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已經被救過三次了……”


    姚婆婆低歎道:“朱幼楚那時是第一次,景靈之亂是第二次,第三次就是你。麵上看是我們朱家人力挽狂瀾,其實都是依靠聖山的力量。這已違背了聖山不幹涉凡世的戒律,長老們都有了不小爭議。俗話說事不過三,聖山的助力,就隻到你為止了。”


    “以前我們不是談過嗎?大明延續千年,已經遠超曆代前朝了。問題是混沌逼壓整個世界,這是永恆的。大明堅持得越久,被擋在世界之外的混沌也就積蓄得越強大。強行拖延下去,不僅改變不了消亡的結局,崩潰之時混沌恐怕不會像以前那樣還能留下火種。”


    “所以惡魔借兄長篡位,要變社稷之座為凡人魂爐的計劃,聖山就算知道也不打算阻止。”女皇苦笑道:“倒是我自作主張,多此一舉了。”


    “那倒也不是,”姚婆婆搖頭,“這個計劃是惡魔、魔人還有凡人三方的圖謀,既然這三方都站在了一起,聖山也就沒理由阻止了。不過計劃出了點意外,你的兄長試圖移植血源給孽魔的魔子,想把她淨化為凡人,不僅沒有成功,自己還因為血源虧虛,在社稷之座上瞬間燒盡了魂魄。”


    “至於莫離你站出來,更談不上與聖山有什麽抵觸。你是聖山的聖者,寂滅之力的神靈化身,解離之器的權限之主,你就代表了聖山。你雖然不是長老,在聖山裏的位置卻比長老還要高。說得極端些,就算你把聖山砸到了凡間,隻要你的力量與權限還在,大家隻能默默的把聖山拉迴去,沒辦法說你什麽。”


    “不過……”


    先是說女皇在聖山的地位跟在凡間差不多,接著姚婆婆話鋒一轉:“按照常理,像你這樣既擁有純粹血源,又獲得了神靈之力的人,每代王朝隻該有一個,那就是開朝立國的太祖。你太特殊,特殊得長老們有很多擔心。現在你站了出來延續大明,一些長老反而鬆了口氣。”


    女皇微微蹙眉,沒聽明白。


    “真是好打算?”遠阪愛尖酸的道:“小姐當了大明女皇?時不時得坐鎮社稷之座,力量自然會被不斷消耗。這麽一來?小姐作為神靈化身和權限之主的時間就不可能長到幾百年?他們又能借挑選傳承之人把持聖山了。”


    “長老們並沒有私欲,”姚婆婆歎道:“不過他們的確不願讓一人獨掌兩種力量長達數百年之久?那意味著巨大的風險,何況這樣的人應該出現在混沌侵世之後。”


    姚婆婆稍稍振作?語氣變得輕快?“我會陪著你,除了在必要的時候拉走你之外,也是盡力做點事情,到時候能帶走更多種子。”


    “姑奶奶你就坐定了我是個亡國之君嗎?”女皇淡淡笑著?略帶一縷苦澀?“既然最終還是會亡在我手裏,我現在做的這些又有什麽意義?”


    “所以我說了啊,”姚婆婆沒好氣頓了頓拐杖,“早點從宗室裏找出合適的繼承人!你登基那會我就說過,到現在幾個月過去了你在這上麵一點都沒動靜。”


    “我怎麽沒動靜?”女皇嘴硬?“我不是借慰問宗室皇親,在無終宮辦過好幾次宴會嗎?問題是成年人裏壓根就沒合適的?沒成年的有些倒是有點資質,可我……”


    說到後麵就異常沉重了?“我不願當亡國之君,就讓那麽小的孩子去當嗎?這種事情我做不來!”


    “你是不願當亡國之君?你想挽天傾?”姚婆婆自然清楚自己侄孫女兼徒弟的性子?“你覺得自己做得到。”


    白發蒼蒼的老婆婆神色滄桑而超脫,“那就做吧,姑奶奶也陪著你做,做到多少算多少。做到你累了明白了,那時你就能放下了。”


    “還有我呢,”遠阪愛趕緊表白,“我會一直陪著小姐的!”


    “還有很多人啊,”女皇又道:“比如說高德,我又不是一個人在努力,也不是隻有我們聖山的人在努力。”


    “你不是說他對聖山不滿嗎?”姚婆婆淡淡笑道:“他和劉承望那些小輩一樣,覺得聖山該出更大的力,該放棄超然凡塵的身份,與凡人一同抵禦混沌。他們認為,隻要聖山與凡人一起努力,就能永遠擋住混沌,他們還真是……天真啊。”


    “姑奶奶,”女皇眨眨眼,約莫明白了什麽:“我說要把那艘古艦挖出來,長老們為什麽既不出聲反對也不出力支持?裏麵可能有關係到聖山起源的秘密啊,怎麽會是這樣的態度?難道其實早就知道古艦裏的東西,就抱著這種看待天真小孩的心態?”


