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車顛簸著翻過數座山巒,約莫一個時辰後,宋植與朱吾世不疾不徐的來到了淮南道。


    與江南道的夾道蔥蔥,屋簷別致錯落,小橋流水不同,淮南道廣袤一片,且有不輸給京城的巍峨雕樓,更高處是一望無際的茶園鹽場,生機勃勃。


    放眼望去,更顯寬闊的石板大街上,午時便已人影綽綽,街上的人們穿著不再單薄隨性,且不乏錦衣玉裳的外來客,僅論繁華程度來看,淮南道幾可與不夜城媲美。


    宋植牽著驢子走在街上,也被眼前的美景所驚豔,因為淮南道無處不栽種著梨花樹,暮春恰是梨花盛開的時節,行走在淮南道如漫步於一片白色的花海。


    梨花的香氣沁人心鼻,即便宋植帶著麵紗依然露出了會心的笑,感慨這兒的夢幻之美。


    朱吾世跟在宋植身側,則是眯著眼睛看向兩側白色的花樹,轉而垂簾作沉思狀。


    奇怪...少時隨父親來此地,當時應一株梨花樹都沒有才對。


    將驢車牽放到一處客棧寄放,二人終於可以了無牽掛的隨意逛了起來,這裏一切都是那麽新鮮,正是放鬆心靈的好時候。


    梨花香纏著青色的衣角,掠過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頭上是枝頭黃鸝鳥逗趣兒的啼鳴,宋植饒有興致地東張西望,那細風淌過發梢,吹亂了幾縷青絲,腳步輕快。


    朱吾世雙手負在身後,百無聊賴的偏頭看去,分辨著這兒與往日的區別。


    偶爾一瞥宋植的背影,他覺得心情倒也跟著輕鬆了些,曾經是父親帶自己來此,當年仿佛永遠仰望著的偉岸背影,已經不複存在了,再次來到此地,自己已然是名二品有為的高手...


    若是自己孤身一人,恐怕觸景生情難免會悲從中來,但或許是有宋植這位好友陪伴身側,倒也沒有太過感傷或憤意,反而是異常平靜。


    父親你總說要廣結良友,這點我倒是開始領悟了。


    這一天,宋植和朱吾世坐了船舫,蘭漿滑動間領略了東懸河旁的湖光山色,還在船上習慣的釣起了魚,可惜一尾也沒撈到,不知不覺一日便過半,二人又迴到了淮南道的碼頭。


    夕陽微沉,橘紅色的陽光灑向暮色的江南,將一座矮房外,抱刀而立的男子發絲照耀的熠熠生光。


    男人麵如冠玉,正閉目養神,他的一隻腳抵著後方的瓦牆,背靠牆壁沉默無言。


    但縱使他無所動作,卻仍引得道上路過的妙齡女子頻頻望來,可無論她們如何媚眼如絲,暗送秋波,這男人就是不睜眼,如睡著一般。


    矮房內,是一群男男女女正手裏做著工,他們麵前是一灘泥巴糊,似乎是加入了什麽神秘的膏藥,可以隨意拉扯不會輕易散架。


    從他們或開懷或嘲笑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們不是真的在做工,而是在玩泥巴。


    這是江南的特色之一,瓷器;而這種小店就是吳家的產業,供外來遊客交銀子來體驗自己做瓷器,方法簡單粗暴,捏好後有火之賦的師父幫你燒製,反正自己做的能用就行。


    其中一個不起眼的座位上,宋植的眼神極為認真,他挽起了長袖,小臂上全是淤泥,正用心的捏著自己的瓷器,他已經琢磨了一個時辰了,這次勢必要做成功,不然...


    吧唧!


    還沒想完,宋植手裏的泥瓶便碎裂成泥漿,連帶著額頭垂落的發絲都沾惹了泥水,宋大人頓時心態炸裂了。


    “垃圾遊戲!爺不玩了...看你氣誰!”


