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色彩光匯聚成的雲海之上,熾白曜日高掛山巔,將一頭頭如洪荒巨獸的魔王燒灼到不足十分之一大小。


    又一頭魔怪倒下,冉冉白煙中模糊的惡魔麵目褪去,留下細密如雨的呢喃。


    雲海遠處又升起巨大如山巒的魔王,裹著大大小小的魔將魔兵,頂著熾熱白光灼燒,如黑潮般緩緩逼近。


    趁著黑潮到來前這點空隙,上百刑天武士各忙各的。有的修理武器護甲,有的打理傷勢,還有的搬運傷員。看不到他們的麵目,但從腳步和動作來看,沒有人緊張和慌亂,更沒有人畏懼。但所有人也沒了最初的昂揚,宛如沒有生命的戰爭機械。


    “二狗死了……”


    殿堂外兩個肩甲有金黃飛魚標誌的光頭正在低語。


    “他是第五個,”額頭皺紋更深,看上去年紀更大的是廟陵衛副統領,“這才第九天,過去三十年裏連裏隻死了三個啊。”


    “原因就在這啊,”另一個光頭正是肖茂密,他的語氣異常淡然,“安樂太久,對死亡不夠敏感了,刑天不該如此。”


    “我們的戰術是不是有些……急切了,”副手猶豫了下才道:“有女皇鎮壓,我們不必急著消滅魔王,隻要頂住攻擊,等魔王被削弱得差不多了再反擊。”


    “你應該知道小愛跟朝臣的十日之約,”肖茂密說:“如果我們不盡快擊退這波魔潮,大明怕是又要大亂了。”


    副手看了看已經很接近的黑潮,沒有隱瞞自己的不同意見。“老肖,這裏才是我們的戰場,外麵的事情不是我們該管和能管的。”


    “大明廟陵衛並不是我們的真正身份,從古至今我們都是刑天。我們為之而生為之而戰的使命也沒變過,那就是堅守常羊山,堵住混沌直接湧入人間的出口。”


    “你該知道潛藏在人間的那些家夥是什麽打算,”肖茂密的語氣也很沉重,“莫離不該一直坐在社稷之座上,她或許能帶來變化。”


    “變化?當心奇魔借著你對變化的渴求對你默默耳語,”副手盡責的勸誡:“刑天應該有滄海桑田也無法侵蝕的堅強意誌,即便我們的生命足夠漫長,也不要生出世界必須在我們這一代改變的妄念。”


    “莫離成為女皇已經是變化了,”肖茂密不認同這話,“如果不是她,大明的江山已經傾覆,即便還剩層皮,凡人的處境也會完全改變。”


    他指了指無數已經逼近山巔的魔怪,“像現在這樣的湧動,每天至少得燒三千……不,五千個異能者才能勉強壓製住吧。人間因此會發生什麽變化,你應該知道。到了那時,我們守護的又到底是什麽呢?”


    “我們守護的就是凡人本身,這不對嗎?”副手反駁:“活著就是一切,為此付出必要的代價不對嗎?”


    “當然不對,”肖茂密也認真了,“活著不是一切,作為人活著才是一切!沒有這條界限,又怎麽衡量代價?隻要能吃能睡能喘氣也叫活著的話,所謂的必要代價,豈不是連墜入混沌變成惡魔也包括了?”


    他拍拍副手的巨大肩甲,發出邦邦悶響。“不要忘了,我們刑天也是凡人。我們守護的是凡人的生命,不是什麽都無所謂的生命。”


    “皇帝為天下人背負責任,為天下人付出代價,皇帝就應該有統禦天下,遏製混沌的權力。震旦上萬年都是這麽過來的,雖然會有改朝換代,大多數時候總能稍稍安定。”


    “渴求變化的不是我而是你啊,讓皇帝永遠坐在社稷之座上,讓那些宗室官吏把持朝政,後果是什麽你該想得到。”


    “最終會是那些人奪取了權柄,”副手苦笑,“然後他們懼怕社稷之座上的皇帝,會想辦法製造更大的混亂,讓皇帝一直坐著。最終他們會廢除皇帝,改成每天燒至少三千個異能者甚至三十萬個凡人,而我們卻無法幹涉,因為這是凡人自己的選擇。”


    “這些我都知道,老肖,”副手摘下背上的巨劍,“我隻是在想,如果沒有莫離,事情已經變了。所以凡間的人心……也就是混沌之源,如何變化都係於皇帝一個人身上,同樣不是好事。”


    “的確,”肖茂密也取下了雙手大錘,“我們麵對的不是哪個更好的選擇,隻是哪個更不壞。”


    兩人大踏步前進,迎向已經朝山巔探下巨爪的魔王。


    “咦?”