    “我說過的,聖山的資料不全,並不清楚自己的起源。”姚婆婆拄著拐杖顫顫巍巍走到旁邊的大樹下,看起來還真像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婆。“黑鯊號麽,聖山倒是知道。隻是早成了灰境與現實交織之處,不願過問罷了。至於裏麵的秘密,十萬年前的巴托人除了知道點皮毛之外,也就是跟刑天有關的東西了。而且聖山沒有秘密,我知道的你知道的,小愛知道的,都是一樣的。”


    “那就看他真能挖出什麽吧,”女皇自然是信自己師傅與姑奶奶的,思緒轉迴今天的朝會上,“說起來那家夥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把他弄到朝堂上隻是想給他個足夠安全的身份,沒想到他自己發揮出那麽東西。統合墜星海的管治還好說,他倒是把聖山跟凡人的關係都拉下來了。”


    女皇撫額,“是我之前跟他說得太模糊,所以他照著上限在揣摩我的用意麽?”


    “我倒覺得是這家夥不知道該怎麽應對那些官場老油條,索性一根根幌子不要錢的砸下來。”遠阪愛隨口嘀咕,不知道自己已經很接近真相了。“別看這家夥當麵畢恭畢敬弱氣得很,轉身就肆無忌憚了。短短幾個月他就把馴象所搞成了現在這樣,連邵皓一說到他就交口稱讚,說有馴象所在禦馬監做事很省心。我覺得還是當心他整出什麽事,別看他的實權隻是挖古代戰艦,到時候他真成了在墜星海說一不二的大提督,我都不會吃驚。”


    “這個倒是,”女皇深以為然的點頭,“至少在麗的事情上,他真的既無禮又大膽,看他要怎麽跟麗交代。”


    這時遠阪愛已經將她的長發梳好,女皇握著紮好的長辮,釋然的道:“我也知道天道不可違,但我還是想努努力。既然師傅、小愛還有其他人在幫我,大明就算不能千秋萬載,總不會就在這三五十年裏吧。我們還有時間,就看能做到什麽地步吧。”


    關於大明是不是藥丸的問題,這一天高德的感受跟女皇是一樣的。


    即便魔人肆虐,出了中京幾乎就是率獸食人的可怕景象,高德還是相信自己能混到退休金的。而當自己一通胡扯砸下聖山這樣的大幌子在朝堂上全身而退後,這種感覺更強烈了。


    至少自己能做點什麽,就像暗手血塔變成了絕魂穀,銅鼓山礦場也成了提燈人訓練基地一樣,曆史進程多多少少會改變一些,哪怕隻是泥石流裏的一塊石頭呢,終究是改變嘛。


    等到第二天他驅車前往皇港,接收兵部撥給他的宅邸作為提督衙門時,他的想法又變了。


    這大明啊,是真藥丸!


    皇港介於上下港之間,本是中京原有的舊港,集造船業與海貿樞紐於一身,在大明最初二三百年裏顯赫異常。不過隨著時間推移,上港下港發展起來,將造船業與海貿陸續分走,皇港這裏就隻剩下了皇帝的臨海行宮以及拱衛墜星海的大明水師靖海衛。到最近幾十年,靠著代代仕而優則商的豪商買地置產,讓皇港又漸漸興盛起來。現在的皇港麵上看也是處海貿樞紐,但與由海商發端的下港不同,這裏的海貿歸震旦內陸的商人以及官商體係,而且當鋪滿地票行林立,服務業異常發達,城市規模與繁榮度已隱隱超過上港。


    與下港比皇港還是差很多,因為有皇帝的臨海行宮在,城市建築同樣限高。沒有由上百棟數十層高摩天大樓匯聚而成的壯觀鋼鐵之林,也沒有幾乎要遮天蔽日的霓虹廣告牌,更沒有時刻都嗡嗡叫著在城市上空盤旋的旋翼機以及起降繁忙的飛機。


    不過論城市規劃與整潔程度,皇港倒不遜色於下港,黃港人都是體麵人,很講究儀容整潔。每天拂曉就有無數披著青色馬甲的青壯年推著小車掄著掃帚掃路,別看他們每月隻掙不到十個金龍,卻已比在鄉村勉強吃飽強得太多。


    高德進皇港,一路就被這些青馬甲攔了無數次。有禮的嚷著“大人吉利”討幾個銀角,無禮的一盆髒水潑上來然後拿著抹布過來了,不給二十個銀角就不罷休。至於那些車開得慢點就飛身魚躍直撲車輪的,沒幾個金龍可解決不了問題。


    好在這些家夥全被提著爆雷槍的王昆侖趕走了……


    “難怪這裏掃馬路的全是年輕力壯的,”高德小時候來過皇港,印象裏沒有這樣的好戲,很是驚奇:“這都是有編製的叫花子和碰瓷犯麽?”