    宋植麵無表情,內心實則咆哮不止,握緊了拳頭,那白皙的手背上浮現出青筋,恨不得再抬起腳踩兩下才肯解氣。


    長籲了一口氣,宋植這才走到一旁的水缸裏將手洗淨,向窗外望去才發現自己一直失敗又失敗,玩的忘了時辰,轉眼太陽已經在落山了。


    宋植趕忙向屋外走去準備找朱吾世,結果剛一出門,就看到朱吾世此刻就依靠在門框邊,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一般。


    “嘶...真有人站著也能睡著?”宋植一驚,結果話音剛落,朱吾世的眼睛便打開了一條縫。


    “做成了?”


    朱吾世緩緩放下腳,同時將黑刀別入腰間,問道。


    宋植輕咳一聲,看了眼天色後岔開話題:“這天說黑就黑啊,咱們還是趕緊吃點東西就迴去吧,不然就晚了。”


    朱吾世瞥了他一眼,猜到宋植定然是手殘失敗了,但他也懶得揶揄,邁步便向街上走去。


    “你的衣服是戲袍,髒成這樣無礙麽?”


    經過提醒,宋植才發現自己的青袍上零星著泥漿,來時清清爽爽,半日功夫便這麽邋遢,實在是有些不注意。


    “沒事,晚上迴去我給它洗了,看不出來的。”宋植用手指搓了搓,結果暈染的更開了,反而心裏一咯噔。


    朱吾世向後斜睨一眼,‘善意’的提醒道:


    “這衣服本侯沒看走眼的話,應該是蠶絲布所製的極品緞子,做工精良恐隻此一件,要價一兩黃金以上,但願你洗的出來。”


    宋植嘴巴微張,趕忙加快了腳步跟上去,小聲問道:“侯爺,那個我家房子塌了,你能借我點銀子哦不金子嗎。”


    朱吾世輕吸一口氣,嗬斥道:“...你哪有房子!”


    很快,華燈初上,淮南道的一處臨江小山包上,有一座曆史悠久的酒樓,二人坐在高處的雅座上,側頭便能將淮南道的繁華盡收眼底。


    樓下是白色的花海,遠處是波光粼粼的河水,山風微涼濕潤,窗外漁火如豆,此刻飲上一杯梅子酒,說不出的愜意。


    朱吾世不常飲酒,此刻也端起了酒杯細品,這梅子酒入口清冽迴味甘苦,倒是與尋常酒液不同。


    “你剛才說,玉龍山莊的少夫人體內寒疾深重?”朱吾世問道。


    宋植已經吃撐了,脫下布鞋雙腿盤坐在椅子上,他們處在雅間,有布簾遮掩倒也不用擔心別人看到自己的麵容。


    宋植點了點頭,用舌頭舔了舔唇邊的油漬,說道:“恩,那位少夫人今日來白龍班探戲,和我閑聊了幾句。”


    “就是那時候,她當著我的麵發作了,渾身冒著寒氣顫抖不止,甚至張口噴出了一股冰霧,這霧氣沾到我的袖子,當場凝結成霜。”


    朱吾世上身後傾,低頭目光望向桌麵,似乎想到了什麽,反問道:“你剛才提到,她說自己在吃烈火丸?”


    “恩,她是說了這麽一味藥。”


    朱吾世挑了挑眉,重新端起了酒杯,輕聲道:“這烈火丸藥性猛烈,不是給尋常人用的靈丹妙藥,你可知都是何人會用此方?”


    宋植伸了個懶腰,心想你怎麽還是個謎語人呢,隻好附和道:“在下不知,侯爺直說吧。”


    “不外乎兩種人,一種是中了冰賦強者的寒毒,要以此丸來緩和,二是被下了冰毒,反之要以藥來對治,既然這沈夫人不是修士,那麽多半是這第二種。”朱吾世麵不改色,娓娓道來,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宋植卻驚訝無比,沒想到不用當麵認人,隻憑自己的隻言片語,朱吾世就能推斷出這些隱情。


    “你是說那少夫人這樣是被人害的?”宋植有些不敢相信,誰敢如此下手,就不怕被報複麽?


