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拇指,你們是小指。”


    “王無敵”的低沉話語讓眾人心口發冷,就等著他說什麽階級森嚴的狠話。


    “我是你們的頭兒,責任是帶著大家繼續走下去。要盡到這個責任,就得確保你們之間彼此信任,道出真實身份正是前提。至於我,你們不僅要信任我還得信賴我,這個我是王無敵而不是其他人。”


    沒想到他轉而說了這麽一番話,連在抽嘴角暗暗冷笑的夏侯老頭都呆住了。


    “我信賴王大哥……哦,老大。”霸刀李已然是王無敵的擁躉,帶頭表白。“我的真名叫李蓉娘,是北城的軍戶人家,眼下在裁縫店做工。兄長是虎賁衛的士兵,他開的戰車在禦門大典上向女皇開炮,結果屍骨無存。”


    “我在整理兄長的遺物時發現了混沌之鱗,進了灰境才知道兄長是暗手血塔的人。兄長丟下了體弱的嫂子和四個未成年的侄兒侄女,家裏還有個未成年的弟弟,境況實在不好,我就選了些不殺人的事情做,然後……”


    她看向王無敵,眼裏滿含堅定,“我相信跟著老大可以活得更久,可以把一家人供養得好好的。”


    “隻是掙錢嗎?”夏侯老頭好奇的問,“沒想過為兄長報仇?”


    “最初想過,”李蓉娘苦笑著搖頭,“可兄長的死怪不得女皇,也怪不得其他人,要怪就怪這個凡人會變成怪物的世道吧。”


    這是個意誌堅韌三觀也很端正的姑娘,高德暗暗點頭時,發現呂九眉也在微微點頭。


    呂九眉顯然是用化妝的易容手段,效果竟不比罩了層樹膠套子麵容大改體型也有變化的高德差,顯然是精於此道的老手。她之前曾是都察院巡緝司裏專門緝拿犯法官員的好手,這類本事自然是不缺的。而且呂氏家族也非籍籍無名,說不定家族裏有這類好手。


    高德壓住揭下頭套的衝動,化妝易容的缺陷是怕碰觸,比他這種手段還是差了些。不過孫婆婆給他做的樹膠套子真倒是真了,卻比前世的矽膠套子還不透氣,憋悶得很。


    “老兒夏侯勉,住在西城之西,在門州到西城之間來迴巡醫,已經四五十年了。”夏侯老頭接著坦誠自己,所有人裏就他的形貌沒啥遮掩。“進灰境之前,郎中也隻是麵上的身份,還有層身份是……盜墓。是挺缺德的,王老大還有諸位就盡管譴責嘲笑吧,誰讓把老兒養大的那家夥就是幹這行的。”


    “十多年前,在一處古墓裏找到了混沌之鱗,老兒的人生也就變了。”


    夏侯老頭努力挺胸,胸背發出喀喇喇細碎骨響,身材竟然變得挺拔了。“老兒沒什麽深仇大怨,隻想活得更久,隻想身子骨一直硬朗下去,也就接些跟醫藥有關的任務。貨站那次任務,就是衝著賞金高些還以為沒啥危險,哎……”


    “龐貴炳、楊幺妹,我們是夫婦倆,”鷹爪龐攬著胖老太婆火眼楊說,“在南城有片地,跟富貴人家沾點邊吧。我們兩人的混沌之鱗都是祖傳的,閑著沒事胡亂折騰,結果就進了暗手血塔。”


    “我們夫妻倆沒做多少缺德的事,要殺的人也都是該殺的,”胖老太火眼楊歎氣:“終究還是遭了報應,到現在都四五十了膝下還沒兒女。這條路迴不了頭也隻能走下去,隻盼著能走得更長久些。”


    四人報出的身份還有待核實,不過跟高德的預想差不了太多。他願意跟這四個人合夥,也是出於直覺,相信這四個人並不是十惡不赦。


    “很好,大家都還算是好人。”高德說:“我對自己這個老大的認定,就是帶著大家走到底,在這點上大家想的都一樣。”


    “王兄能做我們的老大,真是我們的福氣。”此時夏侯老頭的語氣就有點發自肺腑的真誠了,“就怕王兄立誌要在灰境裏打拚出前程。”


    這也沒錯,現在既然已經是拇指了,下一步就是暗腕。


    “問題是那個北山逼著咱們打拚啊,”鷹爪龐談到正事,“幹掉沈澤這事,咱們不得不打拚。”


    說到這個高德也覺為難,這四個魔人部下本性不壞雖是好事,卻都是小人物,聚不起什麽力量。


    所以還是得借助朝廷,不,自己另一重身份的力量麽?


    正這麽想,霸刀李篤定的說:“我相信老大會安排妥當的,老老實實聽老大安排吧,說不定我們最多就敲敲邊鼓呢。”


    說話的時候目光還落在呂九眉臉上,後者很茫然,自然不知道自己還穿著錦衣衛繡袍被救下時的景象,被這個霸刀李看到了。


    “沈澤的事情先不要急,還有時間。”


    高德覺得需要迴去好好想想,“北山那邊說還得等最終的消息,說不定到時候情況有變,任務會取消呢。”


    這次聚會的目的就是在“線下“見一麵,加深彼此了解,讓以”王無敵”為首的這個團隊能捏在一起。目的既然達到,就沒必要久留。


    龐楊夫婦和夏侯老頭相繼告辭,霸刀李卻沒急著走……老實說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這個名號就異常違和了。


    “小女子還有事想說……”


    李蓉娘一副鼓足了勇氣的樣子,盡管在之前的戰鬥裏看得出她絕不乏勇氣。看著這張隻算端正的柔弱麵容,高德很難把那個勇猛突進的霸刀李跟她揉作一個人。


    “但說無妨……”他和善的應著,孫婆婆不僅給他作了樹膠頭套,還給了一個舌墊,讓他聲音大變,不必刻意偽裝就能瞞過呂九眉。


    李蓉娘看了看呂九眉,卻沒開口,後者識趣的借口放風出了酒館。


    等酒館裏就剩他們兩人時,李蓉娘噗通一聲跪下,低聲說:“高大人,求求你格外施恩,幫小女子一把。”


    高德瞠目,居然被看穿了!