    “唔……”


    前進之中,兩人同時看出了雲海中的微妙變化。


    過去九天裏,由魔王引領的黑潮源源不斷,已經不是一浪接一浪,而是前後浪層層疊壓。現在這股黑潮之後,卻不再像之前那樣又有若幹陰霾在雲海中鬱積,而是隻有遠近兩團。


    “老肖你的戰術成功了,女皇或許能趕在時限前走下社稷之座。”


    “我不是太清楚凡間出了什麽事情,或許與我們無關。”


    肖茂密加快了腳步,“不管了,總之咱們這邊盡力吧。”


    混沌封印所在的常羊山戰得震天動地,惡魔被擊殺後散出的混沌之氣穿透封印,化作祖山地下深處的黑水浪潮。浪潮猛烈拍打環堤,即便是在天廟殿堂裏也能感覺到隱隱動靜,讓在社稷之座前來迴踱步的遠阪愛更加焦灼。


    “小姐……”


    震動更加明顯,扶桑少女立在丹陛下,駐足凝視如神像般的女皇,淚霧迷蒙。


    “我真是沒用啊,小姐,當初就該讓我替你坐上去。”


    遠阪愛呢喃著,“泰阿之劍,社稷之座,為什麽要有這樣的東西?”


    看著如神像底座的寶座,扶桑少女的恨意也如潮水般湧動。


    人心即混沌,混沌惡魔的威脅不就是凡人自作自受嗎?


    為什麽非要有個人替所有人承擔下這一切?


    沒有這玩意的話,大明滅就滅了吧,像巴托或者新大陸那邊一樣,讓凡人分作無數國家無數部落自己去頂混沌好了。


    小姐和自己原本隻是來凡間遊玩的,小姐跟她選定的男人共度一段人生,這算不了什麽,最終會是她陪著小姐,直到生命盡頭。


    但此時她和小姐卻被社稷之座分開,本以為隻是兩天、三天、五天、七天……現在看來,連永遠都說不一定了。


    “我能做什麽呢?”


    遠阪愛握著拳頭的手在微微發抖,直到無形的力量溢出身體,拂動了女皇的衣角,讓左右侍立的候補刑天咳嗽出聲時,才驟然醒悟。


    通話器滴滴作響,上官晴在唿叫她。


    “敬親王……”


    遠阪愛的玉白臉頰變得鐵青,怒哼一聲,身影化作漣漪,在殿堂中瞬間消失。


    “就在今晚了……”


    大學士宅邸,書房裏陳世宏負手觀望北方的模糊山影,幽幽的道:“如無意外,今晚便可事成。”


    他的兒子陳重蒙有些不安,“說好了明天一同發動,敬親王那邊擅自動手,豈不是要壞我們的謀劃?”


    “他那麽著急,就讓他去吧,”陳世宏嗤笑,“讓妹妹永遠坐在社稷之座上,他來當皇帝,然後壓住我們,真是天真。就讓他今晚去撞撞,看看少了我們他能走到哪步。”


    大學士低沉的笑著,“當然了,素有賢名的敬親王有他的勢力,他若是奮力一搏的話,或許能搬掉扶桑女那塊石頭,對我們而言豈不是好事?”


    “未必能如此順利吧?”陳重蒙比他父親還要穩重,“揭發尤三通、扭曲禦門大典的影像已傳得沸沸揚揚,甚至傳到了鬆州汶州,肯定是那個馴象所在搞鬼!此事算是不小的變數,大人們為何還沒出手?”


    “你啊,不要把世界看得如此簡單。”陳世宏深深吸氣,“世界並非隻有混沌和人間兩極,人心與混沌的關聯也不是鏡中的彼此。短短幾天時間,那些人即便把混沌抽幹了,也不可能讓女皇馬上走下社稷之座。”


    “至於大人們,如何做自有考量。”陳世宏轉頭看兒子,“不要對大人們有任何置疑,記住了,即便是背地裏都不行。


    他擺手道:“你其他尚好,就盯著一些小處不放這點不好,要學會從高處看。先去休息吧,明天還有很多事,有得你忙了。”


    陳重蒙拜別父親,剛下了高樓,夜幕中劈下道熾白閃電,許久才傳來隆隆雷聲。


    “那是……”


    看清電光來處,陳重蒙嘀咕道:“開始了嗎?“


    無終宮乾明殿裏,前殿的天頂已然破開一個大洞,地板更是被道深痕貫通左右,將殿堂分作兩半。


    空氣中充斥著焦糊氣息,有木料雜物的味道,也有肉糊味,是倒在地上的幾個侍衛發出的。


    禦座前遠阪愛手握扶桑長刀,兩眼亮如曜日,身上裹著隱隱風雷,讓她的身影顯得綽約迷離。而在她的對麵,數十個道士身著藍底金紋道服,手持羅盤長劍,身上也湧動著駭人的力量。


    遠阪愛這邊,司禮監秉筆上官晴縮在角落裏。而道士這邊,也有個頂盔著甲的人被王府衛士簇擁著躲在後麵。


    “按虛時算,十日時限已經到了!”


    那個被護甲嚴密包裹的人叫道:“本王按祖製取印攝政,你這個扶桑妖女竟敢阻攔,不怕死無葬身之地嗎!?”


    白發道士跟著冷哼:“扶桑女,你也知道不能毀壞乾明殿,不若與我們去宮外一決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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