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植聽著耳邊震耳欲聾的唿喊聲,嘴巴也跟著裝模作樣的動了起來,這麽多人中濫竽充數,倒也沒人注意到他。


    百官齊聲高唿了整整九遍萬歲後方才漸漸停歇,即便如此,大殿內依然殘縈著剛才的迴聲。


    接著,一陣腳步聲從宋植側後方響起,皇帝動了。


    文成帝走的並不快,可以說很慢,他踩著左文右武中間的紅毯向前踱步,邊走邊環視著臣服的文武百官,最終收迴目光化作一聲心底的暗歎。


    萬歲萬歲萬萬歲...


    嗬。


    宋植感到身邊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這才悄悄抬起眼皮,隱約可以看到一個披著紫金龍袍的消瘦背影,這世間最珍貴的華服披在他的肩上,似乎要將他羸弱的身軀壓垮。


    從大殿門口到龍椅寶座,這段路他走了很久,大臣們雖然仍舊安安靜靜,但目光早已經聚攏在了文成帝的後背。


    有目露擔憂的,有平淡處之的,也不乏心底暗喜的,甚至有人的目光越過了文成帝,已經在瞄向太子和二皇子。


    陛下龍體日漸衰微在今日已經成為京城官僚間公開的秘密,隻有老百姓還蒙在鼓裏罷了,今日所見,恐怕比預想之中的還要嚴重。


    在眾目盼望中,文成帝終於來到了龍椅附近。


    龍椅旁的太子見到時機成熟,忙準備下來攙扶父皇,卻被台下的公主給搶了先,隻好訕訕的站了迴去裝作無事發生。


    “父皇,你真的沒事嗎。”


    轅靖公主扶著文成帝的臂膀,秀眉微顰語氣關心的問道。


    文成帝看著身邊這個平日嬌蠻搗蛋,此刻一臉哀愁的小女兒,輕輕摸了摸她的頭說了句沒事。


    拾階而上,就在文成帝準備坐下的時候一旁的太子終於找到機會,從轅靖公主那兒接過父皇的臂膀,服侍著他緩緩坐下,算是在大庭廣眾下挽迴了一絲顏麵。


    文成帝對著太子點了點頭,似乎對他的這份孝心比較滿意。


    台下的蕭念河則是一言未發,既沒有出手攙扶的意思,也沒有出聲關懷,眼觀鼻鼻觀心靜默不言。


    “都起來吧。”


    隨著文成帝中氣十足的聲音,伴著一片潮水般的嘩啦聲,台下的文武百官這才緩緩起身。


    宋植向盡頭望去,隻見端坐龍椅的文成帝目光如炬,雖然瘦骨嶙峋脫了相但是那股帝皇霸氣依然側漏,不怒自威。


    好厲害的氣勢,而且他的實力恐怕是一品高手。


    或許應該說是...曾經。


    “皇道氣運加身,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皇帝小兒當年也算是你們人族中‘狩’的水準了。”


    妖狐聽到了宋植的感慨,在心底迴應道。


    這讓宋植更加吃驚,皇帝原來曾經是位頂級高手嗎,這皇道氣運又是何物?


    “多事,去問監正那老乞丐,本座也不知道你們人族的事。”


    妖狐撂下一句話後便再次匿了。


    宋植:“...我特麽自言自語也沒問你啊。”


    “閉嘴!”妖狐惱羞成怒。


    龍椅上的文成帝等到百官站定後才繼續開口,平靜的聲音卻字字敲打在每個人的心口:


    “對外,對這天下,今日...是朕的壽宴,但是對眾位愛卿...”文成帝語氣一頓,吐出一口氣緩緩說道:


    “今日,恐怕是朕交代身後事的時候了。”


    此言既出,在場眾官也不顧規矩,頓時一片嘩然,當場就有老臣跪了下來大唿:


    “陛下何出此言,您神威蓋世,究竟...究竟是什麽原因變成這樣啊,老臣不明白!”


    類似的發言不絕於耳,朝歌殿內頓時變成了訴衷腸的海洋。


    “肅靜!”


