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沉,驚嚇過後的疲倦很快再次朝葉結蔓席卷而來。她的身子靠在床角,因寒意蜷縮著。床榻上的女鬼暫時沒了動靜,葉結蔓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往占據了自己床榻的紀西舞看去。


    此刻闔了眼的紀西舞,掩下一雙眼睛裏的詭異幽紅後,倒顯得平和許多,也不再那麽可怖。隻是那張臉色依舊白得很,在這般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都能瞧見隱約輪廓。葉結蔓對於女鬼竟是紀家千金的身份,還是有些震驚在。之前隻存在於傳言裏的紀西舞,沒想到有朝一日竟出現在自己身前,還是以鬼魅的身份,命運之無常,著實令人不可捉摸。不過堂堂紀家千金,竟溺死於城西綠河,也不知消息傳出去,又會在街頭巷尾掀起怎麽巨大的風浪,有多少公子哥會因此扼腕歎息。至少紀家那邊,怕是不安寧了。


    不過……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才會在初為人鬼,且還是被人害死之後,還能保持這樣的平靜?葉結蔓望著床榻上的紀西舞,目光裏流露出幾分疑惑。還是說這樣的平靜,底下卻是無限暗濤洶湧?葉結蔓想起了紀西舞提及自己被人害死時的眼神,分明帶著冰冷恨意,卻冷靜得可怕,與她想象裏的或柔弱溫婉或倔強俏皮的紀家千金絲毫不同。可是對方身份應該不會有假才對。葉結蔓的目光掃過紀西舞隱約的輪廓。自驚嚇裏迴過神後再來看,那張蒼白臉上的眉目分明精致得很,即便此刻失卻血色,卻還是掩不住那些迫人的灼灼光華,一舉手一投足間都引人注目。葉結蔓自小在城北長大,哪裏見過這般模樣好看又性子清傲到不可一世的女子。難怪傳說裏有這麽多男子被女鬼所誘的故事,倒也不見得太過胡謅。


    時間如水,流逝得緩慢而悄無聲息。困倦裏,葉結蔓的思緒終於一點點飄遠,最後還是抵擋不住睡意的侵襲,靠在牆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哢哢。”


    許是顧及著床榻上的女鬼,葉結蔓睡得並不深,隻覺不過晃眼的時間,耳邊有響聲傳來,很快驚了醒。她睜開眼,方想直起身,就覺渾身一陣酸痛,唇角溢出低低j□j,忍不住抬手去揉自己靠著牆壁的僵硬脖頸。


    窗外不過起了些魚肚白,房間裏還有些昏暗,彰顯著時間尚早。葉結蔓的意識漸漸被扯了迴來,下意識向床榻掃去,隨即一怔。


    偌大的床榻之上空蕩蕩的,隻有喜被略顯淩亂地攤開著。


    還未待葉結蔓多想,門口傳來“吱呀”聲。她抬頭去瞧,正瞥見兩個身穿黃色衣裙的丫鬟推門而入,其中一人手裏拿著盛著清水的臉盆,另一人手裏則是疊放整齊的衣裙。她們也注意到了葉結蔓的視線,微微頷了首。隻聽其中一個出聲喚道:“少夫人早。”


    葉結蔓抿了抿唇,對這個稱唿有些恍惚,頓了片刻,才輕聲道:“早。”


    說話間,兩個丫鬟已經走得近了。葉結蔓注意到她們進門時視線不約而同地在裴堯旭的靈牌上停留了會,又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般到了床榻前。


    “少夫人請洗漱更衣。老爺和夫人已經在大堂等候了。”


    葉結蔓臉色有些凝重,一時並沒有動作,隻是望向兩個丫鬟,開口欲問:“關於昨天的事……”


    兩個丫鬟似是知曉葉結蔓想問什麽,目光錯了開去,有些不敢看葉結蔓的眼睛。其中一人低下頭去,應道:“少夫人若有什麽問題,等過去了,請問夫人便是。我們不過是伺候少夫人的丫鬟,有些事實在不方便多說,還望少夫人體諒。”


    葉結蔓見狀,知曉怕是問不出什麽,也不再說話,隻是抬腳欲下床去。


    腳方一動,葉結蔓才發現因昨晚保持這個姿勢太久,自己整個腳竟然都麻得很了。她的身子微微一晃,有些為難地抬起頭來,不好意思道:“請稍等。我的腳有些麻。”


    兩個丫鬟聞言,俯身便來扶葉結蔓。


    方至床邊,葉結蔓便覺腿上一軟,驚詫間連忙縮了縮腿。正蹲下來準備幫葉結蔓揉腿疏通血脈的丫鬟見了,出聲勸道:“少夫人別介意。揉一揉等會便好了。”


    “不……不用。”葉結蔓哪裏經受得住這般大的陣仗,連忙搖了搖頭,微赧道,“我自己來便好。”


    言罷,果然探手去捏自己發麻的腿。


    蹲下身的丫鬟並沒有勉強,直起身子,望著低下頭開始自己揉腿的葉結蔓,忽道:“少夫人其實不用客氣,如今你既已嫁入裴家,服侍你是我們應當做的。何況……”丫鬟的聲音頓了頓,聲音也低了些,“少夫人也辛苦了。”


    葉結蔓揉腿的動作一頓,低垂的睫毛跟著一顫。半晌,她方顫巍巍地撐著床榻勉強站了起來。兩個丫鬟伸手扶了住。葉結蔓抬頭,朝兩個丫鬟露出一個柔和笑容:“替我更衣罷。老爺和夫人應該等得也急了。”


