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龍島深處的平地裏燈火通明,無數人忙碌不停。挖地打樁,架梁釘板,規模頗大的營地已見雛形。


    工地邊緣還停著架旋翼機,外表鏽跡斑斑但顯然是從其他地方飛過來的。幾個人在飛機旁展開圖紙指指點點,從飛機上跳下個戴耳機的,向拿著圖紙的人報告。


    “牛得祿來查我們?”旁邊某人冷聲嘿道:“可以不知道鐵鏽戰塔,怎麽敢不知道鐵鏽幫?他是豬油吃多了蒙了心麽?”


    “或許是想跟我們通個聲氣?”另一人沉穩些,問戴耳機的:“你跟他說清楚了嗎?”


    “說了我們是下港修造廠的,修的船試航擱淺在這了,準備搭個補給小碼頭方便後麵修理。”戴耳機的是聯絡員,頗為氣憤:“那邊說墜星海歸他家提督管,提督沒允準的事情一概非法。要我們明天就把船拖走,否則他們就要派船過來拖。”


    “墜星海提督……”沉穩的那個反而先忍不住了,“哈哈……那個小白臉還真把自己當迴事了。”


    “金錢龜栽在他身上,讓他產生了幻覺。”開始那個人冷笑,“以為背靠聖山和女皇,就能為所欲為了。”


    “牛得祿不過是個小角色,不管是在靖海衛還是在踏浪幫裏。”拿圖紙的人抬起頭,露出一張駭人麵目。一半麵目被覆滿鐵鏽的麵具遮住,露出的麵目上又交錯著幾條像是鐵絲般的紋路。說話也像是自鏽蝕機械中擠壓出來的,陰冷而機械。


    此人儼然是首領,一開口其他人都作肅穆聆聽狀。“前些日子那場海嘯直接把踏浪幫連人帶船卷到了臥虎島上,應該是聖山為了給高德開道幹的。牛得祿層次太低,不清楚踏浪幫還有咱們背後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把高德那邊當做神仙看了,轉投門下當狗也是可以理解的。”


    “要怎麽迴話?”聯絡員拱手:“還得幫主拿主意。”


    “大晚上的也不好折騰,”麵具人說:“敷衍一下,等明天把炮運過來就不怕他們那幾條船了。等會迴了下港我也催催上麵,明天把官麵程序走完,到時候咱們這裏就是下港海巡的地盤。他高德提督的是墜星海,是海不是島。下港海巡占的島,他敢染指,就等著朝堂上地動山搖吧。”


    聯絡員領命告退,用飛機上的電台跟遠處的戰艦通話,這邊部下們還意氣難平,紛紛道竟然要向那個牛胖子服軟。


    “牛得祿知道我們是誰,所以他才用電台聯絡沒直接派人上來。”麵具人不在意的擺手:“他也是催我們把事情往上推,到各自的上頭見分曉,配合他一下無妨。”


    “說起來不是那個小白臉跑來插一腳,咱們也不至於跑到這個荒島上折騰。”部下歎氣,“而且明麵上這片海裏的航路都在那個小白臉緝查的範圍內,他想怎麽整就怎麽整。就算上麵能頂住他,也總得分他一些肉吃,落到咱們嘴裏的骨頭就更少了。”


    “還不是金錢龜幹的蠢事,”另一部下埋怨,“好好的招惹那小白臉做甚?還當人質抓到黑鯊號裏,安逸日子過得太久了。哪想到那家夥算是半個聖山的人,惹來了厲害人物,聖山怕正愁沒借口收拾咱們這種人。”


    “也怪不得金錢龜,”麵具人搖頭:“黑鯊那夥人的主要任務隻是看守黑鯊號,怕他們閑出事上麵才讓他們對接戶部當了金錢龜。幾百年傳承,習慣了街道巷子裏小打小鬧,人手又少,遇上大陣仗就不行了。上麵其實已經很謹慎了,連魔思達都調給了他們,沒料到朝廷……應該說是女皇胃口這麽大,還拉著聖山一起幹。”


    他用很凝重的語氣說:“不要再當是老皇帝那時候,現在形勢不同了。”


    下一刻又傲然的道:“不過我們鐵鏽幫也不是金錢龜,高德這隻鷹爪識相還好,若是不識相,有的他苦頭吃。”


    “督促大家動作快點,”麵具人折起圖紙,“明天中午前我要看到完好的炮位和戰壕。”


