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崩裂,高德自煙塵中跨出,頭頂已是藍天。巢坑露出地麵如火山口的部分坍塌了一大段,昔日的櫻花神社也全盡數掩埋在億萬噸岩石之下。


    “高德——!”


    煙塵另一頭,如牛魔王般的猙獰惡魔抱著具看不出人形的軀體,手中的鏈鋸巨劍已經斷裂,他用斷劍指住高德,異常憤恨加極度無奈的道:“你真的要在扶桑插一腳嗎?你真的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聽起來你還有什麽苦衷,”高德不屑的道:“若是好好過來談,未必沒有轉圜的機會。可你直接帶著大軍上門,還覬覦扶桑神社的秘藏,無非是認為自己夠強。現在事實證明你不過是弱者,你還有什麽資格談。”


    “你死心吧。”唐幕始終迴避關鍵問題,高德也沒了耐心。剛才不僅是門神十葉魔化,唐幕也變成了真正的惡魔。可詭異的是,這家夥變成惡魔後依舊保持著原有的人格,看起來的確是駕馭住了惡魔。


    所以即便門神十葉化作惡魔後喪失理智,高德還是沒能把她捏成手辦。惡魔唐幕不僅保持著理智,還讓門神十葉退出了惡魔狀態。即便有這個累贅,仍然跟他拚了個勢均力敵,兩人打鬥間製造的衝擊轟塌了巢坑。


    高德在藏龍島對陣過調和者,那種魔人可以操縱多種不同類型的惡魔之力,強大得可怕。而唐幕這樣的魔人,又是另外一個路數。哪怕高德讓十八盞魂燈亮到極致,也無法壓製住對方的惡魔之力。


    很明顯,那是真正並且純粹的惡魔之力,與尋常魔人間接借用的惡魔之力完全不是一迴事,這也讓高德對惡魔降世到底是個什麽概念有了粗淺認識。


    “魔神之座已經毀了,魔魂之刀也消失了。”高德衡量再三,覺得今天恐怕是沒辦法把這家夥穩穩留下了。聽四周槍炮聲人聲嘈雜鼎沸的動靜,戰況還在膠著,隻能逼退這家夥來改善形勢。


    “不管你想找什麽,都不可能找到了。”


    他的話讓惡魔唐幕身上的黑氣,甚至是頭上的尖角都在劇烈搖曳。


    “你毀了扶桑——!”惡魔唐幕憤怒的高喊:“你毀了世界!”


    接著他喊出來的總算有了些價值,“等他們到來的時候,沒有拿到那個東西,他們不僅不會幫助我們,還會跟惡魔一起摧毀扶桑!到時候大明也別跑不掉!”


    “他們?”高德追問:“他們又是誰?我想想……能有這種力量的不是惡魔就是聖山,但你說不是惡魔,我也不認為是聖山。那麽除了我們,這個世界還有什麽人呢?”


    “哦……我想到了。”他冷笑道:“是魔思達吧?就不知道是巴托還是新大陸的,不過你真的認為他們有這樣的力量?”


    “這是你咎由自取!”唐幕卻不理會他,黑氣彌散漸漸恢複成人形。“他們會把你碾成肉渣再重新捏個人鬼不分的你!那時候我隻會在旁邊看著,鼓掌喝彩!”


    勞資平生最討厭謎語人!


    高德惡往膽邊生,腳下力場開動,推著沉重戰甲高高躍起,掄起的大錘錘頭重燃白焰。哪怕他已經近於力竭,也要再拚一把。管這家夥說什麽謎語,隻要捏了手辦,什麽秘密都不可能藏住。


    “你的確很強……”猛烈的爆炸中白煙如瀑噴出,唐幕連通門神十葉的身影在白焰中漸漸消失,即便是超脫視野也難以捕捉,隻餘下冉冉話音。


    “那就由你來擔起扶桑的一切吧,到時候我和大人們隻需要踩著你和部下們的碎骨重新接收扶桑。”


    大錘在白煙中翻攪,拉出的焰光將煙氣燒灼一空,卻已不見對方身影。


    超脫視野裏細細搜索了兩圈,確認那家夥借用什麽扶桑秘術跑掉了,高德身上的白焰驟然消散。他兩膝一軟,大錘咚隆落下,人也跟著坐了下來。


    摘下頭盔,汗水蒸出的水汽直升而上,高德貪婪的大口唿吸。郭瑞德戰甲雖然有維生係統,但過濾後的空氣和封閉的麵罩,終究是種壓抑。現在唿吸到的空氣滿含海水腥味,還有附近飄過來的硝煙味道,很不舒服,卻很真實。


