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甲巨人接住自半空落下的少女,甲胄與軀殼層層褪作光流,顯出人類本貌。


    “高、高校尉!”


    少女魂魄迴歸,看清抱著自己的高大青年,驚得叫出了聲:“怎麽是你?”


    “怎麽不能是我?”高德放下她,可以壓低了聲音:“魔主無處不在,受祂眷顧的凡人也不隻你一個。”


    “可、可是……”


    少女很想說可你就是幹掉主人,接連驅逐兩位魔主的兇手啊!不過自高德身上散發出的氣息異常親切,隻覺能完全信賴,必然是自己所知太少還不明白這裏麵的關節,便乖巧的閉上了嘴。


    遠處毛絨絨正高舉光劍宣揚勝利,高德暗道僥幸。剛才趁著纏住疫魔之力與沈澤對峙的機會,分出意識投入納紮斯手辦控製了紫綃,激發出納紮斯之力雙線操作,總算幹掉了這個可怕的魔人。


    等等,真的幹掉了嗎?


    無頭屍身緩緩撲地,脖頸與頭顱的斷口都溢出淡淡煙氣,那是光劍灼燒血肉的動靜。在高德的超脫視野裏,並沒看到散逸的光絲。隻有出現那種光絲,才證明惡魔之力在現世中潰散,也等於異能者乃至魔人的魂魄消散。


    “毛絨絨!”


    捏不到手辦就等於沒死,對高德來說這是確鑿無誤的證據,他下意識撈起什麽武器沉喝:“快退開那家夥還沒死!”


    淺藍劍芒瞬間熄滅,毛絨絨唿的一下潛入黑暗,這時候高德才發現自己抓起了一根很像擀麵杖的東西。隻有小臂長,一段是握柄,另一段是金瓜造型的橢圓錘頭,還不到拳頭大。


    這是沈澤的武器,握在手裏就覺手心微微癢痛,竟然還殘留著疫魔之力。


    遠處的湖泊……準確說是超大型下水道發酵池有了變化,高德顧不上琢磨,握緊錘子屏息待變,那是沈澤的動靜?


    無數泥沙碎石順著廢水瀑布轟然落下,濺起高高水柱。白光破開水柱懸在湖麵,翩翩裙影讓高德差點喜極而唿,叫出小麗。


    “還有隻老鼠……“


    傳來的聲音如一盆冰水,澆得高德心口透涼,是姚婆婆。


    “高德小子你又整出了什麽花活?算了我先去追那隻老鼠,後麵你再跟我老實交代。”


    白光射入水中,高德沒好氣的嘁了聲。都多大歲數了,還跟小麗一樣扮白衣仙子,老婆婆你這臉皮有點厚啊。


    “真沒死!?”


    毛絨絨跳了出來,“不可能啊!我先穿心再斬首分明利索得很!看斷口這劍的確能阻止血肉再生!”


    “這家夥是我師傅的上司,”高德說,“我師傅都能詐一次屍,這家夥不詐個兩三次屍怎麽對得起他的級別呢?”


    嘴上這麽說,心裏也在犯嘀咕,沈澤是怎麽跑掉的?


    鑒於沒追到王子赫的記錄,高德對姚婆婆追到沈澤並不抱什麽希望。


    高德走過去查看身首分離的屍體,頭顱沒什麽異常,灰白頭發枯瘦臉頰,依稀看得出也是個老頭。不過臉上額頭遍布瘡疤,看不清相貌細節。


    身體麽……看到右手血肉模糊,拇指不翼而飛,高德恍然。


    這家夥恐怕不是畏懼自己,而是感應到姚婆婆逼近,果斷決絕的壁虎斷尾。隻是尾巴是整具身體,這根不翼而飛的拇指才是本體。


    難怪這家夥自稱拇指,竟然是隻需要一根拇指就能完整複生的怪物。想想之前何老頭應該也是這樣死而複生的,就不知道用的是什麽指頭。


    暗手血塔……


    沈澤終究跑掉了,高德還是頗有收獲。至少知道了灰境裏那座血手高塔的名字,也知道了沈澤、何老頭與王子赫所在的組織名稱。不過他們肯定不是塔裏那些大人,隻是辦事的部下。


    僅僅隻是塔外的成員就這麽詭異而強大,既有數十年默默無聞的何老頭,又有身居高位的王子赫,塔裏的大人真不知道是何許人物。高德頗為期待再次進入那處灰境,同時又對那裏多了幾分戒懼。


    “剛才那是……姚婆婆?”


