧異常濃稠,像藏著條繃得筆直的巨蛇。


    連帽鬥篷遮住了麵目身影,卻遮不住高大個頭的人立在深坑前,凝視著灰霧。


    灰霧驟然翻攪起來,亮起片片血光,鬥篷客連連退步,同時舉起像是短管連發爆雷槍的武器。


    “嗷——!”


    血光破開灰霧,凝成巨大怪物。腦袋近似狗卻又有惡魔彎角,背上肉翅撲打出股股綠光。這怪物像是急不擇路,徑直衝著鬥篷客而去,被槍口指住時才發現對方。


    咚咚咚連聲震響,爆雷彈在怪物那嶙峋如岩石般的表皮上炸開團團焰火,直到一發爆雷彈命中它的眼睛,才讓它退了一步人立而起,翅膀大張發出痛苦嚎叫。這聲大叫直接將上百米長的灰霧震碎,足有三個鬥篷客身高的高度讓雙方的對比有如小雞與老鷹。


    鬥篷客丟下爆雷槍,拔出手電筒般的武器,轉腕一抖,滋滋噴出足有五尺長的白光劍刃。與此同時身上也溢出微微白光,劍刃牽著白光上撩,與怪物砸下的拳頭相撞。


    大片碎芒爆散,鬥篷客紋絲未動,怪物的拳頭被切掉一半,黑氣、血水和綠漿同時噴灑,這頭應該稱唿為“惡魔翼犬”的怪物痛極咆哮,嘴中圈圈獠牙如環,急速蠕動,裏麵的血光綠光奔騰不息,有如岩漿。


    “小心——!”破碎灰霧中射出一抹白影,脆聲低喝,同時卷出薄薄的半透明光帶,仿佛扭曲了空間,將鬥篷客推到側麵遠處。


    血光與綠光交織的熔岩自怪物嘴裏噴射而下,鬥篷客原本所在的地麵瞬間多了個大坑。坑中無中生有的長出根根藤蔓,宛如帶刺長蛇扭曲纏繞,又急速枯死。待煙氣噴湧時,已看不到坑底,估計有數十上百米深。


    “你不是對手,不要妄動。”


    那抹白影落到鬥篷客身前,凝作白發銀瞳的少女。白裙飄飄,卻又附了層銀白戰甲,頭上銀環壓額。再加上少女手裏的大砍刀,畫風甚是奇異。


    少女頭也不迴的叮囑了鬥篷客一句,舉著刀輕盈飛起,與那怪物戰作一處。原本壓在長溝上的灰霧也被牽引而上,在半空化作滾滾雷雲,猩紅、瑩綠與冷白雷光繽紛四射。


    鬥篷客呆呆的仰頭觀望,手中光劍已經熄滅,身上白光也散去了。他清楚少女的實力,知道眼前這隻怪物絕不是少女的對手。


    如他所料,大概半柱香功夫,雷雲中哀鳴連連,繼而變作恐懼人聲,緊接著血水綠液如暴雨般傾瀉而下,不時砸落塊塊殘肢碎肉。繼而雷雲漸散,白光射落,少女拎著顆猙獰人頭現身。


    “你還等在這做什麽?”


    少女把人頭一丟,大砍刀轉了幾圈,白光彌散中變作細長絲帶,裹迴腰間。與此同時,身上的銀白戰甲和額頭的銀環也消失不見,變迴了白裙上的飾品。


    “怕我打不過這家夥嗎?”她好奇的看著鬥篷客:“喂,說話!”


    鬥篷客還在發呆,此刻他心中正翻滾著濤天波瀾,而且在拚命壓製衝上去抱住少女狠狠啃住的衝動。


    他可沒忘自己現在隻是一具傀儡……


    沒錯,鬥篷客就是高德……不,高德操縱的傀儡。


    他的本體還在卻敵號裏麵,等著艦靈郭瑞德編織神火,這段時間閑著也是閑著,索性轉到鬆州這邊的這具分身上,看看這裏的情況。


    正好瞎子報告說鬆州城北的這個地方混沌之氣濃鬱,不知道是不是什麽灰境打開了,甚至是出現了通往混沌的縫隙。這裏恰好是前一陣子聖山強者帶著羽林衛與太一魔教大戰的地方,他怕太一魔教又在玩什麽花招,趕緊過來勘察。


    沒想到啊沒想到,竟然在這裏遇到了小麗!