    還是沒能從唐幕那裏獲得足夠詳盡的信息,不過高德心裏已經有了大致輪廓。


    巴托或者新大陸的魔思達正在趕來扶桑的路上,可能是混沌將至,他們知道一些與啟示錄有關的事情,所以來扶桑尋求對抗混沌的方法。出於某些原因,可能是聖山的威懾,可能是震旦魔人不願輕易讓他們踏足扶桑,所以他們與唐幕和唐幕背後的魔人領袖達成了協議。以那副導航圖為條件,雙方合作。


    唐幕自己未必知道存放在神社裏的東西是啟示錄的導航圖,而刺殺或者劫持大將軍和扶桑王的行動,要麽是當做祭品與導航圖配合使用,要麽是借他們整合扶桑,方便下一步與魔思達的合作。


    可惜,不管是導航圖還是大將軍扶桑王,唐幕都沒達成目標,還差點把他在意的女人折掉了。


    哦……還有這支群島聯軍……


    高德喘勻了氣,爬上巢坑頂部,掃視環島戰場。還好這座神社巢坑在他跟遠阪愛趕來扶桑的時候就被清空了,否則剛才的坍塌就是起碼死傷幾十萬的慘案。


    戰場情況還不算明朗,聯軍除了在大將軍府那一段伏屍累累,完全失去了進攻的力氣外,其他地方都取得了進展。不少守軍已經被打垮了,正烏泱泱的四散而逃。甚至有一股聯軍已經攻到了巢坑下方,正靠著魔化出巨大體型的魔人衝撞大門。


    不過這隻是聯軍的曇花一現了,高德看到好幾架飛機正從潟湖飛向那座巢坑,上麵必然掛滿了炸彈。而重明號的艦影也在外海顯露,正朝著占據陸上優勢的方向逼近,八門大口徑艦炮足以瓦解大股敵軍。沒了首領的聯軍,要不了多久就會土崩瓦解。


    高德卻沒有半點喜悅,如果唐幕說得沒錯,那麽真正的戰鬥還沒有到來。


    嗡嗡螺旋槳聲逼近,等高德抬頭看時,一個身影已經自半空落下,亮起的熠熠白光宛如天降星辰。


    轟隆悶響,宛如一發重炮落地,炸起大股碎石。煙塵中高挑身影急急奔過來,嘴裏還喊著“提督大人”。


    居然是呂九眉,這姑娘的性子還是這麽急躁,直接從半空跳機,靠人肉緩衝,簡直比他還猛。


    “提督大人沒事吧?”衝到高德身邊,呂九眉上下左右一通打量,如釋重負的喘大氣。“總管大人說這邊動靜太大,怕你出事,讓我過來看看。”


    “遠阪……總管那邊情況如何?”高德擺手示意沒事,關心起遠阪愛的情況。他的通話器早被震爛了,跟唐幕的對決雖然不如對上調和者乃至白虎那麽兇險,卻是他至今為止第一次將自身力量發揮到了極限。那種情況下,自然照顧不到身上的易碎部件了。


    “總管幹掉了五個刺客,他們想劫走大將軍和扶桑王。”呂九眉湊過來壓低了聲音,“不過梁大甲報告說……總管大人也是用的魂火,而且還很不熟練,就像新手一樣。”


    她擺擺胳膊肘輕輕撞撞高德,同時擠眼睛:“是不是老王……不,老老王幹的?”


    聽起來遠阪愛剛才還挺危險的呢,高德暗喜,這下子似乎可以把她綁上提燈人的賊船了。


    至於呂九眉的腦補,他自然照單收下。“別問,問就是總管大人的私密。”


    “是是,卑職曉得。”呂九眉露出心領神會的笑容。“總管大人總還得留點顏麵,我早就吩咐過梁大甲,讓他守口如瓶,替總管大人遮掩此事。”


    如高德所料,唐幕跑路之後,遠處海麵上待命的那幾艘應該是門神島所有的戰艦緊跟著撤離。接著像是無形無質的瘟疫爆發,正在海灘與環島守軍奮戰的士兵們蜂擁後撤,連衝擊巢坑大門的魔人們都掉頭就跑。


    接下來的場麵就沒什麽可說的了,觀感幾乎跟自動化屠宰場沒什麽區別。聯軍的船都是衝灘登陸,一時根本退不進海裏。成千上萬的聯軍圍著船擁擠砍殺,爭搶上船的機會。數目遠超過他們的守軍鋪天蓋地的圍過去,用槍彈炮彈弓箭甚至石子加劇著混亂。