    咣咣一陣響,部下紛紛用拳頭砸胸口振奮的唿和,聽那份量十足的金屬碰撞聲,身上似乎穿了很厚的鐵甲。


    等他們各自散去,看一瘸一拐的步伐,腳步也格外沉重,竟是個個都有腿腳殘疾再裝了鋼鐵假肢。


    留下兩人像是副手,一個低聲埋怨:“還是金錢龜無能,他們怎麽也該守住黑鯊號。搞得我們隻能把那麽大一條船衝灘,才有借口待在藏龍島上。”


    “幾百年來黑鯊號早被搬空了,”麵具人搖頭:“聖山也早知道有這艘船在,隻是有什麽忌諱不願意管,裝作沒看到上麵占了。上麵又不敢搞出太大動靜,就交給黑鯊戰塔那幫人。他們就是夥看門的,隻是跑去戶部當差懂得怎麽在外麵活動怎麽跟朝廷和中京凡人打交道而已。”


    另一個人有些憂慮:“高德就是女皇伸到墜星海的手,他未必怕朝堂逼壓,指望上麵壓住高德不是很靠譜。就算咱們能頂住牛得祿那幾條船,高德要來硬的,隻是逼著靖海衛出一條大戰艦,咱們都扛不住,我覺得……”


    正說到這聯絡員又下了飛機,對麵具人低聲說:“破浪幫準備淩晨動手,他們的五當家請求我們出手。”


    “你繼續說。”麵具人沒迴應,而是問剛才的部下。


    那個部下咧嘴一笑,下頜前半截竟然也是鏽鐵,牙齒反射著斑駁冷光。“我覺得這是個好機會。”


    他舉起同樣泛著鐵鏽的假手,比劃了個老鼠爬的手勢:“既能幹掉高德,又不會惹火上身。”


    “告訴那個五當家,”麵具人略略思忖就有了決定:“他們的破事我們可沒興趣。”


    聯絡員走了,麵具人卻對另一個部下說:“六喜,你帶鐵鉗隊坐潛水船過去,找機會下手。”


    那個光著腦袋,天靈蓋也泛著鐵鏽的壯實漢子興奮點頭。


    “鐵鏽幫……”


    深夜高德睡得正香,被急急趕來報告的牛得祿叫了起來。


    “與破浪幫無關?”


    高德問,此時水師營已有包括重明號在內的四艘戰艦,牛得祿這個水師營遊擊也算名至實歸了。由此忠誠度大漲,終於向高德吐露了背景實情。


    靖海衛多年來被血塔會海塔會兩麵侵蝕,海塔會重人,把靖海衛當做航海人才培養基地,暗中拉各船軍官與水手。血塔會連人帶船都重,更重關係,通過在皇港編織的關係網,將靖海衛暗暗控製在手。


    靖海衛之外還散布著大量打著幫會名號的海匪,這些都是替血塔會海塔會幹髒活的。生意繁忙的時候就做走私轉運,生意慘淡或者各條線路各塊區域利益衝突時,就成了海匪相互劫殺。


    牛得祿陷在這張複雜的網裏,主要是被血塔會之下的破浪幫裹挾。這個幫會在墜星海以及靖海衛裏很不起眼,所以隻能裹挾牛得祿這種除了開船開炮外就沒其他本事的管艦千戶。而且破浪幫以前的大東主竟然是暗手血塔那邊,暗手垮台之後才轉到了血塔會,投靠了方閣老那一脈。


    前陣子提督島海嘯,把企圖給高德一個下馬威的破浪幫一掃而空,牛得祿既慶幸又擔憂。破浪幫還有相當殘餘不說了,若是血塔會要給破浪幫撐腰,首先就要找他的麻煩。難怪這陣子牛胖子一直待在艦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兢兢業業,一心為高德辦事。


    現在牛得祿報告說藏龍島那裏的人竟然是什麽鐵鏽幫,高德自然下意識想到了是不是破浪幫叫來的幫手,牛得祿卻說與他們無關。


    “鐵鏽幫是江湖名稱,他們其實是下港修造廠,”牛胖子解釋說:“說是修的船試航擱淺到了島上,但小人懷疑他們是直接衝灘,為他們盤踞藏龍島找借口。”


    高德對海塔會以及下港的情況了解不多,隻知道這兩個名字在某種程度上其實是一個東西。現在看來,二者還真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狀態。


    “小人還懷疑……”牛得祿再道:“等明天再去驅趕,那邊不少人恐怕又換上了下港海巡的皮,從官麵上掩護他們。”


    “想得美!”高德冷哼,海塔會這如意算盤打得真是好啊,先用船衝灘占島,再上海巡。就在他的提督島邊上紮營,盯著提督衙門的一舉一動。這般布置,明顯就是要抵消他在墜星海裏擁有緝查所有船隻的權柄。”


    “明天我讓親兵營的人跟著你過去,”高德下令:“你把四條船都帶過去,做好戰鬥準備!”