    毛絨絨嘖嘖感慨道:“就是隔壁院子裏那個你怕得不行的老太婆?果然厲害!”


    紫綃捏著鼻子左右張望,“我們是不是該找出口離開這裏?好臭好惡心,我又想吐了。”


    遠處光影閃爍,又有人傳送下來了。


    “百戶大人……嘔……”


    “好臭!這裏是化糞池嗎?”


    “我不能唿吸了!”


    是王昆侖等人,下來就哀叫連天,好幾個當場跪倒噴吐彩虹。


    來得正好,高德交代王昆侖打掃現場,帶著紫綃和毛絨絨先行逃離。


    “高……百戶……”


    上來就被呂九眉堵住,那副惡狠狠像是身上被咬了塊肉的表情讓高德很疑惑。


    “這是你整出來的動靜吧?”


    呂九眉冷哼道:“搶了禦馬監的風頭,證明馴象所還掌握著權柄?”


    高德看看幾乎已成廢墟的院子,當了複讀機:“這是你整出來的動靜?”


    呂九眉一滯,後麵的話再說不下去。


    轉頭看到東麵的偌大陣仗,包括好幾架在半空盤旋的旋翼機,高德嘖嘖的道:“禦馬監還真是賣力啊。”


    他對呂九眉說:“事已至此,咱們還是別計較前因,就看後果吧。”


    女副百戶眼睛眉毛擠了好一會,艱辛的擠出話:“包括……這個,也不計較?“


    說到“這個”的時候眼神左右掃了掃,高德心領神會,點頭說:“不計較。”


    馴象所的一把手跟二把手就此達成妥協,高德是怎麽跑來這搞事的以及這處院子為啥被炸成了這樣,彼此都不追究了,大家齊心協力善後。


    看禦馬監的動靜,他們連第三條通道都還沒發現,更不用說靠傳送器相連的第四條通道了,高德這邊先忙著解決紫綃這批人。


    重點不是紫綃,而是原本預定要獻祭給紫綃……納紮斯的那些少女,總計六十八個,被當做肉盾先放出了通道,沒想到呂九眉盡數救下。


    讓紫綃清點了一番,除了之前在洋廟後院見到的那些受訓的,還有跟何靈靈一樣的外圍成員,高德欣慰之餘,對呂九眉也有了新的認識。在對待這些受苦少女的態度和手段上,他跟呂九眉挺有默契。


    “先送到獸園去吧,那裏有雜工宿舍,條件差點但她們能適應。”


    高德交代紫綃,“你帶著她們去,管好她們。”


    紫綃有些彷徨無措,高德壓低聲音,“她們都是魔主的羔羊,你要替魔主牧養好她們。”


    按道理高德該把這些少女交給中京府,不過紫綃這條線高德還沒想好該怎麽處理,連帶這些少女,本著救人救到底的想法,高德覺得該給她們找條出路,就先暫時安置到馴象所名下。嚴格說這些少女也是這件案子的證人,馴象所有權扣住她們。


    紫綃手按裙角,腰下頓時顯出厚皮大書的輪廓,她竟然把魔典藏在裙子裏。


    摸到魔典她就安定了,沉沉點頭,帶領少女們整隊出發。


    “什麽錦衣衛,在大老爺麵前算什麽!”


    少女們正要離開,尖利女聲驟然高喊:“你們完蛋了!你們竟敢壞大老爺的事!你們全都得下到地獄,被石頭砸被火燒,永遠不得安寧!”


