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妖狩司離開後,宋植趁著雨勢還未大,依靠著枝葉的遮蔽,匆匆向著江南道行去。


    青牛村離江南道的城鎮隻有半裏路,不多時宋植便走到了鎮門口,雖然天空依舊陰沉,但淅瀝的小雨在此刻卻忽地停了。


    並且宋植還遇到了熟人。


    這是一夥抱著木桶,盛滿濕衣裳的浣紗女,正簇擁著向鎮中走去,有說有笑的。


    其中一名女子瞧見了遠遠停立的宋植,揮起了手:


    “京城的姑娘!”


    宋植無奈的搖了搖頭,不是都說了自己不是姑娘麽,但還是走上前客氣的說道:


    “秀蘭姐,你們這是去哪裏?”


    李秀蘭示意身邊的夥伴不用等自己,獨自留下與宋植一同向鎮中走去,熱情的說道:


    “我們將衣裳送到布坊司去晾曬,咦,還不知道姑娘姓什麽?”


    宋植微微頷首,淡笑著迴應道:“在下姓宋...實非姑娘。”


    李秀蘭聞言打量起宋植的麵容,那眉眼確實是如女子般修長嫵媚,但眼神卻清亮透徹,有一股少年的機靈,讓她不禁有些恍惚,這種反差似乎隻在那裏見過...


    “哎呀,原來是宋公子,怪我眼拙了。”李秀蘭略帶調侃的笑道。


    “無妨的。”宋植擺了擺手,說話間二人已經走入了鎮中,宋植摸了摸腰間的錢囊,轉頭問向李秀蘭:


    “秀蘭姐,宋某初來乍到,江南可有什麽好的吃食,可否推薦一二。”


    李秀蘭沉吟片刻,說道:“哎喲,江南吃食那可有講究啦,但要說最合口味的....宋公子可以去那四月齋,就在前方的一處高樓,想必是不會錯的。”


    雨後的街麵漸漸有了行人,江南地方與京城那塊多穿錦緞,百姓也披袍束腰的風俗不同,多是簡單的衣衫,或許是雨水多的緣故,女子也穿著清涼的短褲,紮著各式的辮子,頗有韻味。


    幾個孩童已經在街角踢起了蹴鞠,寬窄巷裏的人們也陸續走出來,搬出板凳嘮起了嗑,街道上並沒有幾家攤販,卻沒有顯得孤寂清冷。


    反而是成雙而行的年輕情侶們,書寫著江南別樣的情調。


    宋植側目望去,對江南又多了幾分了解,有人等煙雨,有人怪雨急,這兒的人更懂得生活,若非大世危矣,又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


    “宋公子,你繼續前行便能尋到四月齋,那我就先走了。”


    二人走到一處路口,李秀蘭轉頭對宋植說道。


    告別了浣紗女李秀蘭後,宋植繼續向前踱步而去,與不夜城,京城都不同的是,這裏的酒樓客棧很少,大都是茶館以及外地不常見的...


    戲園。


    不一會宋植就找到了‘四月齋’,這所謂的高樓不過也就是個三層的閣樓,或許是現在天色尚早,裏麵並沒有什麽客人。


    宋植特地挑了一個三樓靠外的雅座,向外望便能一賞江南道的風景,可以看到此鎮綿長,直入群山深處,雲霧繚繞難以窺見全貌。


    隻是當宋植從小二那拿到菜單,才知道為什麽這兒較為出名了,這菜的價格也太貴了吧!?


    最便宜的一道前菜,也要二兩銀子,主菜隨便一道更是五兩銀子起步,這....這也太瞧得起我了吧。


    或許是看起來氣度不凡,那浣紗女才會推薦這麽好的店家,卻不知此刻的宋植已經陷入了經濟危機,早已不是暴發戶了。


    宋植趕忙看了眼自己的錢袋,發現隻有十兩銀子了,這些錢若是緊俏著花,倒也能支撐幾月,不過這下...


    看著小二在一邊熱情的介紹了半天菜品,宋植屁股也坐熱了,倒也不好起身離開,隻能硬著頭皮點了條便宜的薑絲鱸魚。


    “客官,咱這的紅燒肘子也不賴,要不來一斤?”


    “不必了,大白天不可吃的太油膩。”宋植趕忙推脫掉,開玩笑,再吃一斤肘子恐怕就得留下來刷盤子了,就這麽一條鱸魚已經是打腫臉充胖子了。


    “好嘞,客官稍等!”


