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天,葉結蔓都覺得人生灰暗無比。


    俗話說得好,胳膊擰不過大腿。這樁親事,葉結蔓自是打從心裏一萬個不願意。那個裴堯旭雖長得人模人樣,卻一副病怏怏的陰沉樣,完全不是她喜歡的類型。何況這種事來得這麽突然,完全隻有受驚嚇的份,哪裏來得喜?即便鄰裏街坊都感慨她傍上了一個好人家,但隻有葉結蔓自己心裏揣著疑慮,不明白對方怎麽會要娶隻有一麵之緣的自己。隻是她不想嫁,對方卻由不得她不嫁。被裴家請來的媒婆早已笑容滿麵地同她放下話來,若是她拒婚,那麽裴家丟了這麽大的麵子,怕是也不會讓她家好過。就算不考慮自己,也考慮考慮年邁的雙親。之後媒婆又列舉了百般好處,軟硬皆施,試圖說服女方。


    葉結蔓毫不懷疑,就算自己不願意,十天後的婚事,怕也是無論如何也推不掉了。何況以裴家的勢力,完全有這個能力讓她家破人亡。望著娘親因擔憂而愈發虛弱的身體,葉結蔓隻能擠了笑臉反過來安撫娘親,誇足了僅有一麵之緣的裴堯旭,表示這門親事雖來得突然,但男方看起來還不錯,未必是件壞事。


    許是上迴葉結蔓與裴堯旭提到娘親生了病,送來彩禮的第二日,之前送她迴家的小廝便將許多珍稀藥材和補品送到了葉家,說是少爺囑咐。葉結蔓本不想收,對方卻態度堅決,最後她還是硬著頭皮收下了。


    “娘,該喝藥了。”葉結蔓端著親手熬好的中藥,踏進房門,在床邊坐了下來,柔聲道,“還有些燙,我幫您吹吹。”


    言罷,她輕輕用湯匙晃著棕色藥液,低頭吹起一片輕微漣漪。


    “蔓兒。”略帶蒼老的溫和聲音響起,與此同時,葉結蔓低著頭的青絲上撫上一隻手,伴隨著一聲歎息,“這幾日辛苦你了。”


    “娘哪裏的話,這是蔓兒應該做的。”葉結蔓抬頭朝娘親笑了笑,示意自己無事。


    “傻孩子。”衣著樸素的婦人視線緩緩掃過眼前眉眼清雅溫柔的女子,唇角笑容有些苦澀,“娘是擔心你啊!”


    葉結蔓知道對方指的是自己的婚事,軟語勸道:“娘,不是同你說過了嘛,那個裴堯旭並不像別的富家公子。你看,女兒才與他提了一次你的病,他就放在了心上。娘不用擔心。”


    婦人聞言,卻隻是搖了搖頭,手撫過葉結蔓的頭,低聲道:“娘知道你性子溫厚,實在不適合去那種深宅大門,娘是……怕你被欺負了去啊。”


    “不會的娘。”葉結蔓空著的一隻手握住了娘親,“蔓兒會記得多注意,盡量不與人起爭執。”


    “希望罷……”淡淡的歎息落在房間裏,帶著難以言說的不舍與疼惜。


    日子一j□j近一日。每一天對於葉結蔓而言,都像是在心湖裏投下一塊巨石,一點點往下壓去。緊張、不安、焦慮,一股腦兒熬成一碗粥,翻來覆去地燒滾著。在家裏,葉結蔓卻什麽都不敢表示,隻是強撐著笑臉,怕影響娘的病情。


    葉結蔓也曾打聽過到關於裴堯旭這個裴家小少爺的消息,卻不知真假。傳言裏,這個小少爺可算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了,從小就備受家裏喜愛。隻是兩年前突生了一場大病,在床上躺了很久。而病的來源,其中說法,卻是紛紜各異了。


    等待的這期間裏,有許多陌生男女擁擠進葉家,布置房子,貼滿喜字,掛上紅綢,忙進忙出。葉結蔓的爹從始自終都沉著一張臉,不時拿眼睛瞪著裴家的家丁丫鬟。葉結蔓知曉爹爹不喜裴家這種大戶人家,覺得不夠踏實。且他性子倔,若是知道自己被逼親,必定掙個魚死網破也不讓她受了委屈。因此葉結蔓也不抱怨,在外麵始終微笑著,看起來倒是一副準新娘模樣。