    朱吾世搖了搖頭,語氣依然平淡的說道:


    “官家與宗族的事,向來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說清的,既然與你我此行無關,不必多問。”


    宋植輕歎了一口氣,今日和那林小姐雖是初遇,但也算是對上了眼,沒想到她竟然是被奸人所害,不過正如朱吾世所說的一樣,這些事情他是管不了也不該管的。


    “時候不早了,迴去了。”


    朱吾世說完,便將壺中梅子酒傾入口中,起身準備離開。


    宋植也拿腳去勾布鞋,準備去牽著驢子返迴江南道,這樣還能休息幾個時辰,不然明天恐怕練戲注意不集中了。


    就在這時,一道久違的嬌媚聲音從宋植心口傳來,讓他停下了動作,麵露吃驚。


    妖狐此刻,醒了。


    就和它每次出現都有大事發生一樣,這次它的腔調依然怪異,直接問道:


    “您老還吃的香呢,你此刻周圍到處都是魔氣,你可知道?”


    宋植還沒來得及驚喜,就被這話給震住了,忙在心裏問道:“狐仙,什麽魔氣,有妖物?”


    “不是妖物,是人傀,就和你在那北境碰到的一樣,長點心吧。”妖狐的聲音隨意,帶著一絲剛蘇醒的輕鬆。


    “你徹底消化了那玉明珠?”宋植感覺出了妖狐的變化,它的聲音似乎更加真實,不再是那種縹緲虛幻的感覺。


    “是的,本座的魂傷初愈,接下來可以大肆劫掠魔氣,就靠你小子了,不如就從下麵那家夥開始...不要怕,有本座護著你。”


    妖狐咯咯笑道,直接從宋植的肩膀上顯現出來,不再是化為光影飛出,它的語氣還是那麽霸道,仿佛什麽也不放在眼裏。


    宋植則是腹誹,這家夥上次找玉明珠也是這麽說,結果幾次都差點翻車,這次斷然不會魯莽行事了。


    朱吾世已經在雅座外等候多時,見宋植遲遲沒跟出來,不禁撩開門簾準備迴頭催促。


    宋植趕忙背身擋住妖狐的身影,抬起一隻腳丫裝作穿鞋的模樣,趕緊說道:“在穿鞋了,馬上就出來!”


    朱吾世眉頭微微一皺,還是放了幕簾。


    被宋植攬住的妖狐嘿嘿一笑,調侃道:“怎麽又是這小子,莫非你魅術已然大成,收了他作你的人侍?”


    宋植冷哼一聲,搖了搖頭懶得解釋什麽。


    穿好鞋子出了雅間,宋植掛上了麵紗後看向朱吾世,思忖了片刻後還是決定告訴他自己得到的信息。


    畢竟二人此次的目的都是一樣,那就是捉拿提燈人。


    朱吾世眼神微微一變,接著鄭重的迴頭看向宋植,直到看到宋植眼底的認真後,才輕輕點了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隻是能感覺到他的氣息在附近,但是不知道他到底在何處,咱們分頭搜,看看有沒有可疑的人。”宋植提議道。


    朱吾世沒有反駁,隻是重複道:“年輕,男人...有身份。”


    接著二人分開,裝作若無其事的在這棟酒樓內轉悠而下,沿途掃視著可疑的人員,尤其是那些修為在化神境以上的修士。


    算上修為這一欄,可疑的人瞬間就少了很多,而就樓內大都是普通的商賈,偶有修士要麽是修為低下,要麽就是他人的侍從,很快二人便快搜到了一層,依然是沒有合適的目標。


    宋植來到二樓,沿著那些雅間挨個的向裏偷窺,但終是沒有任何發現。


    莫非....那人不在酒樓裏?


