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少夫人!”


    “快!快救人!”


    模糊意識裏,有隱約喚聲在飄蕩,葉結蔓隻覺胸口被壓得難受,將醒未醒之時,忽然額頭被人毫不留情地一拍,隨即神智一震,當下微仰起頭,嘔出一口水,劇烈咳嗽起來。


    “太好了少夫人!你終於醒了!”舒兒略帶驚喜的聲音響起。葉結蔓掙紮著睜開眼,便看到身旁跪坐在地上的舒兒,正縮迴按著自己肚子的手,一臉驚魂未定地望著自。她艱難地轉了轉脖頸,瞥見舒兒身旁還圍著兩個看起來像是裴府小廝的下人,其中一個渾身濕透,正拎著濕噠噠的靴子,見葉結蔓醒來,憨笑著抹了把滿是水的臉,道:“四少夫人,可嚇壞我們了。這大晚上的,出了事就不好了。”


    見到這番情景,葉結蔓也大概猜出是這位小廝救的自己,動了動唇,嘶啞著聲音道:“謝謝……咳咳。”


    小廝聞言連忙擺手:“四少夫人千萬不用客氣,這是我們做下人的應該的。”


    另一位看起來同行的也接道:“是啊,當務之急還是快些迴去捂著,否則怕是會著了風寒。”


    舒兒點點頭,伸手去扶葉結蔓,隻是礙於對方身上衣衫盡濕,雖是在黑夜裏,那些少女曲線卻也朦朦朧朧地呈現在月光下。見狀,兩位下人也隻是跟著上來搭了把手便退開了。如今葉結蔓已是裴府的四少奶奶,加上身份特殊,避嫌這件事馬虎不得。舒兒心裏也明白,讓葉結蔓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朝兩人點了點頭,咬著牙轉過身欲往迴走去。


    “阿竹,你衣服都濕了,快先迴去也洗個澡。這邊我送四少夫人一程。”其中一人口中說著,拍了拍對方肩膀,已經提起了之前被舒兒驚掉的燈籠,快走幾步到了兩人身前,幫忙照明。


    被喚作阿竹的男子望著葉結蔓虛弱的背影一眼,歎了口氣,迴身往不遠處的草叢裏看了一眼,隨即往相反的地方走去,口中自言自語道:“這四少夫人也真夠可憐的,哎。害她落水的罪魁禍首趕走了,卻也難以追究。也不知這麽晚了,怎麽跑出來的……”


    葉結蔓拖著沉重的腳,沒走幾步,忽然頓了頓,往四處張望了一眼,並未瞥見熟悉的身影。她蹙了蹙眉,腦中模模糊糊地迴憶起之前在水底的畫麵,最後的涼意似乎還殘留在唇齒之間沒有散去。葉結蔓心裏跟著一跳,總覺得那些經曆像場夢境一般,辨不清真假。想起落水之前撞在自己背後的力道,葉結蔓眼底閃過一絲疑惑,忽道:“舒兒……我落水前,你可看到什麽東西?”


    舒兒聞言,沉默片刻,方道:“少夫人是指什麽?”


    “我……好像是被什麽東西撞入湖裏的……”


    “是麽?”舒兒偏過頭來,望向葉結蔓,“少夫人可有看清是什麽?”


    葉結蔓搖了搖頭:“當時發生得太快,又是背後撞來,所以並不曾看清。”


    “那就奇怪了。”舒兒重新低下頭去,扶著葉結蔓往前走,輕聲道,“方才聽到落水聲,我隻顧著少夫人了,倒也不太清楚旁邊有什麽。”頓了頓,“不過所幸少夫人沒出什麽大事。”


    葉結蔓抿了抿唇,沒有說話,忽見地上的燈籠晃了晃。身旁的舒兒抬眼瞥過,柔聲道:“阿楠,穩一些。”


    “是。”被喚作阿楠的男子低聲應了,沉默了會,又道,“說起來少夫人也是命大。方才我和阿竹路過,正巧聽到舒姐姐的唿救聲趕來,水麵已經見不到了少夫人的影。阿竹水性好,抱著僥幸跳下水去,不一會就將少夫人帶了出來。舒姐姐本說你溺水已有一陣,大家都有些絕望,不曾想出水後唿吸卻還算平穩,按沒多久吐了口水就醒轉了。”


    聽到對方提及,舒兒也吐了口氣,後怕道:“是啊。這裏半夜鮮有人路過,沒想到出了這檔子事,少夫人定要小心。”


    葉結蔓卻聽得臉色一僵:“我溺水有多久?”


    “約莫有一刻。”舒兒似乎也覺得事情離奇,望了葉結蔓一眼,有些遲疑道,“池中暗,我也看不分明,隻見到少夫人掙紮沒有多久,聲音便弱了下去,隨即就安靜下來。我嚇得不行,隻恨自己不通水性,隻能大聲唿喊。不過少夫人此次一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舒兒的話,葉結蔓卻不曾聽進後麵。她的腦海裏又浮現起那詭譎的一幕來。四處漂浮的青絲,與紀西舞赤紅的眼。她突然低下頭,往自己的手腕望去。


    觸目所及是一圈赫然的紅痕,印在葉結蔓手腕的白皙膚色之上,格外顯眼。那紅似要從皮膚裏滴出血來般,乍一眼望去像是套了個血紅的鐲子。


    身旁的舒兒注意到葉結蔓的異樣,也順著她的目光落去,不由暗暗驚唿一聲:“少夫人,這是……”


    “沒什麽。”葉結蔓垂下手,用衣袖掩了自己的手腕,搖了搖頭,思緒卻有些恍惚起來。那些水底的場景,看來並非自己的幻覺。那麽這樣看來,竟是紀西舞救下的自己?那麽最後那抹涼意是……