    他這個提督,提督的是整個墜星海,從海到島都包括。下港那幫家夥想在現世俗務這個層麵跟他頂牛,那可是自尋死路了。


    “但、但那是鐵鏽幫啊……”


    牛胖子卻結巴起來了,“小人的意思是,就算要動手,也得準備周全,隻靠現在的力量恐怕……恐怕……”


    “你在怕什麽?”高德皺眉,“鐵鏽幫很厲害嗎?”


    金錢龜那麽厲害的都收拾了,還怕一幫修船匠?


    “聽說他們刀槍不入,已經不是人了。”牛得祿的胖臉揪成一團,“更可怕的是有些人連唿吸都不需要,可以把海底當做陸地行動,說不定能從水底偷襲我們的戰艦。”


    咣的一聲,高德把腰間的金瓜錘擱到桌子上,“刀槍不如就不是人了,那你說說我是不是人呢?”


    看著這個輕輕一揮就把人腦袋砸飛的錘子,牛胖子咕嘟吞了口唾沫,不迭的道:“大人是有神靈之力,怎能與那些魔異相提並論?”


    你這不是會拍馬屁嗎?


    高德再度仔細打量牛胖子,確認這家夥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連異人都算不上,好氣又好笑的趕走了他。


    再怎麽厲害,終究是江湖幫會,高德也就沒太上心。大不了他明天坐著旋翼機跟過去,情況不對就直接出手。


    現在要緊的還是理順這凡人之火……也就是魂火的生成,盡快培養出更多提燈人。他已經有了若幹計劃,比如馴象所那邊可以用提燈人塞滿鑒證科,不必像他擁有超脫視野,隻要有魂燈,就能看到魔人活動留下的魔光痕跡。隻要有了大批提燈人,馴象所就能切實掌握到魔異的活動跡象,從而讓女皇在中京四城的統治更加牢固。


    說起來何老頭也是……可惜了啊……


    高德感慨著,一時睡不著,又翻厚厚的筆記本翻了起來。


    這是何老頭的筆記,是前陣子何靈靈送給他的。


    “以前我知道爺爺的身份有點不對,但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麽。”


    何靈靈當時說:“等大人救下我之後,才明白了些。記起爺爺經常在夜裏偷偷躲著我寫東西,我就翻遍了家裏,找到這本筆記。裏麵的東西我一點也看不懂,隻知道是很……邪惡的東西。大人應該既能看懂,又不會被裏麵的東西迷惑。”


    乍看這筆記裏的內容的確很邪惡,充斥著凡人怎麽被惡魔侵蝕,怎麽魂魄吸附血肉扭曲的東西,就像荒誕而獵奇的故事。


    高德卻看出了很多東西,現在他最想弄明白的是,何老頭到是怎麽把灰境裏的黑石拉進現世裏的。


    “應該沒多少人知道,魔塵可以繞過魂燈,直接由魔人吸收。”


    “這需要相當技巧,但並不高深,多練習就能做到。


    “用這些魔塵溝通灰境和現世,就能凝結出黑石,而且是在現世裏凝結。”


    讀到後麵,高德恍然,何老頭是“貪汙”了魔塵來修行的,這些魔塵沒被魔塔吸收,就滲到了現世裏,成了何老頭魔化後擁有的魔石。


    三個細節何老頭都沒寫在筆記上,畢竟得保密,而且正經人不會像寫自傳那般把什麽事都記在筆記裏。一是怎麽避開魔塔收集魔塵,二是怎麽不靠魔塔就將魔塵提煉成魔石,三是這些魔石又是靠什麽滲進了現世。


    “我想活下去,想活到領足至少五十年退休金,不然這輩子活得太虧了。哪怕再痛,痛得整個人都快燒起來了,我也想讓自己在現世裏好好活下去,而不是在魔塔裏隨便被人拿捏。”


    筆記後麵一段潦草小字讓高德有所猜測,莫非何老頭其實已經點燃了魂火,靠自己的魂火把魔石轉移到現世的?


    沒看出來啊……


    高德幽幽歎氣,既然確定自己都沒看出來,那麽恐怕是極為微弱的暗火在燒。


    看得專注,一時都沒顧上時間,等高德的思緒從這事上拔出來時,天幕的暗色已經淡了,夕陽正在海麵之下蓄力躍升。


    未必是在海下,說不定就是在天上的大碗劃圈遊走呢?


    轟隆一聲響,震得高德手一抖差點把筆記丟到地上。


    “敵襲!”


    山腰處警報大作,大帳的帳門無風自動,然後才顯出毛絨絨的身影。


    她急促的道:“有人在碼頭那邊放火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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