    更沒想到,小麗幹架的時候,竟然是這副打扮。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尤其是那柄大砍刀,讓他生出林妹妹倒拔垂楊柳的既視感。


    還好單對單的時候,她沒使出這一招,不然他可禁不住拔的。


    “啞巴了?”


    小麗狐疑起來,“摘下帽子,讓我看清楚麵目!”


    高德迴過神,趕緊脫帽,露出粗獷相貌,這具分身依舊是照著“王無敵”的設定做的。


    “在下是……王無敵,”他決定報出這個名字,“隻是個江湖人,現在為錦衣衛辦事。得見麗仙子尊顏,在下惶恐不已,一時失態,恕罪恕罪。”


    “偽殼?”小麗是一眼就看出了高德的偽裝,“不僅有偽殼,還有各種掩飾,你倒是神秘得很啊。”


    然後又笑笑:“不過你剛才的魂火暴露了底細,你跟高德有關係吧?”


    剛才高德看出怪物很強,點燃了分身的魂燈,離子劍也燃上了魂火,小麗見過高德的魂火,自然不會認錯。


    “既是高德那邊的人。”小麗再點頭:“我就不追究你的底細了。”


    很好,小麗也把這具分身的怪異當做是他遮掩身份的偽裝,要是當麵拆穿的話,小麗必然知道高德也能進灰境乃至驅策惡魔之力,那時候可就沒辦法交代了。


    “謝仙子體諒。”高德趕緊躬身道謝,“麗仙子”不是他發明的稱唿,小麗在鬆州前線經常露麵,從前線官兵到哨探,乃至像他這樣隸屬於錦衣衛,支持羽林衛行動的江湖魔人,都以“麗仙子”稱唿。


    “在下是聽線人說這裏有異,來此查看。”繼續待下去難免不被小麗抓出什麽馬腳,高德又拱手道:“仙子既已解決,在下這就告退。”


    “你是錦衣衛那邊專門支持羽林衛的人吧,”小麗卻沒放過他的意思,“倒是挺盡責的,實力也不弱,還這麽大個頭,可惜了。”


    說可惜大概是走了魔人這條路,而不是被聖山選中培養為刑天,高德隻能陪著笑附和:“在下雖身染混沌,心還是向著光明的,所以才會……”


    “才會接受高德的魂火?”小麗背著手繞著他轉圈,“那麽說說,你是怎麽遇到高德的,他又是怎麽傳你魂火的?他傳你的魂火,有什麽感受或者……副作用?“


    高德滿背心是汗,這還不是追根問底?隻是不是追究現在他這個“王無敵”,而是追究他本人。


    “在下與高提督……隻是偶然相識,至於魂火傳授這個……”


    他咬咬牙,心說這其實也是個機會,正好先在小麗這做些鋪墊。“這個就說來話長了……”


    當然順帶吹吹自己,豈不是更妙?


    “那還是去年的事了,高提督對大明一片赤誠,又宅心仁厚……”


    “別評判他。”小麗有些不悅,“天底下沒人有資格評判他,除了我,我隻問你魂火的事情。”


    不愧是小麗,這氣勢就跟她在上麵一樣,真是讓人無法抵禦。


    “是是,”高德點頭如搗蒜,心裏慌得很,他壓根不知道該怎麽說。看小麗這個架勢,是不是發現了魂火的什麽真相?若是自己扯謊遮掩,怕不是讓她對自己……也就是高德起疑心,如果老實說的話……怎麽能老實說呢?


    “這個……”


    就在他支支吾吾的時候,長溝上的灰霧再度翻滾起來。


    小麗轉身展開戰甲、額環,大砍刀也跳到了手裏。


    “王無敵是吧?”她頭也不迴的吩咐,“你先走吧,稍後我再召你問話。”


    這話進線上位者氣息,高德倒沒覺得不對勁。小麗和姚婆婆本就是聖山派來輔佐女皇的,地位比遠阪愛還搞,找自己這麽個錦衣衛的小辦事員,用“召見”這種話沒什麽問題。


    為不再被追問而慶幸,高德卻不想這麽就走了,快三個月沒見著小麗了,他的心口爬滿了苔蘚。而且現在強敵又至,他怎麽能丟下小麗。


    “在下雖然位卑力弱,也想為仙子出把力。”他很堅決的說:“至少能為仙子掠陣。”


    “你站遠點。”小麗也沒廢話,來者還沒露麵,泄露出的氣息就遠強於之前那個家夥,她得全神貫注應對,沒有功夫說服這個王無敵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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