    很快,一條肥美的薑絲鱸魚便被呈了上來,雖然花了五兩銀子,但其鮮味濃鬱,甜中帶甘,連宋植都吃的頻頻點頭,似乎也並不算吃虧。


    最後一條鱸魚隻剩一幅魚骨,宋植撚起根魚刺剔著牙,一邊用白扇陽春白雪遮掩住自己的麵容,手臂搭在美人靠上,顯得分外愜意。


    “要是手裏有錢,本少天天來這吃,嗝~”


    就在宋植享受的時候,樓下卻有幾道身影爭相追逐,在前方逃竄是一個模樣十四五歲的毛頭小子,後麵追他的則是幾個年紀稍長的少年。


    很快前麵的這個毛頭小子便被後麵幾個人給追上,一頓拳打腳踢給撂倒在地,接著團團圍了起來。


    一個束著發辮,佩戴銀鏈的少年上前,一腳將企圖起身的小子給再次踢倒,嘴裏發出了一聲嗤笑,邊扭動手腕邊罵道:


    “傻子,跑的倒是挺快啊,你倒是再跑啊!?”


    被踹翻的小子卻沒有認慫,而是企圖用腳去蹬這個少年,結果又被幾個幫手給一頓猛踩,直到其雙手死死護在頭上,不敢還手才罷休。


    街道的平靜被打破,引得附近不少人的目光循循望來,見到雙方的人後不禁失了幫忙的心,隻是竊竊私語道:


    “阿傑這傻仔又被欺負了,那人好像是王奉吧?”


    “咱別管了,畢竟阿傑這家夥腦子有問題,又記不住人的好。”


    街道中央,那名叫王奉的少年蹲下身來,用手用力的拍了拍阿傑的臉龐,冷笑著低聲說道:


    “媽的,讓你給我搞兩張白龍班前排的票子,你怎麽這點破事都完不成呢,恩?”


    阿傑似乎被打疼了,但此刻也沒敢還手,隻是大聲叫喊道:


    “白,白龍班的票子,俺拿不到,你殺了俺也拿不到!”


    這話一出,旁邊的人群紛紛議論起來,白龍班三個字似乎引起了人們的興趣,看向王奉的眼神也變了。


    王奉立刻給了阿傑一巴掌讓他住嘴,注意到周圍人向他看來,立刻起身朗聲說道:


    “我王奉自然不會憑白欺負這傻子,既然托他辦事,自然是給了銀子的。”


    但還沒等眾人反應,躺在地上的阿傑又大聲叫喚起來:


    “就一,一兩銀子,你說屁啊!”


    啪!啪!啪!


    王奉立刻又給了他的臉幾腳,而周圍的看客也搞懂了來龍去脈,雖然明麵上不敢出頭,但暗地都搖起了頭,鄙視起欺負傻子的王奉。


    四月齋上,宋植正在付賬,而收錢的店小二此刻也正好在望下瞅,嘖起了嘴,自語道:


    “一兩銀子,也想搞到白龍班的票子,這王少爺可真是會坑人啊。”


    宋植也瞥見了樓下的打鬥,好奇的問道:


    “這白龍班是什麽?”


    見宋植這麽問,店小二麵露詫異,旋即反應了過來:“客官是初來江南吧?”


    “正是。”


    小二將錢收入布囊,嘿嘿笑道:


    “那您可有所不知了,咱們江南自古多戲,那白龍班便是戲曲最妙的戲班子,而且在玉龍山莊少宗主接任後,更是地位超然,一票難求呐。”


    “這白龍班的一票,起碼都是十兩起步,但就算是普通人家,節衣縮食一年也得去看一場,而那前座的票子?謔,恐怕就是...論金子啦。”


    宋植這才恍然大悟,難怪這被打的少年說出隻給了他一兩白銀的時候,這店小二都笑了出來,原來如此。


    “可是,這些子弟為何要這個少年去拿呢?”宋植不解的問道。


    店小二砸了咂嘴,解釋道:


    “被打的這個叫阿傑,腦子有點問題,但謀得了一個白龍班裏打雜的差事,恐怕呀這王公子是打了個歪主意,準備碰碰運氣,讓這傻小子去偷票吧,出了事也是這傻小子被打斷腿。”


    宋植撇了撇嘴,好心情頓時消失了一半,果然在什麽地方都免不了惡俗的事,即便是煙雨朦朧的江南。


    又看了眼下方的幾個少年,宋植也跟著搖了搖頭,用屁股想也知道這打人的少年頗有背景,天下的醜事是幫不完的,而且或許隻會給自己徒增麻煩。


    睜隻眼閉隻眼吧...


    想到這,宋植起身向樓下走去,準備趁著天色未雨多逛一下,順便找個能歇腳的地方。


    而樓下,那幾個少年還在你一腳我一腳的踢打著阿傑。


    “喝啊!”