    但妖狐卻肯定這魔氣離得不遠,就在宋植一籌莫展的時候,一陣喧嘩的聲音突然從下方傳來,惹得樓上的客人都低頭向下望去。


    宋植正好站在桅欄邊,也跟著向下瞟了一眼,這酒樓位於山包上,有一條從淮南道延伸而來的碎石小徑,雖然菜品價格不菲,但來來往往的人還是絡繹不絕。


    而此刻,樓下似乎是有人在鬥毆,或者說是在單方麵的毆打。


    “就你小子叫夏洛啊!”


    隨著聲囂張的喊叫,一隻大腳猛地將一男人踩的原地打了五個滾,令其洋相百出。


    宋植還沒摸清情況,周圍已經有看客在主動替人解釋了:“喲,這不是徐老三手下的老王八嗎,怎麽跑這來撒野了?”


    “嘿,那被打的是宰豬家的小夏,前些日子找徐老三借了二兩金子,結果這徐家三公子張開硬要他還十兩,哪還得起,這不就找上來了?”


    樓下,被打的夏洛隻是個普通屠夫,怎麽會是合妖境巔峰的徐家打手的一合之敵,當場就嚇得嘴唇直哆嗦,但看著附近人多,他還是開口伸冤道:


    “諸位作證,在下早已還清了三公子的黃金,甚至多給了二兩,可不要欺人太甚啊!”


    綽號老王八的肥壯男子將大手放在耳邊,裝作沒聽清的問道:


    “你剛才說啥?欺人太甚?”


    接著他揉了揉自己的手掌,陰測測的向前走來,似乎是不把這夏洛修理一頓不會善了。


    二樓的宋植撇了撇嘴,心想這江南的子弟好生跋扈,要知道京城裏那些官家子弟可都不敢如此明目張膽地當街行兇,但這裏,就是真敢。


    就在夏洛又要被當眾踩臉的時候,人群中一道聲音突然響起:


    “慢著!”


    接著,一道身影從人群中緩緩走出,月白衣衫手持折扇,看起來溫文爾雅,他的出現另周圍人頓時大唿:


    “是吳玄公子,他迴江南了?”


    “吳公子是要幫忙出頭麽,當真是我江南世子中最後一股清流。”


    吳玄被眾人矚目,唇角的笑愈發和煦,他盯著手足無措的徐家打手,冷眼道:


    “徐家平日就是這麽辦事的,這徐老三當真以為沒人敢治他?”


    “我吳玄今日,偏偏就要給他個教訓。”


    還沒等這位肥壯男子出聲解釋,吳玄竟然主動發難,腳下揚起一陣風塵,手握成寸拳閃電般的打出,一擊便把這什麽老王八給打飛了十米,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宋植看出他這一下,可是沒有絲毫留守,否則以肥壯男子金屬性的防禦加上如此的重量,也不至於被一下給打殘了。


    周圍的人也是震驚不已,大家都以為吳玄隻是出來主持公道,說兩句話賣個麵子罷了,沒想到吳玄竟然主動出手,把徐家公子的打手給打的生死不知。


    吳玄做完這一切似乎還不解氣,但眾目睽睽之下也不能繼續補刀,隻好收拳環顧四周,朗聲道:


    “江南自古富饒多情,乃是不可多得的世外之地,鄙人吳玄在場諸君應該都認識,日前遊曆而歸,可以說連那京城的世子行在街上也不與百姓鬥狠,我江南卻如此烏煙瘴氣!”


    “現在,有些東西要變了,而我....”


    他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因為他無意掃到了正在二樓凝望他的宋植。


    宋植自然也是察覺到了,但還沒有多加疑慮,隻當是又一個被自己的眉眼吸引的男人罷了。


    隻是吳玄卻突然收了聲,且細不可查的皺起了眉,在大家側耳聆聽其慷慨發言時他轉而走入人群,來到了一個蒙著黑袍的人影身旁。


    這人個頭不甚高,吳玄拉著這人的手臂,二人立刻向著山下而去,留下不明所以的眾人。


    宋植見狀也是一怔,旋即反應過來一拍木欄: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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