    而那一天,終於還是來到了。


    葉結蔓見到裴家人時,已是午後了。此前她便被告知,由於裴家少爺生辰特殊,所定吉時也與別人有些差別,是在晚上。葉結蔓雖覺奇怪,但也沒有多想。之後兩個年輕的丫鬟拿著新娘的服飾頭冠進門,幫她換了上,裝扮起來。她怔怔地望著古銅鏡中女子,一點點被細細描了眉,塗了胭脂,然後是紅唇。那樣熟悉的容顏,漸漸隨之鮮活生動起來,襯在一大片紅色裏,如同畫中人兒一般,清而魅,淡而妖,是她自己也有點陌生的樣子。耳邊喜慶的鞭炮聲與鑼鼓聲將葉結蔓整個人圍繞起來。媒婆也來了,拿著喜帕守在門口催促。一切都顯得分外熱鬧,又進行得有條不紊。


    然而不知怎的,葉結蔓心裏卻隱隱覺得有些異常。當喜帕遮蓋住視線的一刹那,她的眼角餘光瞥見身旁丫鬟望著她的古怪神色一閃而過。那目光竟似含著些許憐憫,絲毫不像在看即將攀上枝頭的自家少奶奶。


    這一等,就等了天暗。


    待坐在床邊,好不容易到了所謂的吉時,門外鑼鼓聲更響,葉結蔓聽到媒婆在一旁急切地說了句“來了”,自己的手臂就被攙了起來。視線裏皆是喜帕的紅豔之色,葉結蔓低下頭去,隻能望見腳尖幾寸之地隨著喜帕來迴晃動。而那腳步沉重,響徹在一片虛浮的熱鬧聲裏,竟顯得有些如夢似幻般不真切。葉結蔓幾乎就要懷疑,這一切不過是自己杜撰的一場夢,根本沒有什麽裴家少爺,也沒有什麽突如其來的婚事。醒來之後,自己還是為娘體貼地熬著藥,等待爹爹教書歸來,一家三口和和樂樂地生活著。


    “起轎——”


    隨著一聲清脆喊聲,葉結蔓隻覺身子微微一晃。她抬了抬手,想要取下頭頂的喜帕,卻還是頓了住,又慢慢放下去,絞著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此刻心情複雜,不知喜憂,前景茫然,令人著實不知所措。


    也不知過了多久,轎子突然停了下來。葉結蔓驚醒過來,正以為到了裴府,耳邊卻傳來媒婆的囑咐:“姑娘稍等,出了些事,莫要出來。”


    “怎麽了?”葉結蔓在轎裏悶得慌,話一出口,才發現聲音都緊張得有些輕顫。


    “前麵好像有人淹死了,有官府的人攔著在處理呢。裴府的人已經去交涉了,應該很快就能過去。”話落,媒婆的聲音忽然低下去,輕聲抱怨道,“真是晦氣。”


    葉結蔓聞言,心裏一驚。不過還沒來得及多想,媒婆已經又歡欣著聲音道:“好了好了,可以起轎了。姑娘再熬一熬,裴府就在不遠處。”


    言罷,轎子果然又被抬了起來,繼續向前走去。


    這一次,並沒有走上多久,轎子就再次穩穩地停了下來。葉結蔓知道應是到了裴家。隻是耳邊除了鑼鼓的喧鬧之聲,並沒有什麽人聲。她正疑惑間,簾子被掀開,媒婆的聲音再次響起:“姑娘到了。小心些出來。”


    葉結蔓手心早已沁出了汗,有些不安地伸出手去,很快便被媒婆握了住。她目不能視,隻能依靠耳朵聽著。然而周圍除了鑼鼓鞭炮的喧鬧聲外安靜得詭異。葉結蔓腦海裏忽然又浮現出最後一眼瞥見的丫鬟目光,心頭微微一沉,原先的緊張裏便添了些不安。


    這一路走得格外漫長。好幾次,葉結蔓都想開口詢問新郎在何處。按著慣例,由媒婆扶下喜轎後,便應是新郎接過新娘帶著往大堂走去。然而從頭到尾,一直都是媒婆牽著自己。然而顧慮到對方是裴家,她到底還是忍耐住了沒有說話。


