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浪平息,北海上空層雲浸染,隻剩下‘天’的身影在神光中無限拉長,令萬物仰視。


    碧霄吞月狐王身上的魔氣徹底消散,此刻化為了最原始的青色狐狸虛影,它突然開口道:


    “是你,將那頭太歲給殺了。”


    天沉默不語,光芒溫灑在他的肩頭,他隻是眯起雙眼望向身下的福源島,這曾經如世外仙島的地方,此刻卻是滿目瘡痍,隨著慕容芝的消失,這裏....再也無法重現,那些歲月,再也無法迴去。


    如今的世人,無一人明曉天狩的由來,因為水仙原,天府城主王唯一,早已是二百年前的往事....


    見天沒有迴答自己,妖狐倒也不惱,它咯咯笑了兩聲,似乎對王唯一將太歲廢掉的事情感到開懷,它留下一句話後,便化為了虛影掠過長空,迴到了宋植手腕上的鎮妖環上。


    “待本座迴歸天地,你我再戰...”


    妖狐敗退後,這方天地除了浪拍海岸聲,顯得有些寂寥,雲上的神掌也慢慢化為了虛無,並沒有真的落下,宋植和朱吾世麵麵相覷,都被這股偉力感到向往。


    “恩?”


    王唯一收起神通後突然向一側看去,隻見極遠處,一道身影貼著雲層飛速而來,隻是幾個唿吸便來到了近前。


    這是一個銀發繡袍的女人,她的容貌無暇,氣質卻如寒冰飛雪般冷豔,隻不過這遺世獨立的女子,在來到王唯一的身前後卻躬了躬身,合掌道:


    “晚輩拜見天狩。”


    下方的宋植向前一步,沒想到來者竟然是自己的‘姑姑’,日月神族的陰狩宋栩栩。


    王唯一打量了一下身前的女子,他將手臂負在身後,有些好奇的問道:


    “小姑娘,你是何人?”


    位列十狩前五,名揚天下的宋栩栩並沒有因為王唯一不識自己而有所表示,這位活著的傳奇隱退之際,自己還是個初露鋒芒的少女,彼此有天差地別。


    “晚輩日月神族,宋栩栩。”


    “日月神族。”王唯一微微頷首,道:“下去說吧。”


    二人向下落去,來到了島嶼邊的沙灘上,宋植在妖狐迴身後精氣神也迴來了,已經恭候多時。


    “小植,你怎麽在這。”


    宋栩栩落地後立刻上前走來,她被天狩的神光給吸引而來,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宋植身處此處,福源島是什麽地方,這段時間在北海縱橫來迴的她自然是知曉其中的兇險。


    即便是強如羽化鏡,身處這萬世再造的神術中,縱使能覺醒自我,也難有左右幻境的能力,動輒便是隕落,可能隻有天是意外。


    “小植!你怎麽在這裏。”


    宋栩栩責備的抓住宋植的手腕,斜睨向他身邊的朱吾世,不著痕跡的將身子扭過去,悄聲道:“還跟這個小子在一起。”


    宋植摸了摸後腦勺,訕訕一笑反問道:“姑姑呢,你怎麽會在北海。”


    不遠處的朱吾世欲言又止,他沒有想到,十狩中最神秘的陰狩,天狩,會在這個時候突然一起出現在身前,在宋植和陰狩交談之際,王唯一踱步而來。


    他打量了一下朱吾世,眉眶帶著些欣慰,道:“你倒是不錯,有情有義,姓甚名誰。”


    朱吾世微微欠身,身前這位天狩與他朱家其實有幾分淵源,當下恭敬道:“晚輩朱吾世。”


    “朱吾世。”天狩麵色訝異,笑道:


    “可是京城那個朱家?”


    朱吾世點頭:“正是,父親常常提及到前輩,今日一見,果然令人傾佩。”


    朱吾世的祖父,同他的父親一般都是死與大妖太歲的戰鬥中,當年的太歲是兆級第一的妖物,殘暴嗜殺,瘋狂虐奪人族,因它而死的強者不計其數。


    最終因為老焱狩的死,才驚動了這位與他有些交情,蟄伏不定的‘天’,天狩出山親自追殺太歲,從此以後世間再無此妖的訊息,直到日月神族生變。


    也不知,這太歲是因何重獲新生,但或許碧霄吞月狐王對這新晉半聖太歲的態度,可以說明一些東西。


    天狩與朱吾世寒暄了起來,當得知了朱吾世的父親數月前也死在了太歲的手上,他不禁輕歎了一聲。


    宋植也從宋栩栩口中得知,原來萬世再造中時光流轉與外界不同,寥寥數月,其實人間已經過了一年。


    此刻福源島上烏雲漸散。


    可遠在千萬裏之外的東荒一處,卻下起了瓢潑大雨....