    “還有你們!”


    是那個高德認識的老媼,她竟然經受住了一整隊壯男的摧殘,還活得好好的。


    “你們怎麽啦?你們現在就該挖掉自己的心髒,獻出自己的血肉和魂魄!這才是你們該做的事情!”


    “等等!”高德叫住紫綃,“每人抽那家夥一耳光再走。”


    紫綃愕然,“為?為什麽?”


    “不需要問為什麽,”高德淡淡的道:“你們可以這麽做,沒有任何不好的後果,我保證。”


    紫綃下意識去按魔典,卻被高德拉住,“不需要問其他人,隻問你自己,你不想嗎?”


    少女掙紮了會,眼裏諸般光彩散去,隻剩下清澈的堅定。


    她走到老媼身邊,揚起手掌,結結實實扇了一耳光,然後輕快的哼了聲。


    之後是跟高德談過話的二十七,她用力之大,扇得老媼鼻血橫流。


    等所有少女扇完耳光,老媼的腦袋已經變作豬頭,癱在地上已經奄奄一息。高德並不擔心這個人證就此完蛋,孫婆婆會好好玩她的。


    沒多久王昆侖等人扛著若幹編織袋出了通道,他們已經把地下洞穴裏還能找到的屍塊殘骸都搜刮上來了。幾乎趕在王昆侖身後,另一隊陌生麵孔衝出通道,不僅滿身血跡,臉上還掛著被磨礪得麻木了的驚懼與疲憊。


    禦馬監那邊終於找到第三條通道了……


    “你們禦馬監完事了?”


    高德一副忠於職事的模樣,“我們等得不耐煩了,所以把這裏清理了一下。現在可以給你們收屍……哦,給現場收拾了嗎?”


    領隊的檔頭先是愣愣點頭,再使勁搖頭,這可憐的家夥完全不清楚狀況。


    東麵幾裏外的小巷裏,一個總檔頭跪在邵督公身前,涕淚交加的拜道:“卑職等終於打通了第三條通道,清理了所有賊人!”


    “主兇呢?”邵督公急切的問,這才是關鍵,沒抓到主兇那就是白幹。


    “那個能化身惡魔的賊人必是主兇!”總檔頭參與了地下殿堂的戰鬥,說到那人就下意識的打寒噤,“十幾枝爆雷槍同時開火都打不死,失去的血肉眨眼就再生了,折了三十多弟兄才用噴火器消滅了他!”


    “好!好!”


    邵督公長出一口氣,如此賊人不僅配得上狙殺高德的罪行,連幕後主謀的角色都能擔當了。


    至於手下五個總檔頭兩死三傷,檔頭及番子死傷上百的損失,邵督公雖然肉痛,卻也覺得很值。


    “讓馴象所收屍!”


    他不迭的嚷著,“記得讓他們填報明細的時候注明那是主兇!”


    舉起通話器,邵督公縮進戰車裏,他得趕緊向遠阪總管報捷。


    “咦,怎麽占線?”


    邵督公唿叫了好一陣子,那頭始終是忙音。


    寬敞的車廂裏,高德把通話器遞給白銀十郎。剛才遠阪愛好一陣數落,跟查勤的母老虎似的,弄得他丈二禿子摸不著頭腦。


    “這招不好使……”


    高德對扯著他袖子撒嬌的高苗說:“迴去再收拾你。”


    再看向何靈靈,少女縮在對麵座位,穿著單薄的白裙,白裙之下的青澀身軀高德可是清楚得很,不由有些尷尬。


    他咳嗽一聲說:“靈靈,這次總該願意去我家了吧?”


    蒸汽豪車在白銀十郎的駕駛下穩穩離開巷口,另一條小巷深處,邵督公正在戰車裏臉紅脖子粗的說著什麽,說著說著淚水就下來了。


    “總管竟然關心奴婢的安危,奴婢真是……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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