    一直沒還手的阿傑突然撐地而起,一拳打中了沒有防備的王奉臉上,頓時將王奉給打的眼冒金星,後退了好幾步。


    幾個為虎作倀的少年頓時大驚失色,剛忙將暴走的阿傑給按住了,其中有人的身上散發出‘賦’的氣息,而阿傑身上同樣有一些波動。


    王奉抹了把鼻血,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論體質,他隻是個沒有賦的普通人罷了,但身份卻是非同一般,居然被這個臭傻子給揍了。


    “給我打死他!”


    雖然阿傑有‘賦’的潛能,但畢竟沒有修煉過,隻是力量比普通人更大,所以才被白龍班看中去搬些重物,幹些累活,給一點報酬便能打發。


    此刻他被幾個同樣有‘賦’的年輕人給死死按住,趴在地上不斷大喊大叫。


    “打我,來打我!俺不怕你們!”


    王奉故作好奇的問道:“不怕?你憑什麽?”


    阿傑眼看掙脫不了,繼續嚷嚷道:“告訴你們吧,俺姐夫是大夫,俺看病都不要錢!”


    王奉:“...”


    “給我打,往死裏打!”


    而此刻的宋植也走下了四月齋,聽到這話不禁捏了把汗,這小夥不是把自己往死裏整麽,看來腦子真的有點問題呀...


    這時,宋植突然注意到有道身影急急的向那邊跑去,看清後頓時停下了腳步,躊躇片刻後皺著眉跟了上去。


    來人正是浣紗女李秀蘭,就在阿傑被打的滿嘴鮮血時她突然衝進去一把推開一個少年,護在了阿傑身前,驚怒交加的看向身前的王奉。


    “姐,別管我,他打不死我!”阿傑牙齒都被打掉了,但還是對李秀蘭笑了笑。


    李秀蘭咽了口口水,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麽,心疼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最後轉向王奉責問道:


    “王公子,不知道我弟弟是哪裏惹到你了,居然要下這麽重的手?”


    王奉冷眼瞥了眼身前的女子,揮手示意旁邊的幾人散開,漫不經心的說道:


    “你弟拿了我的錢,不辦事,你說該不該打?”


    李秀蘭聞言,立刻看向阿傑,急切的問道:“阿傑,什麽錢?那錢在哪?”


    剛才還叫嚷的阿傑頓時支支吾吾,吞吐著說道:“就,就一兩銀子,姐夫那天說你們冬天炕頭冷,俺,俺就給大姐你買了兩床新的墊布。”


    李秀蘭腦袋一空,原來家中的新布居然是這個傻弟弟購置的,顫抖的手摸了摸阿傑的臉,李秀蘭轉頭看向王奉,說道:


    “王公子,區區一兩銀子,你就要下這麽重的手?未免太囂張跋扈了吧?”


    王奉嗬嗬一笑,攤手嘲諷道:


    “囂張跋扈?臭娘們,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李秀蘭不敢再出聲斥責這個貴公子,深吸一口氣道:“一兩銀子,我替他還給你,還望王公子不要再糾纏我胞弟。”


    說罷,李秀蘭從懷中掏出一堆銅錢,又從周圍好心的看客手裏借了些碎銀,算是湊齊了一兩銀子,遞給了王奉。


    王奉看著手裏的一堆銅板碎銀,又看著準備拉起阿傑離開的李秀蘭,突然冷笑一聲,撒開了手,那些銀錢頓時灑落一地,發出叮當脆響。


    李秀蘭也迴頭望來,發現王奉正向他們慢慢走來。


    “錢是給了,但你這蠢弟弟居然敢打本少爺的臉,這事兒...可沒完。”


    李秀蘭聞言頓時也生起了怒意,指著阿傑紅腫的臉說道:“你們都把他打成什麽樣了,他不過是還了次手,莫非你還想下殺手?”


    王奉挑了挑眉道:


    “下殺手?那得看你弟弟命硬不硬了,給我打!”


    幾個幫手都是王家附庸家族的子弟,見李秀蘭攔在阿傑的身前,轉頭詢問的目光看向王奉。


    “臭娘們對我指手畫腳的,也該打,一起打就是,怕什麽?”


    王奉取出手帕擦起鼻血,自顧的說道。


    這下其他幾個子弟麵麵相覷,隻好聽王奉的繼續動手,幾雙拳頭就對著這姐弟揮了過去,阿傑趕忙擋在了李秀蘭的身前。


    噠!噠!噠!


    隻是這些拳頭還未打中,這些少年便被一道殘影給擊飛了出去,周圍正抹汗的看客定睛一看,才發現是一個白袍的鬥笠客,正舉著一柄未出鞘的長劍。


    輕紗蒙麵,鬥笠微低,看不清其麵容,卻能看出其風采,如風兒一般出現,令人始料未及。


    “宋公子!?”


