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植離開後,月光黯然,朱府內又陷入了寧靜。


    石階之上,朱吾世一人獨坐,目光沉靜的端詳著膝蓋上的黑刀。


    上九狩刃,焱墓,傳奇的火之黑刀,此刻卻蒙上了一層灰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那肉眼可見的殷紅,竟是主人的血跡。


    “焱墓...”朱吾世呢喃自語:


    “既然叫做焱墓,為何不隨著焱的意誌去到地下,而是迴到了我的手中。”


    朱吾世閉上了眼睛,迴憶著和父親最後的對話,迴想起二品之約,屆時父親會將焱墓正式傳給自己,但這一切都隻能是鏡花水月,再無可能了。


    哢!


    朱吾世猛地握住刀柄,隨著他的用力,灰撲撲的黑刀驟然散發出灼熱的金浪,一掃舊日的陰霾,爆發出攝人的氣勢。


    金焰流火,正如朱吾世眼底燃燒的憤怒,漸漸地,火光平息而下,朱吾世將已經煥然重塑的焱墓收入刀鞘,靜立在庭院之中。


    憤怒過後,他的心中卻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修心...可如此大恨,叫本侯如何才能放下...”


    冬日已過,天也醒的越來越早了,不多時一抹魚肚白悄然浮現,伴隨著雀鳥啼鳴,妖狩司內的宋植也睜開了眼。


    伸了個懶腰,宋植推開木門走入了自家的小院,多虧自己的園藝技術,這小小的院落內翠雅有秩,令人晨起而視之,心情便會跟著明媚起來。


    昨日迴來歇息時已經很遲,但早上卻怎麽也睡不著,宋植幹脆起床準備上街一趟,順便計劃買一張新的麵飾,以避免些不必要的麻煩。


    走到水井旁洗了把臉,宋植便推開院門出去,隻是剛一出門他便察覺到了不對,因為他的院門外正好有幾名斬妖師路過,都是頭戴白巾神色匆匆。


    再探頭出去左右相望,果然附近的斬妖師們都是如此裝扮,都在向著妖狩司的大門走去。


    國葬...現在就開始了麽?


    宋植反應過來,問詢後才知道這些白巾都是妖狩司分發的,於是也去備物司領了兩條,一條係在額頭上,一條蒙在了臉上,隻露出一雙眼睛。


    鎮國公的國葬雖未要求任何人致禮,但無論是民眾還是修士,大部分都自發上街為這位人族強者送行。


    當宋植走出白馬街,才發現城內街道兩側已經圍滿了京城的百姓,大都身著黑白素服,靜靜的等著什麽。


    宋植走入人群中,有白布的遮掩加上低頭彎腰,倒是沒有引起人的注意。


    這時,一道聲音突然從皇城處傳來,不疾不徐卻擲地有聲,如風兒席卷而過,整座京城的人們都清清楚楚的聽到了這個聲音。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鎮國公朱徹與妖物鏖戰而亡去,朕亦失國之重柱,深感遺憾,但人族複興之路道阻且長,望天下之百姓由京城起,延續朱王之精神,凝聚大淵之國力,憶今日之恥,報來日之仇,大風泱泱,大潮滂滂,寄意焱火終不滅,必以妖血薦仁王!”


    “啟!”


    話音落畢,人群頓時沸聲而起,焱狩身死的負麵氣息隨著這道詔曰而散去,人們仿佛重拾了希望,人族便是這樣,即便經曆再大的苦難與挫折,或許會短暫的萎靡,但卻會激發更大的潛能,如一根壓彎的竹枝,越是想將之踩跨,越是容易積蓄一股不容忽視的抵抗力。


    宋植聽得出來,這道聲音並不是文成帝的,而是他人代為傳旨,此人的聲音竟然能輕易傳遍整個京城,恐怕其實力也是功參造化。


    很快他身邊的斬妖師便給出了答案,有人聽出了這是司卿的聲音,如此一來就不奇怪了。


    想了想,宋植決定先慢慢向西市挪過去,監正同他說過,在國葬結束後便可第一時間離開京城前往江南,無需再向任何人稟報,京都妖狩司的春狩也可不參加,屆時隻需尋到宗主即可。


    所以宋植不打算跟京中任何人說此消息,準備悄然離去。


    國葬由鎮國公之子朱吾世出麵,攜官車禁衛軍列隊從宮門出發,經禦直門大道,過西市神凰街,南城廣陵街,最後到達東城的白馬街,靈柩迴府,塵埃落定。


    當宋植來到西市的時候,這裏的酒樓攤販都暫且收了起來,無論是客官還是百姓,或擠在街邊或站在酒樓高處倚欄眺望,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裏等待著焱狩殯隊的出現。


    很快,朱吾世的身影站在官車之上,出現在了路的盡頭,他今日褪去了往昔常著的黑服,換上了一身淡素的白袍,頭係白巾,或許是一宿沒睡,神情顯得有些疲倦。


    一手扶著靈柩,朱吾世的眉頭微皺,這棺槨之中自然該是空無一物,不過所幸霍淵龍昨日送來了焱墓,被他放入了柩中,可以當做一個慰藉。


    對於街邊人們或悲或崇或憐的複雜眼神,朱吾世其實非常不喜,但這不僅是陛下重振人心的手段,也是對他們朱家的一種表示,他隻能應下。


    神凰街是京城最繁華的街道,一處最高的酒樓上,兩道身影正俯視著下方的國葬殯隊。


    “嘖嘖,朱吾世仗著自己被陛下欽重,端著的是一副王侯架子,我的麵子也一點不給,再看他現在的模樣,嗬....”


    說話的錦衣青年蓄有雙須,說話之間麵容陰沉,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另一位男子則是負手而立,看向下方的眼神默然,身上除了腰間一條玉帶外別無華貴的飾物,卻透著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雍容。


    “司徒殷,朱吾世不給你麵子,是因為你做人做事,太過流於表麵。”


    宰相之子的司徒殷被這人教訓,立刻點頭稱是:“殿下說的在理,臣還仰仗殿下登基之日,讓這姓朱的抬頭相望呢。”


    蕭念河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低聲道:


    “登基大事豈是你可妄言,就不怕隔牆有耳,還不謹言慎行。”


    司徒殷頓時語塞,不敢再繼續接話,在京城的官二代中自己是風雲人物,但是時至皇位更迭的關鍵時期,君臣的關係足以令他在蕭念河麵前噤若寒蟬。


    蕭念河正準備收迴目光,卻突然看到了人群中的一道熟悉身影。


    “咦,這是?”


    他那雙陰鬱的眸子慢慢有了光彩,雖然這道身影麵遮白布,但那露出的眉眼和矯健的動作,卻不會讓識人無誤的他看走眼。


    樓下的宋植自然是沒注意到高樓之上的目光,在人群中目送朱吾世穿行而過神凰街後,他便跟著四散的人群而離去。


    國葬兩日,夜市不準起,但晝市依舊,很快神凰街上的攤販又陸續出來,那些酒樓之上的客人也都迴到了座位,緬懷歸緬懷,日子還得照樣過。


    隻是原先的高樓上,司徒殷卻微張著嘴巴,看著空空的四周呢喃道:


    “發生了什麽?”


    剛才還長身玉立,處變不驚的二殿下,突然間怪叫一聲,邁著大步刹那間衝下了樓梯,將他一個人晾在了這裏風中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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