    “皇港皇港,皇帝來了也慌。”王昆侖來打過前站,情況要熟悉一些,“這裏沒有金龍就寸步難行。”


    毛絨絨也在,指著川流不息的蒸汽車問:“其他人為啥沒這待遇?”


    “我的車牌是西城的,”高德苦笑,“就算掛著錦衣衛的旗子也不好使。”


    這點小插曲算是皇港特色,高德還沒在意,更不足以讓他又叫大明藥丸。


    讓他認清現實的是他的提督衙門……


    就在兩棟十層高樓之間,立著座三層小樓,牆皮斑駁倒還罷了,楞沒一扇窗戶玻璃是好的。大門堆滿了各種垃圾,一根根竹竿自窗戶裏支愣出來,掛滿了紅綠衣褲,居然還有流浪漢霸占著這裏。


    “郝經曆……”


    高德的臉瞬間黑了下來,眼前這一幕讓他生出強烈的既視感,他就是個出征的大將軍,跑去軍械庫領武器裝備糧草,守倉庫的舉起紅筆在他拿出的清單上劃拉幾下,先扣一半再減三成,拿到手的就是個零頭。


    這是連不動產都被飄沒了的節奏啊。


    原來車子開過來的時候,高德還以為旁邊兩棟樓之一就是兵部留給他做衙門的,那時還暗道兵部也算識相。毛絨絨都在嚷著要個單間的獨立辦公室,再加專線電話。


    結果就這?就這棟占地比地鐵站大不了多少,感覺就是釘子戶的違章建築!


    陪同他來的兵部經曆司郝經曆,一個從六品的小官,自然就是拿起筆勾勾畫畫的家夥了。


    “侍中莫怪……”


    黑黑瘦瘦的郝經曆拱手,淡然的神色與不慌不忙的語氣,讓高德懷疑這家夥其實是具人偶。


    “兵部在皇港的產業本來就不多,大多數還與各家票行商號共持,以此補貼兵部經費。能整棟樓空出來用作衙門的地方,就隻有這裏了。”


    “別看這裏破舊狹小,但距離靖海衛軍港隻有一刻鍾車程,出行方便。左邊金勝惠,右邊富貴銀,都是大明裏鼎鼎有名的票行。夥計掌櫃訓練有素,來往客商身份非凡,衙門也不會受外人打擾。”


    郝經曆擠出異常生硬的笑容:“兵部上頭的堂官交代說,大人的提督衙門隻是個聯絡之地。大人還有其他要職,不會太過在意。”


    “兵部的堂官?”


    高德黑著臉不說話,跟這個小經曆吵不僅沒意義還自降身份,王昆侖隻好站了出來:“是哪幾位大人說清楚點!看看這地方,又破又小還是其次,這都成乞丐窩了!我家提督來這裏是要馬上做事的,這裏要收拾好得花多久時間?耽擱了提督的大事,你是扛不起的,那幾位大人認為自己扛得起嗎?”


    郝經曆機械拱手,漠然迴應:“高大人若是在這裏開兵部侍中的衙門,兵部自然要包下一應事務。可高大人開的是提督衙門,大人們說皇帝陛下的旨意裏並沒說明這提督是兵部所轄還是軍衛建製,隻是說由兵部牽頭,匯各方力量開辦。那我們兵部自然不能越俎代庖,不讓其他部門插手。提供此樓,已算是盡地主本分。”


    不愧是能把公文裏的一個字掰成三瓣玩的文官……


    高德心說那幫家夥沒能在朝堂上阻止自己任職,就下這些絆子,聽起來道理還是一套套的,真是太高估他們的節操了。


    跟這個小經曆糾纏也沒必要,而且提督衙門的確也不是重點,隻是由皇港出發去小島的落腳點而已。


    高德擺手止住朝郝經曆噴了滿臉唾沫的王昆侖,決定暫時擱置這事,先趕去小島與呂九眉會合。


    到了軍港,等了好半天靖海衛才來了個肥頭大耳得千戶。態度倒是恭謹熱情,可把他這一行人請上交通艇的時候,高德又暗暗叫了聲大明藥丸。


    這交通艇的艇身破舊不堪,到處都是大片漆皮掉落後露出的鏽痕,蒸汽機像得了哮喘一樣叫得斷斷續續,開船的也是佝僂著胸背的半老頭子,這些都還是小事。


    腳下怎麽是一灘水,船開得越快水越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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