    想到某個可能,葉結蔓臉色白了白,在心裏又立馬推了翻。


    怎麽可能……


    隨著葉結蔓的沉默,一時間,三人陷入了安靜,隻有輕微的腳步聲迴蕩在黑夜裏。


    這迴程,走得比原來的時間還要長上許多。待三人看見院落,已經是半柱香後了。阿楠將兩人送到院門口,低頭道:“四少夫人,我便送到這裏了。你迴去好好歇著。”


    “嗯。麻煩了。”葉結蔓氣息有些弱,勉強笑了笑,道謝道。


    阿楠將燈籠遞於舒兒,腳步匆匆離開之後,兩人才繼續往房間走去。院落裏還有幾個守夜的下人,瞥見舒兒扶著渾身濕透的少夫人迴來,當即都驚了驚。


    “快取些熱水來。”


    聽到舒兒的吩咐,幾個人才紛紛作散,去忙著燒熱水。待舒兒將葉結蔓扶到房間沒過多久,一陣淩亂的腳步聲響起,隨即安兒跌跌撞撞地衝進了屋子,失聲道:“少夫人怎麽了?”


    舒兒迴頭望向門口,見安兒衣衫不整地睜著不可思議的大眼睛望著披著一床被褥臉色蒼白虛弱地坐在凳子上的葉結蔓,又道,“少夫人!他們說你溺水了。到底發生了什麽?”


    “噓,輕點。”舒兒無奈地望著已經衝到床前的安兒,拍了拍她的背,“少夫人需要安靜。”頓了頓,“此事說來話長,我迴去再同你解釋。你快去取些炭盆來。”


    安兒苦著臉皺了皺眉:“這都入春了,大晚上的舒姐姐讓安兒哪裏去尋炭盆?”


    話雖這般說,安兒還是急匆匆地往門外走去。


    兩人等了片刻,沒多久就有人抬著水桶進了門,將燒好的熱水倒入桶中,房間裏頓時彌漫開薄薄的熱霧。


    舒兒自衣櫥中取了衣衫,放在桌上,柔聲道:“少夫人先沐浴暖下身子,我去幫你煮些薑茶。”言罷,關好門退了出去。


    葉結蔓此刻靜坐了會,凍得愈發厲害。雖是春日,晚間卻還是難免有些寒氣。加上方才池水冰涼,即便裹著被褥身子都輕顫著。葉結蔓若是照到鏡子,怕是也要被自己發白的唇嚇一跳。她見門關嚴實了,才鬆了身上被褥,開始顫著手指去抽衣帶。平日裏熟練無比的寬衣,如今因著寒意,竟也進行得格外艱難。


    好不容易終於脫去外衫,耳邊忽然響起紀西舞清傲的聲音:“可需要我搭個手幫忙脫?”


    葉結蔓手上動作一頓,猛地往聲音方向處望去,便見紀西舞不知何時已經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房間裏,此刻正抱著雙手半個身子靠在門邊,唇角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直勾勾地望著她。葉結蔓隻覺心尖跟著微微一顫,暗暗深吸了口氣,努力保持聲音的平穩,道:“你什麽時候來的?”


    “剛剛。”紀西舞上下打量了葉結蔓一眼,感慨道,“真是狼狽。”


    葉結蔓抿緊了唇角,沉默半晌,方聲音沙啞道:“你救的我?”


    “自然。”


    “你為何會在那裏?”


    紀西舞無聲地笑了笑:“路過,湊巧罷了。”


    葉結蔓緊緊盯著紀西舞,秀眉皺起來:“為何救我?”


    見到葉結蔓認真的神色,紀西舞臉上神色倒輕鬆得很,似乎對於眼前女子的狼狽狀態很是滿意,並沒有馬上迴答,而是直起身緩步往葉結蔓走去。待在對方麵前站定,才緩緩道:“怎麽?你覺得我難道不該救你嗎?”頓了頓,紀西舞輕笑一聲,眼底多了些促狹,“你死了可不行。無論如何,我們也是拜過堂結了冥婚的。是罷,我的娘子?”


    葉結蔓卻沒有理會對方的揶揄,神色嚴肅地望著她。此刻紀西舞眼中的血色已經不像在水底那般布滿整個眼睛,看起來也稍微不駭人些。紀西舞又掃了葉結蔓一眼,轉開身子往桌邊走去,丟下話來:“你要是再傻站著不洗,熱水都涼了。”


    片刻,身後卻傳來對方應聲:“你是擔心我死了,沒人幫你,是麽?”


    紀西舞並沒有反駁,在桌旁坐下來,給自己悠然地倒了杯水:“是又如何?”紀西舞並不擔心葉結蔓覺得憤怒。雖不過相處一日,但眼前這個渾身濕透的女子並不難摸透。出聲平民,性子溫婉,就算知道自己有目的才救她,心底卻還是明了欠自己一個人情這件事。


    果然,葉結蔓沉默了會,道:“這個人情,我自會想其他辦法還你。”


    “噢?其他辦法?怎麽還?”紀西舞低頭小抿了一口茶水,低聲道,“水都有些涼了,得讓她們上些熱的來。”說著,她才抬起頭望向葉結蔓,臉上笑意不變,一字一句道,“我犧牲可是很大的。要不是我用嘴堵住你外泄流逝的人的生氣,怕是早被那黑白無常勾魂走了。”


    話音落在房間裏,驚得葉結蔓身子微微一個趔趄,忙伸手撐在了木桶邊緣,才堪堪穩了住。那臉上卻是完全褪盡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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