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喧鬧的紀府陷入沉寂,隻有紀西舞生前的院子,依舊燈火通明。不時有慘叫聲與哭喊聲混雜著自房間傳來,驚得路過下人害怕又忍不住好奇地張望一眼。


    而與此同時,遠在城西的裴家,也有人徹夜難眠。


    “娘,這麽晚喊我們過來,可是有事?”


    窗外月色並不明亮,房間裏隻有蠟燭的光飄忽著。裴堯允、裴沐煙、裴堯遠三人立在裴夫人的床前。如今情勢危急,半夜被喚來,幾人都意識到怕是有什麽重要的事要說。


    裴夫人神色凝重地望著三人,沉默許久,並不言語。半晌,目光落在裴沐煙身上,方輕聲喚道:“煙兒。”


    “煙兒在。”


    “明日你先迴沈府去罷。”


    裴沐煙聞言,神色一驚:“娘!”


    “聽話,你呆的也夠久了。”裴夫人淡淡道,“裴家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我尚不敢保證是否能安然度過這場危機。你既已嫁入沈家,便多了一層保護。事情鬧大,以沈家的財力,雖無法助於我們,使你免於劫難還是能做到的。”


    “可是,娘……”裴沐煙不甘心地咬了咬唇,“煙兒怎能在這個時候不管裴家,隻顧全自己安危?”


    “糊塗。”裴夫人神色威嚴地望著裴沐煙,“你如今膝下已有一子,是為人母,便當考慮周全。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沈家已經數次派人來催過你迴去了罷?”


    裴沐煙知道什麽事都瞞不過娘,低下頭沒有言語,算是默認了。


    “如今的局勢,你暫時也幫不了什麽忙,不如迴沈家,靜待時機。何況沈家的情況你也知道,沈老爺雖有三個兒子,但大兒子懦弱無能,小兒子年幼,這沈家最後怕是要落在你相公沈鑫的手中。沈鑫算是有幾分能力,又聽你的話,這也是當初我和你父親應下沈家這門親事的緣由。這樣即便以後裴家倒了,你在沈家的地位牢固一分,裴家就算多一分保障。我說的話,你明白嗎,煙兒?”


    裴沐煙知曉娘必有自己的主意,咬了咬唇,雖心裏不甘,還是應道:“娘教訓的是。”


    “等會迴去便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就迴沈家。”囑咐完這些,裴夫人語氣一沉,道,“接下來我要說的話,有關裴家最後的存亡,不可讓任何外人知曉,聽到了嗎?”


    三人神色一震,紛紛應下。


    “裴家此次胭脂出事,我們心裏都猜到定有人栽贓,隻是調查這麽久以來都無法獲得任何頭緒,也一直沒辦法找出那個下毒的人,每個人好像都是那麽清清白白。”


    聞言,裴堯允臉色一暗:“是旭兒無能,沒辦法查出幕後黑手。”


    “不怪你,”裴夫人搖了搖頭,抿了抿唇,正色道,“但最近,我得到一個荒唐的消息。雖然荒唐,甚至打從心底不願接受這個答案,但我深思良久,卻不得不承認,這個可能性未嚐不是沒有。”裴夫人的目光緩緩掃過三人,“這下毒的人,也許不是那些外人,而正是我裴家的人。更甚者,也許不是活著的人,而是已經死去的人。”


    “什麽?”


    三人詫異地望向裴夫人,似乎有些無法理解她口中的話。


    昏暗的房間裏,一時陷入長久的沉默。


    “娘是說……”裴堯允的唇動了動,腦海裏滑過一個念頭,不敢置信地望著裴夫人,到底沒能說出那個熟悉的名字來。


    裴夫人看著三人的神色,知道他們都猜到了,點點頭:“沒錯,我說的是旭兒。”


    “怎麽會……”裴堯遠第一次發出聲音,喃喃道,“怎麽會是四弟?”


    裴夫人眼底神色劇烈晃動了下,開口的語氣卻是平靜:“你們該知道,自從那人死後,旭兒他心底,也許是恨我的,乃至於恨整個裴家。”


    “可這件事已經過去許久了,而且四弟他……”裴沐煙的話語一澀,那件事幾乎在裴家諱莫如深,如今被提起來,那些塵埃盡自被拂去。她想起許久之前病床上四弟絕望的眼神,聲音忽然低下去,“四弟他看起來也已經釋懷了。”


    裴夫人的目光忽然落在空處,原本沉靜的聲音有些飄忽起來:“你也說了,隻是看起


    來罷了。旭兒的性子是你們當中最剛烈的,一旦逼到絕路,行事也是最為狠絕。也許很早之前,在某個時刻,他就決定,拉整個裴家為那人陪葬了罷。”


    所有人一時都不知該如何應話,心情複雜。


    很快,裴夫人的神色又恢複了沉靜:“此次喊你們來,就是關於此事。若隻是旭兒一人所為,我裴家算是徹徹底底栽了跟頭。但所幸並不是。”頓了頓,她目光一淩,“參與此事的,也許還有想將裴家置於死地的紀家。”


    最後兩個字,字字如刀,驚得三人又是一震。


    “紀家?”放從紀家迴來的裴堯遠一臉震驚。


    一旁的裴堯允很快反應過來:“話說迴來,這幾年紀家希圖擴大生意,倒的確與我裴家有很多利益的衝突。若當真如此,紀世南也太過毒辣了些。”


    “還記得紀西舞嗎?”