    ...


    風月峽穀似一滴眼淚,橫亙在一處仿若天鑿的斷崖邊,在神隕瀑邊的長路上,有二人在緩步慢行,目光越過雨幕,看向穀中林立的塔寨。


    江雅臻一襲紫衣被淋透,颯爽的長發被雨淋透,貼著脖頸,她的腳步輕緩,並沒有一點迴家的激動。


    就在不久前,韓秀琛的老母親溘然長逝,在她臨終前,江雅臻才知道原來這個老人,心中比誰都明白,她兒子可能一輩子都迴不來了。


    “阿臻呐....老身臨終前能有你相伴,也算是那小子盡孝了....”


    “你總不愛笑...這樣..不好...”


    “以後,要照顧好自己,老身就先去....找我兒...了......”


    江雅臻將韓母安葬後,便踏上了迴鄉的旅途,此刻她的手裏撰著一封信,那是江成顏給她帶來的信,信中是養育她的祖父,與父親的關切。


    “就是這裏啊?”


    一道聲音傳來,江雅臻的身後赫然是霍淵龍,在江雅臻返族途中他們正好相遇,便結伴而行了一段路,霍淵龍叉著腰叼著草側身道:


    “陰森森的,這就是東神族?作甚插著這麽多紅色大旗?”


    江雅臻白了他一眼,解釋道:“那是我們東神族的族旗,紫邊紅焰,迭代不滅,你懂什麽?”


    霍淵龍脖子向前一探,大笑道:“哈哈哈,你不說我都沒發現,還有一圈紫邊,有意思有意思。”


    將口中草葉吐出,霍淵龍轉而看向右側的神隕瀑,這如垂天銀龍,深不見底的瀑布讓他都有些側目,嘖嘖道:


    “傳說跌進去的,狩也活不下去,真的假的?”


    江雅臻將信塞入懷中,抬腳向下方走去,隨意的說道:“勸你最好別試。”


    “我要走了。”


    江雅臻頭也不迴的往裏走去,等她走了一段距離,霍淵龍突然喊了一聲:“喂!”


    “嗯?”江雅臻迴頭看來,皺起了眉頭。


    霍淵龍雙手抱胸,一臉認真的開口道:


    “韓秀琛那小子死了,其實我知道,你一直在照顧他的老母,既然你迴家這麽不樂意的樣子,我想說,若是想再出來,可以來尋我等。”


    “我霍淵龍認你這個朋友。”


    江雅臻笑了笑沒有多說,頓了頓後扭過頭,繼續向穀中走去。


    塔寨錯落,因為暴雨加上幾乎不會有人來犯,木梯閣樓外空空蕩蕩沒有一人,隻有江雅臻鮮豔的紫色在走動,她感覺的到,穀中各處有無數的目光看來,但並沒有人來迎接自己這位大小姐。


    她踏上最後一層台階,來到七層高閣前,這座建築由金箔紋木雕刻而成,在雨水的衝刷下顯得古老而神秘。


    江成顏打著紙傘,笑容滿麵的站在閣樓前,他望著江雅臻身影出現,立刻熱情的走上前,在江雅臻踏入風月峽穀的第一步,他就已經在此等候了。


    “臻兒,可等死我了,外麵雨大,快進來吧。”江成顏將傘前舉,卻被江雅臻給側身躲開,她冷冷的迴道:


    “你究竟要我說多少次,不要叫我臻兒。”


    見江雅臻這麽冷淡,江成顏倒也不惱,他揚起頭收起笑容,往閣樓裏偏了偏頭,那門後有個少女羞怯的望來,正是江雅臻的侍女阿竹。


    見到阿竹在,江雅臻的麵容才輕鬆了一絲,她獨自向前走去,江成顏緊隨其後。


    待江雅臻進屋後,原本寂靜的風月峽穀頓時出現了不少身影,這些人默契的向七層高閣走去,幾乎都是男人。


    這座閣樓有個很樸素的名字,叫做紅樓,今天的紅樓正如其名,裏麵的燈籠大亮,暖洋洋的,帶著一些喜慶。


    除了阿竹外,還有一人讓江雅臻感到感動,赤須濃眉,老當益壯,正是她的祖父。


    “祖父!”


    江雅臻撲倒在祖父的懷中,雖然口中喊出的是祖父,但其實身前的老者是她的外祖父,也就是她母親的父親,從小江雅臻沒有母親,父親也常年在外,隻有自己的外祖父對自己視如己出,無論自己收了什麽委屈,外祖父都會出麵替自己討要說法。


    說是這個世界上,江雅臻最信任的人,也不為過。


    老者輕輕拍著江雅臻的背部,安慰道:“怎麽了臻兒,在外麵受了很大的委屈麽?”


