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裏,一雙紅靴映入葉結蔓的眼底。餘光裏低垂的紅色裙袂濕透,猶自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淌著水。那雙紅靴腳下站立的地方已經被水泅濕,水流蜿蜒著緩緩朝葉結蔓腳邊淌來,猶如細藤一般。她僵硬著脖頸,目光一點點往上移去。隻見那紅色衣袂浸透了水,正貼在一具曲線玲瓏的身體上。女子垂在身側的雙手修長,指尖卻也在一滴滴落著水。靜謐裏,隻有這疹人水聲幽幽迴蕩。


    有什麽東西死死堵在葉結蔓的喉嚨裏,發不出一絲聲音,隻有震顫的牙關在水滴的詭異聲音裏輕微作響。


    終於,葉結蔓驚恐的目光落在了身前幾步開外直直站立的女子臉上。


    那慘白到沒有血色的麵容,在蠟燭的微弱紅光裏顯露。身後一頭極長的青絲也浸透了水,有幾縷貼在鬢邊,水珠沿著鬢角落下來。女子好像整個人都剛從水中撈上來一般,無一處是幹的。而那雙眼睛散發著幽幽赤光,正一眨不眨地死死盯著葉結蔓,顯得鬼魅氣息寒氣四溢,感覺恨不得將她拆卸吞入腹中。襯著女子那一身詭譎的大紅色喜袍,竟像是染滿了血,讓人錯覺滴下的水在眨眼間就會變成血一般。


    觸及葉結蔓的視線,麵色慘白的女子忽然咧了咧嘴,朝她露出一口晃眼的森然白牙。不過這麽一眼,床榻上的葉結蔓的身子不由劇烈顫了顫,連驚叫都來不及發出,白眼一翻,已經嚇得徹底暈厥過去,往後倒在了喜床之上。


    然而事情自然沒有那麽容易。


    葉結蔓的身子方接觸柔軟床鋪,還沒暈上多久,嘴唇上方的人中處就傳來一陣刺痛,意識迷糊間,臉上又毫不留情地被拍了拍,有火辣辣的痛意升起,隨即又感覺一股寒意遍布全身。那感覺就像是大雪天將她整個人脫光往風雪裏一丟,直接將她冷得打了個顫,昏沉的意識立馬清醒了幾分。她哪裏還昏得住,掙紮著就睜開了眼。映入眼簾的是喜慶的紅色床帳。恍惚間,葉結蔓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尚帶著痛意的臉頰,以為自己不小心在床上睡了過去,正皺著眉想要撐起身子坐起來,一顆頭突然探進視線。


    記憶裏的慘白的麵容與幽幽紅光近在咫尺。濕透的青絲傾泄下來,拂過葉結蔓的胸口,有幾滴水滴在她的脖頸上,涼得人身子一僵。葉結蔓怔怔地望著近在眼前的女子麵容,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時間停滯。兩人的目光對在一處。


    “啊——”


    片刻後,葉結蔓渾身一震,身上像是被按下了開關,之前堵在喉嚨裏的阻礙瞬間消了去,一聲驚叫如洪水泄下,不受控製地自她嘴裏衝出來。與此同時葉結蔓猛地抱住了自己的頭,後退抵上了牆,緊緊閉起眼睛不去看身前的女子。


    “閉嘴。”


    一聲不耐煩的聲音落下,斬冰截雪般打斷了葉結蔓的尖叫。


    葉結蔓的尾音顫抖著停了下來,整個人縮在床榻之上。驚恐間,手臂上忽包裹了一層寒意,隨即有力道將自己拉得猛地往前跌去。葉結蔓慌忙睜開眼睛,看到眼前女子的手正握了自己腕間。還未待她反應過來,對方已經又冷冷丟下話來:“鬼叫什麽,耳朵都要震聾了。”


    葉結蔓的手縮了縮,對方的五指卻沒有絲毫鬆開的打算。她也不敢掙紮,隻怯怯地抬起頭,掃過床邊的女子。對方則冷著臉揉了揉耳朵,一副不屑的模樣。見狀,葉結蔓強自將心頭的恐懼壓了下去,目光在女子麵無血色的臉上又打量了一圈,見對方並沒有什麽動作,不由迴過神來,在心底暗自唾了自己一口大驚小怪。這世上哪裏來的鬼?不過是自己嚇自己罷了。


    這般想著,葉結蔓一時還是有些拿捏不準對方身份,話語有些顫地試探道:“你是誰?大半夜怪嚇人的,我還以為你是鬼……”


    女子聞言,揉著耳朵的手突然停了下來,定定地望向葉結蔓。那目光古怪,望得葉結蔓一顆心都提了起來。她正要開口詢問,女子唇角忽然極快地綻開了一個詭異的笑,緩緩道:“不是你以為,我本來就是鬼。”


    聞言,葉結蔓心裏咯噔一下,臉上卻還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別,別開玩笑了……”


    “噢?你不信?”女子臉上笑容愈深,微微往前傾過身來,落在葉結蔓眼裏,隻覺寒意一陣陣湧上心頭,下一瞬,對方陰惻惻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再仔細看看……”


    葉結蔓整個人恨不得嵌入牆裏去,然而身後抵著的堅硬已不容許她再退。她的目光晃動得厲害,顫顫巍巍地停留在眼前女子身上。濕噠噠的水滴隨著女子前傾的身子,一滴滴落在被褥之上,泅出幾處深色水漬。那張蒼白的臉襯在一片血色的喜袍之中,顯得愈發慘淡。葉結蔓身體僵硬得根本無法動彈,身側的手指攥得紅色喜被都皺了起來,她隻能眼睜睜看著女子貼近自己,那雙幽紅眼睛沒有絲毫溫度。徹骨寒意爬上葉結蔓的身子。驚懼裏,眼前女子又幽幽開了口:“你是不是感覺不到我的唿吸?因為死人是沒有的……”