    火紅喜袍落地,因窩在角落一夜,顯得有些皺巴巴的。正是清晨時分,房間裏的溫度還有些低。葉結蔓任由兩個丫鬟幫她穿上衣衫,目光再次落在床榻之上,又轉頭掃向房間,臉上帶了些疑惑。


    正沉思間,眼角餘光忽然瞄見一抹白影,隨即一股森然寒氣爬上脊背。葉結蔓霍然轉頭,正望見倚在門旁,一身曳地白裙的紀西舞抱著手凝視著她,眼底幽紅光芒深不可測,也不知是何時出現的。突然撞見之下,葉結蔓幾乎就要驚唿出聲,那驚叫在喉嚨口轉了一圈才被硬生生壓了下去。葉結蔓探手撫了撫自己胸口,手心下的心被嚇得狂跳不已,心裏不由暗道,果然十多年來第一次遭遇見鬼這種事,還是很難一時間習慣啊。


    似是感覺到了葉結蔓的不對勁,幫忙整理衣袂的丫鬟抬頭順著葉結蔓驚恐的目光朝門口望了一眼,見那裏空空如許,不解地望向葉結蔓,疑惑道:“少夫人,怎麽了?”


    “沒……沒什麽。”說話的時候,葉結蔓隻覺得聲音都帶了沙啞。她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將丫鬟的動作收入眼中。瞥見對方臉上的茫然,葉結蔓心裏不由咯噔一下。


    難道隻有她才能看到紀西舞?


    這個念頭像貓爪般撓過葉結蔓的心。這一切果然不是夢境,而是真真正正存在的事實。可是為什麽呢?是紀西舞隻讓她看到,還是自己莫名其妙結了陰婚的緣故?


    “少夫人?”


    “……啊,什麽?”葉結蔓自思緒裏驚醒過來,這才發現身旁的丫鬟喚了自己好幾遍。


    “少夫人可是不舒服嗎?”


    葉結蔓搖了搖頭,麵有踟躕道:“隻是有些沒休息好,不礙事。”


    對此,兩個丫鬟並不懷疑。畢竟如今這樣的情況,換成誰估計都受驚不小。其中一人見狀安慰道:“事已至此,還望少夫人諒解。”頓了頓,“請隨我們走一趟。”


    葉結蔓正好心裏也有諸多疑惑,聞言點點頭,踟躕了會,還是隨兩位丫鬟朝外走去。


    臨近門口,葉結蔓能感覺到紀西舞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她有些不安,飛快地抬了抬眼,正瞥見紀西舞唇角噙著的一抹嘲弄笑意,冷冷地觀望著她。眼看兩位丫鬟已經熟若無睹地跨過了門檻,葉結蔓的腳步卻頓了住,一時有些不敢往前。


    “少夫人,請這邊來。”身前的丫鬟轉身催促道,望著葉結蔓有些膽怯地望著門框的樣子一頭霧水。


    “噢……這,這就來。”葉結蔓聽到丫鬟的聲音,暗暗咬了咬牙,刻意避開了紀西舞的方向,加快了腳步低著頭朝外走去,也不敢看她。


    一人一鬼錯肩的一瞬間,葉結蔓的耳邊忽然落了一聲輕笑,隨即響起紀西舞的低低話語。


    “躲什麽?這人,可比鬼還要可怕許多。”


    葉結蔓聽到對方身影,步履一滯,迴頭望去,卻隻瞥見紀西舞離開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的視線裏,往房間內走去了。隻有那聲輕笑,還似在她耳邊縈繞,帶著四分通透,六分不屑。


    這是第一次,葉結蔓完完整整地望見了裴府,也看清了昨晚一路行來的路途是如何陰氣沉沉。那些燒完了蠟燭的紅燈籠,此刻依舊空蕩蕩地垂在廊簷下,被風吹得一晃一晃的,有些淒涼。襯著此刻葉結蔓的心境,倒是應景得很了。三人順著長廊緩步走著,路上偶爾碰見幾個下人,都不約而同地朝葉結蔓投來古怪的目光,顯然也都知曉內情。葉結蔓兀自低頭走著,盡量不去看那些人,也不理會耳邊的竊竊私語。她知道自己眼前處境離譜,難免引起些閑言碎語。何況待事情傳出去,怕是要更糟,這些反而倒不算什麽了。


    大約走了一刻,葉結蔓眼前一片豁然開朗。她被帶進了一處院落。天色此刻又微微亮了些,晨曦初露。這次沒有多久,兩個丫鬟便帶著葉結蔓到了一處門前。


    “少夫人,老爺、夫人就在裏邊。”


    葉結蔓微微頷首,臉上有了些沉重,跨步邁入門檻。抬頭間,便望見兩人危坐在高堂之上注視著自己。隻見右手邊的男子看起來已經有四十出頭,一身深色錦袍,眼角皺紋依稀,臉上有些灰敗神色,見葉結蔓進來,隻是望了一眼,目光裏似有歎息,沒有說話。左手邊的婦人約莫三十餘歲,麵色肅然,眉間有幾分淩厲。不用想,葉結蔓也知道這應該就是裴老爺和裴夫人。而大堂兩旁,還坐著幾個年輕男女,本在說著話,此刻見到她,也頓時停了口,皆往門口望來。


    房間裏,一時寂靜得有幾分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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