    “你……”高德本想否認,可在倉庫裏救呂九眉的時候本就沒想太多,露出的紕漏已無法彌補。


    他隻是低歎,“你是如何知道的?”


    “小女子見著了大人救人,”李蓉娘的解釋也如高德所料,“再從他人那裏知道當時遇襲的是馴象所的錦衣衛,又得知馴象所有位呂百戶。呂百戶之上則是高大人您,自然不難猜出。”


    血光如薄薄水流瞬間染紅右手,再凝結為暗紅色有如岩石的外殼,縷縷亮紅光絲遊走織成符文。魔化之手握成碩大拳頭,朝著李蓉娘頭頂落下。


    不僅看破了他和呂九眉的身份,還會攪亂他腳踏兩隻船的布局,此女留不得!


    隻是個小小的軍戶女,殺了也就殺了,不會有什麽後患。


    此刻在高德眼裏,李蓉娘的腦袋已經變成了一堆紅白混雜的肉糜。


    血拳停在頭頂上方一寸處,帶起的勁風吹得發絲淩亂。李蓉娘的身體抖索得像在篩糠,卻還直直跪著。


    “你不至於蠢到如此地步,”高德沉聲道:“看出我刻意隱瞞身份,卻還要向我道破,你該知道後果就是死。”


    他終究做不到,做不到啊。


    “大人本就是我的救命恩人,還不隻一次,若是就此死了,也算還了大人的恩。”李蓉娘淒然的道,“小女子隻是想賭一把,若是能成,便能了結生願,這條賤命就歸大人了。若是不成,正好擺脫這般煎熬。”


    血拳散去,高德冷哼,“我給你開口的機會,聽你說說還有什麽生願。”


    “一筆與兄長撫恤差不多的錢,一個可以治好嫂子的醫生,還有一張赦免兄長罪行的令狀,可以讓我的弟弟、侄兒還有侄女長大了能堂堂正正的自己掙飯吃。”


    李蓉娘提出的要求讓高德又瞪圓了眼睛,就這?


    “兄長撫養我長大,這是我該迴報的。”李蓉娘帶著鼻音說,“不過錢還是小事,赦免這事,小女子原本不抱希望。兄長是有罪,但我不想弟弟、侄兒和侄女像兄長甚至像我一樣,被逼得又繼續沉淪。他們的魂魄多半也被浸染了,這什麽時候是個頭呢?”


    “錢的確是小事,赦免之事你是想得真美,”高德再度冷哼,“你兄長犯的是謀逆大罪,沒砍了你們全家的腦袋,女皇已經很寬仁了。”


    “是小女子癡狂了,”李蓉娘長歎,“那大人便動手吧。”


    寒光並現,一柄匕首噗嗤插入她心口,令她身體驟僵,緩緩仰倒。


    “李蓉娘我已經殺了,她的生願我會幫她實現。”


    高德的語氣變得淡然,“以後隻有霸刀李,不記得任何事情也不知自己出身,隻知是王無敵手下小指的霸刀李。若是讓我見到李蓉娘,見一次殺一次。”


    李蓉娘咳出一口血,掙紮著爬起來,拔下短刀,傷口溢出縷縷血絲,正在急速縫補血肉。


    她兩手捧著匕首向高德跪下,蓬蓬磕頭,“霸刀李謝老大賜刀!”


    “李蓉娘的殘魂還附在你身上,”高德煞有其事的說,“你帶著她迴家一趟,讓她最後看一眼。”


    霸刀李再磕頭:“是!”


    一個普普通通的軍戶女兒會變成這樣,到底經曆了什麽啊。


    目送她走出酒館,高德唏噓不已。


    呂九眉進來,看到地上一灘血,臉色沒啥變化,目光卻劇烈閃爍。顯然是完全搞不清狀況,以至於腦子有宕機的危險。


    “你是怎麽拿下這處酒館的?”高德冷聲問:“有隱患嗎?”


    李蓉娘的問題解決了,呂九眉這邊還有麻煩。


    聽呂九眉解釋一番,高德搖頭說:“你用力量脅迫梁大甲他充當內鬼,他人自然也能用更大的力量脅迫他吐露實情,這樣真的可靠嗎?”


    呂九眉羞慚低頭,“我、我沒想到那麽多,當時情況緊急,怕你誤會。”


    “怕我誤會你通報馴象所當了叛徒,就揭穿你的底細?”高德哼道,“你有這樣的擔心也在情理之中,但掌握了此處為何不作清理?我看你終究是女人,丟不掉婦人之仁。”


    呂九眉咬牙,雖然易了容,在高德眼裏仍然跟那張男人婆的麵容合二為一了。


    不得不說,調戲這個男人婆還真是有意思。


    當然這也不是調戲,高德想看看呂九眉會作何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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