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諾微歪著頭看著沈卻。


    她以為他會訓斥,或是罵她幾句,卻沒想他會說出這番話來。


    薛諾其實想要嗤笑兩句的,覺得沈卻說這些迂腐單純的有些可笑。


    她心懷敬畏,存有憐憫,可其他人什麽時候敬畏憐憫過她們?善心和仁慈向來都是對著一帆風順的人的,因為沒遭磨難未遇人心險惡,才能理所當然的說著為人要有底線。


    可於她而言,她的底線和仁善早就在七年前全部葬在了公主府裏。


    她七年生死掙紮,她母親屍骨無蹤,仇人高高在上時喜笑歡愉,那公主府裏數百性命壘砌枯骨冤魂,誰來可憐過他們?


    隻要能報仇,能替母親昭雪,能夠達成她所想要的目的,不擇手段又能如何?


    薛諾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抹譏諷冷嘲,可近在尺咫的男人眼裏卻仿若有光。


    那像是陽光落於陰暗之地,極力想將她也從暗處拉出去的熱烈,讓她頭一次主動避開了視線。


    薛諾聲音微啞:“我又沒有親人,怕什麽眾叛親離。”


    “胡說八道。”


    頭頂覆上隻大手,溫柔而又堅定,


    “我把你帶迴來,以後我就是你的親人,我是你大哥,長林長瑞也是你哥哥,沈家就是你的家。”


    “隻要你不離開,誰也不會趕你走。”


    薛諾心中一悸。


    “包括祖父。”


    她豁然抬頭,就對上沈卻臉上的笑,他像是哄小孩兒似的拍了拍她腦袋,“別擔心,有我呢。”


    沈卻讓抱樸他們進來收拾屋子,讓薛諾今夜住到主院那邊去,而他安撫了小孩兒之後就離開弗林院去了沈老爺子那裏。


    老爺子跟沈正天已經聊了一會兒,沈正天也被打發了迴去。


    沈卻過來時,老爺子就坐在榻邊自己跟自己對弈,聽到腳步聲抬頭看他。


    “來了。”


    老爺子指了指對麵讓沈卻坐下之後,也沒急著說其他的事情,隻指了指棋盤道,“你迴京之後就一直忙忙碌碌的,我們爺孫還沒時間好好對弈一局,正好有時間,來下一盤,讓我看看你最近棋藝有沒有增長。”


    沈卻說道:“再增長也比不過祖父。”


    “那可未必,沒聽過一句話嗎,青出於藍勝於藍,指不定哪天我這老頭子就被你們這些年輕人給拍死在沙灘上了。”


    “這話要是父親知道了,他又得揍我。”


    沈忠康忍不住笑了起來,跟沈卻一起將棋盤上的棋子撿起來各自分開之後,讓沈卻執黑先走。


    棋子落在棋盤上後,發出輕微脆響。


    屋中燈燭透亮,祖孫兩閑話了幾句,說起了今天在東宮的事情,又談起了漕運,等到那棋盤上黑白子交錯漸多了起來,沈忠康才抬頭看了眼越發沉穩的長孫:“那薛諾的事處理好了?”


    沈卻頓了頓:“嗯。”


    沈忠康見他神色就不由眉心微沉:“你還打算讓他留在弗林院?”


    沈卻說道:“是我將他帶迴京城的。”


    “你就算不帶他迴京城,他也會來。”


    沈忠康直接打斷了沈卻的話,手中握著棋子時聲音微沉了幾分,


    “長垣,我不信你看不出來他根本不像是表麵那麽溫順。”


    “我問過薑成,他在江南時就傷人數次,下手狠辣絕非普通人,今日所見更能看出他睚眥必報,以他的心性,就算你沒把他帶迴來,為著柴春華和成國公府,他早晚也會入京。”


    “我不知道你當初為什麽會插手他的事情,你愧疚他姐姐遇難,可以用的別的辦法補償,他若是個乖順的,你把他留在弗林院教養我也沒意見,可他分明是隻狼崽子。”


    “野性難馴,骨子裏就兇狠,你駕馭不住他,也未必能比得過他的心眼兒,你把人留在身邊早晚會惹出禍事來!”


    沈卻沒想到老爺子會說出這麽重的話來,哪怕之前在弗林院時他也察覺到老爺子生了驅逐之意,可真聽到他這麽直白地說出來,他依舊還是忍不住說道:“阿諾本性不壞。”


    “你與他相識不過兩月,怎就知他本性?”


    “我”


    沈卻被問的一頓,可片刻後,他就抬頭認真說道:


    “祖父,有些人不必相處多年才知深淺。”


    “我雖無您識人之能,也不如您曆經世事睿明決斷,可至少我能分辨得清楚人心善惡,阿諾或許不如我所見,他入京之後也許對我有所隱瞞,可他並不是窮兇極惡的人。”


    “我知您覺得他傷人兇狠,可至少在我認識他之後,他所傷的沒有一個是無辜之人。”


    從江南到京城,從當初破廟裏那王大,再到今日雙瑞,凡被薛諾所傷的,全都是先欺她辱她或是傷她的人。


    薛諾並沒主動傷過不該傷的人,也沒有趕盡殺絕肆意殺戮。


    “可他本性兇狠”


    “那又如何,他沒傷害過我。”


    沈卻抬頭看著老爺子認真說道,“如果他真的兇狠,當初我阻了他入扈家,連累他姐姐出事時,他就該殺了我。”


    薛諾有很多次機會能夠置他於死地,如果她真如夢境中那般毫無底線歹毒陰狠,單憑他在扈家之事中為難過她,她就能要了他的命替她姐姐“報仇”,那才是真正的睚眥必報。


    在扈家被圍之時,在牢中他高熱不退的時候,在他們被徐立甄擒住,崔樂幾次背著他想要讓薛諾開口指證沈家之時。


    哪怕薛諾迴來從來沒說過,可他知道他被帶出去的那兩次是單獨見過徐立甄的。


    她想要他的命,輕而易舉,可她沒有。


    沈卻拳心微握,頂著老爺子有些沉厲的目光說道:“阿諾其實心很軟的,他就是嘴巴厲害了點,看著狠辣了點,可隻要待他以誠的,他就恨不得能百倍給人還迴去。”


    哪怕每次都是別別扭扭。


    “祖父,阿諾是個心思玲透的孩子,如果沒有人好好引導,放任他在外波折才會惹出大禍來。”


    “我把他留在身邊教養,約束他言行,引導他走正路,沈家上下都沒奸佞之人,近朱者赤,他以後年紀漸長,性子裏的戾氣也就會慢慢磨平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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