    經由裴夫人提醒,三人如醍醐灌頂,忽然想起來這件事。


    “說起來,紀西舞還是死在裴家附近,難不成……”裴堯允臉色一白。


    裴夫人點點頭:“如果紀家真與此事有關,那麽紀西舞的死,怕就不那麽單純了。酒醉溺水之說,如今一想,是否能經得起推敲,也實在可疑。紀家在蘇州勢力之大,卻由官府草草結案。紀世南到底是為何不深究女兒的死?我本以為也許是紀家內亂所至,他不願過多牽扯其他子女。但如果此中是有更不可告人的緣由呢?”


    “娘的意思是,紀世南還怕紀西舞的死追查下去,扯出陷害我裴家的事來?”裴堯允若有所思,隨即又疑惑道,“可這般大的事,紀世南怎會派紀西舞來呢?”


    裴夫人目光深沉:“莫要小瞧紀西舞。我雖隻見過幾麵,其他不敢說,此人心思冷靜,卻絕非你們可比。且上次關於林家船隊之事,你們可還記得?”


    “自然記得。這紀西舞也不知使了什麽招數,竟讓林奇那小子不顧兩家交情,那麽快倒戈,實在可惡得很。”提起這事,裴堯允就氣得不行。


    不遠處,裴堯遠神色微微一動,想起之前還同葉結蔓提起過此事。如今想來,這紀西舞,當真是深不可測。


    “若當真是紀家陷害於我們,娘打算如何做?”裴堯遠低聲問道,“畢竟四弟和紀西舞皆不在人世,兩人又都心思縝密,怕是難查。現在我們時日無多,爹還在牢裏受苦,實在是時間緊迫。”


    裴夫人唇角冷冷地扯出一抹笑:“聽說紀家那失蹤多年的三小姐迴來了。”


    幾人最近雖然忙的焦頭爛額,沒有多留意此事,但多少有些耳聞。


    “我去打探了下,聽說也是為了紀西舞的死而來,還大鬧了墓地一場。”裴夫人垂下眼眸,“既如此,我們不妨為紀家多添些熱鬧。紀世南想要息事寧人,我們不但要讓紀西舞的死息不下去,還要將此事連根拔起,將水攪渾,好讓他們自己露出一點馬腳。”說著,她抬起頭,望向裴堯遠,眼神冷冽,“遠兒,明日你負責送些風聲出去。先前不是傳言紀家鬧鬼嗎?那就讓它繼續鬧下去,越離奇越好。”


    “遠兒知道。”


    “允兒,你明日陪我親自去一趟潘府,”裴夫人歎了口氣,“也是時候我親自拜訪一趟了。”


    “是,娘。”


    ……


    三人離開房間,已經是半個時辰後的事了。


    裴沐煙突然停了腳步,心底湧上一個疑問,連忙喚住了其他兩人:“等等。”


    “怎麽了?”裴堯允迴頭看她。


    “不對啊,”裴沐煙不解地眨了眨眼,“剛才娘說這消息是別人與她說的。可這幾日娘足不出戶,到底是誰和她說的呢?”


    “吱呀——”


    房門輕響,一個窈窕身影邁進來,彎了彎腰:“夫人,該休息了。”


    裴夫人轉頭望向來人,目光緩和下來:“不是讓你先去睡嗎,怎麽還在?”


    “舒兒放心不下夫人。”說話間,舒兒將燭燈挑了挑亮,秀氣的麵容映襯在柔軟的燭光裏。她走上前,幫裴夫人掖了掖被褥,口中道,“舒兒不在的日子,夫人又消瘦了。”


    裴夫人拍了拍舒兒的手臂,問道:“舒兒,這幾日你與少夫人朝夕相處,覺得她之前與我說的那些話,有幾分可信?”


    聞言,舒兒直起身來,眼底閃過一絲沉思,忖道:“舒兒跟在夫人身邊,也算學到幾分眼力,隻是少夫人的行事,舒兒越來越摸不透。初初時,她給舒兒的感覺,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那種,像是澄清的池水,一覽無餘。然而在紀府的這段時間,她整個人像是沉了許多不可告人的心事。”頓了頓,“不過舒兒私以為,少夫人心性善良,雖不知到底藏了什麽事,但之前與夫人所言,應當是想幫裴府不假。”


    裴夫人點點頭:“我也是這麽想。她那日與我說話,像是特意要避開一些什麽,隻撿了簡單的說。且我總覺得,她知道的應該還要更多。你若是有機會,便多探一探。”說著,裴夫人拉過舒兒的手,讓她坐下來,又道,“你們此次去紀府,你可有覺得異常之處?”


    舒兒望向裴夫人,目光有些晃動,欲言又止。


    “有什麽就說罷。”


    “夫人……可相信這世上有鬼麽?”舒兒咬了咬唇,麵上露出疑惑。


    裴夫人有些驚訝地望了舒兒一眼,似是不信這話是從對方口中說出來的。不過隻一沉吟,便道:“你是遇到了什麽奇怪的事嗎?”


    “舒兒不敢確定,隻是之前紀府鬧鬼的時候,的確有好一些事情沒辦法想通,包括少夫人的一些情況。”舒兒說完也覺得有些荒唐,笑了笑,“許是被安兒那丫頭整日在耳邊神神鬼鬼地念叨,感染得也開始胡思亂想了。”


    裴夫人沉思了片刻,道:“便是假的,也可以讓它變成真的。”


    “夫人的意思是?”


    “等天亮,你讓安兒去遠兒那裏一趟,將猜測與三少爺一五一十地說,多荒唐都沒有關係。”裴夫人的視線落在窗外,“這種有趣的事,最能吸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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