    李秀蘭本來都被驚嚇的閉上了眼,再一睜眼卻看到了熟悉的背影,頓時驚喜不已,但馬上化為了慌亂。


    “宋公子,你不必....”


    宋植知道李秀蘭想說什麽,搖了搖頭側過身,淡然道:“無妨,他拿不了我如何。”


    其實宋植心裏也發苦,還是忍不住出來了呀,正所謂裝之一道講究一條道走到黑,既然出來了硬著頭皮也得裝下去啊。


    王奉看著神秘出現的宋植,頓時皺起了眉,怎麽打個傻子還有人敢多管閑事,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麽?


    但是看到這人手持長劍,衣著飄飄的模樣,又拿不準宋植的來曆,隻好先客套道:


    “在下南鹽商號王家,王奉,不知閣下是?”


    宋植收起長劍,依然低著頭,淡定的說道:“在下途徑此地,路見不平罷了,王公子得饒人處且饒人,不要再與這姐弟糾纏為好。”


    雖然宋植的實力能輕易教訓這些家夥,但必須得考慮到自己走後,這對姐弟會麵臨什麽。


    見宋植不願自報名號,王奉也沒了好臉色,隻是不鹹不淡的‘提醒’道:


    “閣下恐怕初到江南,不知道我王家名號也無礙,但莫要再管這些閑事了。”


    說罷,他繼續暗示那些同伴上前,結果還是被宋植給輕描淡寫的給打了迴去。


    摸著被劍鞘敲腫的手,這些少年說什麽也不願再聽王奉的上去挨打了。


    王奉聽到周圍人隱隱的叫好,頓時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疼,他作為大鹽商王家後輩,何時丟過這麽大的臉。


    而且他近日心情極差,主要是因為他的父親,王家的主人有個壞毛病,就是摳門,對工人摳,對自己的十幾個兒子更摳,否則他也不會淪落到沒錢和其他富家子弟一起去白龍班前座看戲。


    因此今日他是鐵了心要在傻子頭上發泄一通,沒想到卻當街出了醜,憤怒讓這位王家的小公子有些上頭,居然拎起根木棍主動上前,要越過宋植去打他身後的阿傑。


    宋植看傻子一樣看著王奉,這家夥未免也太把自己當迴事了吧,果然隻花了幾腳,就把王奉給絆的東倒西歪,揮著棍子找不著北了。


    “媽的,有本事你就打我,多管閑事,我王家必定讓你吃不了兜著走!”王奉氣急,大聲叫喊道。


    宋植看王奉失了智一樣無能咆哮,笑著搖了搖頭,便準備帶著李秀蘭姐弟先行離開,這時氣喘籲籲的王奉突然叫罵道:


    “臭娘們!拿把劍裝什麽裝,連打我都不敢,嗬嗬嗬。”


    ...


    宋植腳步停住了,推了推李秀蘭示意她們先走,而自己則是轉身,那眸子冷如寒冰,俯視道:


    “你剛才...”


    “叫我什麽?”


    王奉一愣,下意識說道:“臭...”


    叮咣當啷!


    隨著一陣擊打聲,以及幾聲哀嚎,王奉頓時倒在地上臉色被打了數個大包,一片青一片紅。


    而完事的宋植則是吐了口氣,臉色恢複了自然,看著周圍目瞪口呆的看客們,聳了聳肩指著地上的王奉道:


    “你們都看到了啊,是他讓我打他的,這輩子沒聽過這麽無理的要求....”


    躺在地上胸膛起伏不定的王奉,用最後一絲力氣大唿道:


    “給....給我報官!”


    話音剛落,正好有一隊捕快模樣的人趕到了此地,看起來應該是有人怕王奉鬧出人命,提前便去官府報了官,此刻正好姍姍趕到。


    這些捕快看著地上癱軟的少年,又看了眼一旁佇立的宋植,一位頭領模樣的人俯下身觀察了半天才認出這人居然是王家的公子,於是大手一揮,將宋植給圍了起來。


    而宋植也沒有反抗,老老實實跟著這些捕快向衙門走了去,無意間瞥見王奉陰狠的表情,嘴角也泛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眯起了漂亮的眼睛。


    能跑我不跑,我倒要看看,這衙門到底會如何處置。


    當宋植和王奉一行人被帶走後,圍觀的看客們有人跟了上去,想看看事情的進展,大部分則是選擇了散去,街道很快恢複了平靜。


    而一道高大挺拔,黑袍凜然的聲音卻悄然踏上了宋植剛才站過的石板,金色的眸子凝神望向了人群消失的方向,皺眉道:


    “莫非本侯常有所想,出了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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