    突然,一聲嚴厲的喝止聲響起,眾人被這股氣勢震懾,朝歌殿內陡然一靜。


    循聲望去,原來是那站在百官最前列的司徒元策正,這迴宋植看到了他的正臉,這是一張胡須濃密,毛發黑的發亮的中年男子,正一臉威嚴的看著後方。


    接著司徒元策走出隊伍,對著文成帝行了一禮,沉聲開口道:


    “陛下,臣以為您龍體有恙必是妖魔作祟,請您給我一點時間,由臣來指揮妖狩司,定能找出真兇還陛下龍體安康。”


    司徒元策的聲音如洪鍾大呂,擲地有聲,在座的百官們頓時被這富有感染力的聲明打動,紛紛讚同的點起了頭。


    除了妖狩司來的幾位一品高手,他們麵麵相覷皆是一臉無奈。


    文成帝靜靜地看著座下的宰相,半響之後才輕聲開口道:


    “朕知道,司徒愛卿精通妖史,善於調兵遣將陣法卜算,其實妖狩司背地已經為朕做了很多了,你今日這番話如果落到了裂狩耳朵裏,他該如何自處啊?”


    他自己的病自己知道,和妖物的關係不大,妖狩司也已經暗中做了很多工作,事實證明都是竹籃打水沒有任何裨益。


    司徒元策還想說什麽,卻被文成帝抬手給打斷了。


    “好了,今日朕將你們召集於此,不是來聽你們給朕開方子,哭喪的。”


    “咳咳...諸位愛卿聽著!不出意外...今日便是朕即位以來最後一次聽政。”


    文成帝的聲音平靜,語氣沒有任何波瀾起伏。


    “有奏章要呈的現在便可以各抒己見,朕保證這次決不苛責,承諾死後也不會有人刁難。”


    宋植聽到這話,都下意識肅然起敬,人的地位越高越懼怕突然消散人間,光是這份傲極人世,卻能看淡生死的氣魄就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


    但是很反常的是,即便文成帝話說到這份上,文武百官們卻沒有人率先開口,並非是無書可奏,而是不願意當這個出頭鳥,被扣上不體恤君上的帽子。


    “父皇,何必急於這一時,還是身體要緊...”太子悄悄靠近,低聲說道。


    “恩?”


    文成帝眉頭一皺,對太子這麽沒眼力見頗為不滿,手指微動示意太子退下。


    “怎麽,往日朕挨個打你們的板子,一個個都搶食一樣急著跳出來,現在朕要大赦天下,你們都啞巴了?”


    文成帝摸著山羊胡,手指輕輕點著龍椅的扶柄。


    “嗬嗬,既然這兒沒人敢講話,那皇帝陛下,我有些話就提前說了。”


    突然,一道渾厚的聲音從人群中傳出,眾人看去,麵色頓時產生了變化。


    隻見一個身材高大,頭戴狼皮帽的大漢大步來到了夾道中間,他對著龍椅上端坐的文成帝雙手合十微鞠一躬,並沒有用大淵國的禮節。


    “北境之人!?”


    “他想說什麽。”


    大漢聽著耳邊的竊竊私語,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看著同樣麵露疑惑的文成帝,直接朗聲道:


    “自我介紹一下,吾乃太初國冥虎部族千夫長,宴魁。”


    “放肆!”


    這漢子話還沒說完,頓時有大淵國武將出聲喝止,若非大殿內不準亮出兵器,絕對是要抽刀相對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時又有人敢以國相稱。


    文成帝抬起了手,示意其他人不要動手,讓這漢子繼續說。


    宴傀左右看了看,根本不怵周圍武夫的怒視,揚起腦袋繼續說道:


    “那我就繼續說了,此番前來,是特地向大淵國皇帝請求,割讓北部半州與我國,當然定有補償。”


    文成帝的臉色終於不再雲淡風輕,而是冰寒如霜,手指敲打著龍椅一側冷哼道:


    “恕朕孤陋寡聞,諸位愛卿誰能告訴我這太初古國何時複辟了?”


    “看來冥狩的叛心早已不可挽迴,想要北境半州,可以...”


    文成帝眼神微眯,森然的殺氣從話語中透出:


    “那就拿命來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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