    “沒有,我在外麵過的很好....”


    老者點了點頭:“可是我這個老家夥就會擔心咯,生怕臻兒在外麵吃了虧,祖父的信,你可收到了?”


    江雅臻從老者懷裏脫開,微笑道:“臻兒收到了,臻兒也掛念父親的傷勢,祖父,父親他怎麽樣了。”


    “唉,你父親傷的太重,很快就要進‘那裏’了,你迴來的正是時候,就隨祖父去看看吧...”


    說罷,老者便先一步向樓上走去,江雅臻趕忙跟了上去,卻沒有注意到身邊的阿竹眼底的擔憂和害怕,江成顏抬頭看著江雅臻向上而去的身影,嘴角的笑意更濃。


    “嗬....老子等這一天,等的可夠久了。”


    他說到這低頭看向阿竹,眼裏閃過一絲不屑和冷漠,命令道:“還待在這作甚,還不快滾?”


    阿竹身子一抖,小手在裙擺上糾在了一起,礙於對江成顏的懼怕她還是向外逃了去。


    走出閣樓的門,阿竹不禁愣住了,很多東神族有些聲望的男人都站在了閣樓前,他們對著邁步而出的江成顏抱拳問好,有人恭賀道:


    “恭喜少爺大喜,往後我族還需少爺費心照拂。”


    “老朽也想知道,少爺的修羅血會有多純粹,恐怕啊,多半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江成顏笑著擺了擺手,一一迴禮,掩飾不住的高興,東神族裏從來不存在張燈結彩,隻因東神族的婚禮,不被世人所祝福。


    紅樓最高處,江雅臻站在父親的臥榻邊,幾乎已經認不出身前的人。


    東神族長,瞳狩江無愧身軀潰爛,掩飾不住的腐臭味彌漫在房間,濃鬱的魔氣從他的傷口溢出,除了臉蒼白,能認出麵貌外,隻能用淒慘來形容。


    “阿臻,你來了.....”


    江無愧想抬手,卻發現自己的手抬不起來,江雅臻麵色複雜,雖然這個男人從沒有盡過父親的職責,但畢竟是自己的生父,如今這副模樣....


    江雅臻半蹲下來,嚀聲道:“父親。”


    “阿臻,你能迴來,為夫很欣慰....”江無愧的聲音如破麻袋,那是太歲對他下的詛咒,將他體內常年修煉積攢的魔氣徹底釋放,長期對抗,才會淪落到現在這番境地。


    江無愧眼珠子挪動,看了眼江雅臻身後的老者,語氣平淡:“是你讓臻兒迴來的吧,很好,很好....”


    “我東神族後繼有人了。”


    江雅臻眉頭微皺,聽到這句話站起身來,有些警惕的問道:“父親,這話是何意思。”


    江無愧眼睛直直的盯著江雅臻,那眼神很純粹,讓人感到分外的不舒服,因為沒有任何柔情在其中:“阿臻,你迴來,難道不是為宗族著想,待為父走後,東神族能出另一位狩來主持大局麽。”


    江雅臻搖了搖頭,下意識的向後退去:


    “不,我隻是收到了祖父的信,信中提到你很想見我,你見我,難道就是想讓我...”


    江雅臻說到這立刻迴頭看向老者,急切的問道:“祖父,這不對....”


    話到一半,江雅臻停住了,因為她發現身後的老者不知何時,眼神變得飄忽不定,直到江雅臻問來,才迴過神般。


    “哦!阿臻呐,你父親也是一番好意,你該明白,我東神族不能一日無狩。”


    “你的血脈純粹無比,若和成顏相合,一定會出現一位比你父親還強大的狩,祖父也沒有辦法,一切都是為了宗族....唉...”


    江雅臻一臉震驚,她緩緩向後退去,祖父話雖然這麽說,但說話時候的臉色卻是絲毫沒有波瀾,往日和藹的祖父,如今是那麽的陌生。


    突然,她的眼前一黑,這是狩級修羅眼強大的威壓刹那間斷了她的神識,在倒下的時分,江雅臻的目光死死盯著不遠處床榻上的瞳狩,以及身前的祖父。


    她的目光泛紅,指甲緊緊的扣著地麵,用盡力氣不想讓自己昏迷過去,但沉淪感卻仍然湧現而出,讓江雅臻額頭青筋暴起。


    “我絕不會會犧牲自己,做你們的容器,絕....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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