    話音一落,葉結蔓的瞳孔倏地放大,連身子都顫了顫。她隻覺腦中暈眩感再次傳來,恨不得就此昏過去才好。然而眼前女子——不,女鬼顯然不給她這麽好的待遇。隻見她唇角噙著一抹弧度,說話間已經朝葉結蔓探出手來,輕輕撫上了她的臉頰。那溫度根本不像個人該有的,明明是春日,卻讓人宛如墜入深冬。這迴,寒意直接攀上葉結蔓的肌膚,有細密的疙瘩密密麻麻浮現在白皙膚色之上。葉結蔓褪盡唇色,卻也不敢動作,任由女鬼的手指輕拂過自己,口裏下意識喃喃自語著:“怎麽可能……這世上……這世上哪來的鬼……”


    “今晚你不就見到一個了嗎?”女鬼輕笑一聲,視線滑過葉結蔓布滿怯意的麵容,落在她身上的嫁衣上,低低道,“倒是個可憐人。”


    言罷,也不理會葉結蔓的反應,女鬼兀自直起身來,環顧過新房,目光很快被牌位吸引了去。隻見她踏步走到牌位前停了下來,垂眸望著上麵漆紅的字,念出了聲:“裴堯旭。”頓了頓,女鬼低下頭去,若有所思道,“城西裴家麽……”


    葉結蔓見女子離開床榻,方舒出一口氣來,已經跳到喉嚨的心也隨之落了幾分。見對方拖著一身濕衣徑直走到牌位前若有所思的模樣,心裏不免有些奇怪。她的視線再次落在女子身上不太合身的喜袍上,那顯然是件男子款式,思及今日詭異的一切,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心頭疑慮:“你……到底是誰?怎麽會穿著新郎喜袍出現在此處?”


    本定定望著牌位的女鬼,聽到葉結蔓的問話偏過頭來,對上了她的視線,臉上已經換上了一副譏誚模樣,連出口的話都帶著幾分嘲諷:“你看不出來麽?”說著,女鬼望了自己身上的喜袍一眼,緩步再次朝床榻走去,口中繼續道,“我來此處,自然是來與你拜堂成親的。”


    聞言,葉結蔓心底打了個寒顫,咬了咬唇,眉間夾雜了幾分難言晦澀。見對方已經走近了床邊,又往後縮了縮,小聲道:“怎麽可能?而且就算……就算真的來了個鬼,不也該是裴堯旭才對……”


    女鬼在話語裏神色一沉,二話不說俯身抓了葉結蔓的手臂。後者心裏一驚,還未掙紮,對方的聲音已經充滿怨氣地落下:“是啊,為什麽來得會是我呢?我倒也想知道,不如你給我解釋下?”


    葉結蔓一怔,不明白女鬼是什麽意思,抬頭望向對方。見女鬼臉上露出明顯不快的神色,攥著自己手臂的力道也隨之緊了緊:“你以為我高興死都死了還來娶個女人?笑話。何況你這樣的,我根本看不上。”說著,女鬼的視線打量過葉結蔓,滿是不屑,“你雖有幾分姿色,但性子軟弱,看起來也不太聰明,平庸得很,大街上一抓一大把,有甚好稀罕的?真不明白,裴家也算有錢有勢,怎麽會娶你這樣的女人?”


    “你……”葉結蔓聽到對方毫不留情的奚落,眉間閃過一絲不悅,然而掃到女鬼的麵容,那股怒氣又被強壓了下來。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對方慘白的麵容上,輪廓利落,眉眼精致,鼻梁高挺,顯得整張臉都鮮活起來,引人注目得很。若不是從一開始就氣氛詭譎,葉結蔓也注意不到。想來眼前女子生前的確是個難得的漂亮姑娘。


    女鬼不知葉結蔓所想,瞥見她眉間一閃而逝的不悅,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生氣了?嗬,看來是個連生氣都壓著不發泄出來的主,對麽?”


    葉結蔓深吸一口氣,暗自勸自己沒必要同一個女鬼一般見識。待心境恢複了平和,方出聲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問我想幹什麽?”女鬼的目光深深地望進葉結蔓的眼裏,一字一句道,“我還想問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前一刻才意識到自己死了,後一刻已經到了這個房間,身上還穿了這麽蠢的衣服。”女鬼指著自己身上的喜袍,怒極反笑,“甚至被逼著娶個女人,連死都不能死得安耽一點,你不覺得良心不安嗎?”


    “可是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麽迴事……”葉結蔓見女鬼氣勢洶洶,有些不安地掙了掙被緊攥的手臂,卻反而被對方一扯,拉得更加往前跌去,幾乎要跌進女鬼的懷裏。迎麵而來的寒氣迫人,葉結蔓望著近在咫尺的女鬼,聲音不由低下去,麵色無辜地解釋道,“我也才得知自己的夫君竟無端變成了冷冰冰的牌位。你就算要找人算賬,也應該找裴家去……”


    “我管你夫君是死是活,”女鬼的臉幾乎要貼上葉結蔓,兀自惡狠狠道,“裴家自然也有份。隻是大部分的責任,還得你來擔。”頓了頓,女子望著葉結蔓充滿不安的眼睛,眉梢一抬,語氣裏多了些挑釁,“畢竟,你如今已經是我的新娘了,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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