    大約又走了片刻,媒婆方頓住腳步。葉結蔓聽到耳邊“吱呀”一聲,暗道應是到了大堂。果然,一路都沒有說話的媒婆帶著喜慶開了口:“姑娘抬抬腳,前麵有個門檻,可別絆著。”


    周圍依舊沒有什麽聲音,不似尋常大婚熱鬧。似乎自從出了轎,離開那些熱鬧的鑼鼓聲,這一切就徹底被裴家大門隔絕開來,陷入了沉寂當中。葉結蔓也絲毫感覺不到喜慶。喜帕底下,她的眉微微皺了皺,眼底流露出強壓的慌亂來。


    待媒婆扶著她站定,葉結蔓手裏很快被塞入了一根紅綢。她下意識順著紅綢望去,那裏不遠處露出一顆紅色喜球邊緣。而映入眼簾裏的光線昏暗,隻有一雙潔淨的紅靴以及一角喜袍衣袂,安靜地在身旁佇立著。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視線裏,依舊是喜帕的紅,看不清周圍情景。除了那高亢的唱禮聲便沒了其他動靜。葉結蔓僵硬著身子,頗有些渾渾噩噩地行著禮。她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與對方相見不過短短一麵,以及那十三日的匆忙準備。而這場莫名其妙的婚事,又到處透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古怪。


    “夫妻對拜——”


    葉結蔓側過身子,深吸一口氣,微微俯下身去。視線裏,有一雙修長的手隨著對方俯身的動作一晃而過,似乎拿著什麽東西。不待葉結蔓看清,又已經重新直迴了身子。


    “送入洞房——”


    唱禮尾音高揚,紅綢另一端有了牽扯的動作。葉結蔓掩在喜帕下的神色尷尬,邁步跟著那雙紅靴往門外走去。


    在跨出房門的一瞬間,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有一聲歎息自身後響起,幽幽落在耳邊,稍縱即逝。


    不一會,兩人似乎到了一處長廊。目所能及的範圍裏,光線早已暗淡,隻能看到依稀輪廓,似乎夜有些深了。雖是春日,仍有涼意一絲絲攀上葉結蔓的背。兩人並肩而行,都沒有說話。轉彎間,有什麽紅慘慘的光在眼角晃過,驚得葉結蔓心頭一跳,當下冷汗就沾濕了鬢角。她低頭望一眼身旁,隻見喜袍微晃,對方依舊不發一語地往前走著。葉結蔓有種衝動想要揭下頭頂的喜帕。


    這壓抑的氣氛哪裏是大婚所應擁有的?沒有所謂的鬧洞房,連媒婆也不知跑哪裏去了。


    正糾結間,身旁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葉結蔓這才注意到視線裏出現了一個門檻,料想應是到了新房。似乎是新郎推了門,門應聲開了,露出裏麵的昏暗一片,隻有幽幽燭光映照在偌大的房間裏。


    葉結蔓有些踟躕,心裏有什麽聲音在警告著。她的眼皮又開始跳起來。隻是不待她多想,靠近新郎的肩頭已經被輕輕推了推。葉結蔓這才往前跨進了門檻裏。她被那些不安折磨得不行,滿肚子的疑問想要問出口,然而甫一轉身,耳邊卻驟然響起房門闔上的聲音。


    大驚之下,葉結蔓連忙探出手摸上了身後的門扉去拉,然而門卻紋絲不動。腳步聲卻隨之漸漸遠去。意識到房門被鎖的葉結蔓,終於再也顧不上那些禮儀,一把扯下了頭頂喜帕。


    眼前緊跟著一片豁然開朗。


    透過門扉視線,外頭已是黑得緊了,不知為何竟微微泛著紅光。葉結蔓的心劇烈跳起來,又拉了拉門,卻發現隻是徒勞。她僵硬著身體轉過來,在掃過房間物事的一瞬間,背後極快地布上了一層冷汗,嚇得腿一軟,幾乎要摔倒在地。


    隻見房門正中,立著一塊黑色牌位。上麵用漆紅的字體赫然書寫著一個葉結蔓並不陌生的名字。


    裴堯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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