    將近中午,櫻花大將軍由提燈人護衛親臨前線,讓一處處近於圍殺的戰場平靜下來。大約三四萬聯軍士兵束手就擒,加上衝灘那會隨船而沉的,以及拒絕投降死戰到底的,聯軍的死者大約也有這個數目。而守軍付出的代價,大約是這個數字的十倍。


    “更大的危機……”


    大將軍府裏,遠阪愛還來不及為這一戰慶幸,就從高德那裏聽到了更壞的消息。


    “我不太明白。”她沒辦法理解高德的擔憂。


    “事到如今,有些事情總管大人也該知道了。”高德不得不進一步交底。


    “我不想知道!”遠阪愛咬牙切齒的恨了他一眼,“可我又不得不知道,這都是你的錯!”


    接著無奈的歎氣,“反正已經被你拖下了水,也不差這一樁了。”


    沒等高德迴應,她轉開頭,語氣頗為虛弱的說:“我得謝謝你,沒有你的幫忙,我沒辦法從那種宿命裏解脫出來。沒有你傳給我的魂火,今天我恐怕也沒有好下場。那幾個魔人很強,比太一魔教的尊者強多了。”


    “咱們是自己人……”高德有些不好意思,他對這個頂頭上司可從沒抱什麽期待。“還說什麽感謝,多見外啊。”


    “所以你別想得寸進尺!”遠阪愛咬著牙又有了氣勢,“別想用這些事情脅迫我幫你對付麗!你也別想著欺負麗!有什麽事衝著我來!”


    喂喂,我可不是那個意思啊,又哪敢衝著你去呢?


    高德詫異的瞪眼,遠阪愛楞了楞,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話有些問題,想努力維持鎮定的樣子,卻因為太過羞恥,一時把臉蛋扭出了麻花。


    “我是說,你需要幫手需要支持,全都找我,我來搞定!”她再忍不住,一跳而起,叉著腰嗬斥:“不準動不動就去找麗,她太辛苦了,如果你找她,她就算要被累死也不會猶豫!”


    高德不迭點頭,這個當然,自家的媳婦自家疼,怎麽可能讓你這個外人來疼。


    等等,本該找自家媳婦的事情,你嚷嚷著全擔下來,這太不見外了吧?


    高德當然隻敢在肚子裏嘀咕,見遠阪愛恥感稍退,趕緊談到正事。


    “啟示錄……”


    聽完了解說,遠阪愛並沒有表現得多麽震撼,反而有些不以為然。“就像當年郭瑞德跑來震旦,自以為帶來了改變世界的法子,結果卻招下大禍一樣,我可不覺得他留下的東西有什麽價值。”


    “之前我也是這麽想的,”高德給自己貼金,其實他之前壓根不關心拯救世界這種事情。“不過現在唐幕也來搶這個,還說是幫外人搶的,就足以說明它必然有用。”


    “這個東西還是其次。”遠阪愛蹙起比小麗還要纖細的柳眉,“關鍵是扶桑的控製權,聖山一直沒幹涉扶桑,任由魔人掌控扶桑,就是覺得他們以扶桑為根的話,至少能給大明做好屏藩。但現在這幫家夥引狼入室,把魔思達拉了過來,我怕扶桑有可能變成鬆州那種地方,現在聖山和大明已經沒有足夠的力量再封堵第二個鬆州了。”


    “這麽說來我插手扶桑……”高德嘿嘿笑道:“不是過而是功了啊。”


    心中的忐忑一掃而空,笑聲忍不住的大了起來。他來扶桑就是為了做生意,用雇傭兵盤活汶州資源,填補墜星海的稅金缺口。沒想到誤打誤撞,竟然破壞了魔人在扶桑與魔思達攜手的計劃,還順手把扶桑的根拔掉了。後者對遠阪愛個人而言,完全就是改變命運的大恩。


    別看遠阪愛嘴上說得淡然,高德知道,這個扶桑少女其實跟麗一樣死板,認定了就不會迴頭。如果需要的話,用她的命迴報高德這種事情她真作得出來。


    當然,要她背叛小麗,比如通過她扭轉自己與小麗之間的地位差別這事,她可是打死也不會做的。


    “你就自吹自擂吧。”遠阪愛嗤笑,“誰知道你到底是摁下了一樁災禍,還是點燃了一座火山呢。”


    “那就得看我們怎麽應對了。”高德斂容道:“但你也清楚,現在我們在這邊的力量遠遠不夠。”


    遠阪愛沉默了會,決然的道:“我得馬上迴去,找……陛下說明情況,給你爭取盡可能多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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