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明世宗朱厚熜是以“兄終弟及”的方式繼承了皇位,按照皇統繼承律,世宗應當承認孝宗是“皇考”,享祀太廟;自己的生父隻能稱“本生父”或“皇叔父”。朱厚熜即位後馬上下詔,令群臣議定他自己的生父為“皇考”,按皇帝的尊號和祀禮對待。這樣,皇統與家係就成了當時內閣大臣紛爭的議題。當時,張聰、桂萼等新貴,為迎合聖意,主張在憲宗與武宗之間,加入睿宗[1],德高望重的楊廷和父子和許多大臣堅決反對。為此,楊廷和被迫辭官歸裏,楊慎充軍雲南永昌衛。楊慎同年新科進士魏明宗因同明世宗諧音諱忌,又隨王元正等“撼門大哭”直諫,被廷杖兩次,死而複蘇,幾欲死去,然後被逼掛冠[2],隱居山東沂水鄉下。

    正是:衙門清官寡,直諫掛冠多。

    卻說沂水古玩店掌櫃吳三強因縱火殺人盜髒一案,被青州府衙判了個“斬立決”,他的夫人吳李氏臥床久病不起。忽一日,睡夢中進入一個密林深處,偶遇兩位長者臥石對弈。他們以花崗岩石為棋盤,以手指為棋子;近前,卻是“狐黃”鬥法,又忽而不見。吳李氏甚是疑惑,感覺漸入仙境……比及醒來,大病痊愈,另有狐黃二仙護身,確有診病行醫之法術,過活富足。因求醫問藥者眾,藥醫資費倍增數十番,且有圖財害命之嫌,後來珍醫法術全消,不再靈驗。

    吳李氏膝下一子,渾名吳三,年方二十,雖不象其母騙東坑西,以巫醫為業,但也是一身懶散,遊手好閑,偷雞摸狗,與潑皮無異。那巫醫婆娘吳李氏,起初也曾管教,但終因“就成”的材料而作罷。

    一天,巫醫李氏閑得無聊,便去西鄰魏家閑話。她聽說魏家是已故朝廷掛冠隱居的老員外之子,兄弟叔嫂和睦,早有幾分嫉妒。今見果不其然:哥哥魏仁憨厚老實,體健貌端,間做些小本的生意,生活殷實富足。弟弟魏義,年方十九,自小聰明好學,讀“經、史、子、傳”萬卷書,學“詩、書、畫”皆精。隻因已故父親失望於朝廷,痛恨官場並立遺囑,不準登科及第。嫂子溫柔賢惠,操持家務又是把好手,亦把小叔子當作自己的親弟弟般待成。

    這巫醫李氏看著、想著便淒然淚下。自己的丈夫慘死,唯一的兒子又不爭氣……畢竟是見過世麵的“巫醫”,喜怒哀樂不露於形色,悄悄用衣襟搽掉淚水,趁叔嫂在外堂的間隙,便對魏仁道:“大侄子,有句話不知當將不當講?

    “但說無妨。”

    “凡事你要多長個心眼。我聽說你家叔嫂二人感情甚好,怕是有男女之事;今見眉來眼去,果不其然。你可要多留神啊!”“嫂嫂多心了,內人和弟弟不是那等人,嚼舌頭罷了。”魏仁微笑道。

    巫醫李氏走後,魏仁雖不信其言,但也常常思量:“平日裏叔嫂感情甚篤,有些話語常常在背地後說,想來也是有些奇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也罷,我試試他們便知一二!”

    第二天早起,飯罷,魏仁道:“外邊有些賬目,我去打點幾日,少則三天,多則五日。你們二人晚出早歸,家裏一應瑣事,切莫大意。”

    “哥哥且寬心,家裏有嫂嫂,外邊有弟弟,無論甚事,一並應承便是。”

    “由弟弟主持則個。”魏仁提了行囊上路了。

    哥哥走後,魏義便對嫂嫂道:“嫂嫂,哥哥出門需三五日方歸,想必你也有些陣子沒有迴娘家了,何不迴娘家小住幾日,等哥哥迴來接你不遲。”

    “嫂嫂正有此意。隻是不放心家裏的雞狗豬羊。”

    “嫂嫂休掛念,叔叔自會理會。”

    “可叔叔做飯、洗衣怎的?”

    “我自己操持便是。”言罷,魏義便套車送嫂嫂迴到了娘家,返迴無話。

    事也湊巧,這天戌時掌燈時分,忽聽門外有人喊叫,魏義出去查看,吃了一驚!見一妙齡女子哀求:“大哥救我!”女子歎口氣:“奴去崖莊[4]看望病重的姨娘,途徑山頂羊腸小道迷了路,又遇一惡狼撲來,咬傷了腿,失脫了盤纏,才就近來打擾大哥,萬望不拒,救奴一賤命則個!”

    月光下,魏義見那女子甚是可憐,衣衫不整,腿角破碎,膝蓋處鮮血淋漓……觀其顏,眉清目秀,淚眼漣漣,惻隱之心油然而生:“小姐,請進吧。”

    “多謝大哥!”便隨魏義一瘸一拐地進了上房,胡亂敷衍了些紅藥水止疼,魏義又燒了一碗綠豆粥:“小姐且充饑。”停了一下,又道:“敢問小姐姓甚名誰,家住哪裏,為何就你一個人去崖莊?”

    “說來話長。”小姐道:“奴本是京師悅來客棧驛吏之女平兒,在濟南邂遇故知青州知府馬瑞科和夏玉,結伴行至青州後,讓夏玉陪平兒走一遭。不料玉兒身染瘧疾不能成行,馬大人勸說平兒將息幾日再作道理。怎奈平兒思念病中的姨娘心切,不聽勸阻,執意一人前往。馬大人拗不過隻好應允,便雇了頂轎子預付了轎銀。轎夫到了小崮頭還以為是到了崖莊就即刻返迴去了。平兒一打聽方知還有半天的路途,平兒急著見姨娘,便獨自一人前往。也不知大哥這裏是個甚麽村莊?”

    “這裏是對穀峪。”魏義道:“平兒能安全脫險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你安心住下吧,我明日送你去崖莊,如何?”“謝謝大哥。”平兒又問道:“敢問大哥尊姓大名?”

    “我叫魏義,哥哥叫魏仁,兄嫂已然外出,家裏就我一人看守。”魏義思忖片刻,道:“不過沒關係,我可以到鄰裏家借宿。”

    “那怎麽好意思?”平兒道:“平兒在柴堂蹲一宿罷!”

    “小姐說哪裏話,你盡管住下就是了。”魏義鋪蓋停當,安頓平兒睡下,掩好房門出去了。

    山溝裏都是散戶,人煙稀少。魏義心裏盤算,離巫醫李氏家最近,好歹去那裏住下,也強起蹲柴堂呢!一刻功夫也就到了,巫醫李氏娘倆早已睡下,魏義不好意思,道:“家裏哥哥外出打點三五日,嫂嫂又送迴了娘家。不巧又收留了過路的小女子,萬般無奈隻好求嬸嬸留宿則個,如有不便,魏義再想他法便是。”

    “小侄忒客氣,你挨著三兒住下就好。”巫醫李氏遂放下鋪蓋安頓魏義躺下。魏義也著實累了,須臾鼾聲陣陣。

    巫醫李氏雖佯裝睡去,但心裏盤算:“魏家那麽富足,何不趁此機會去卷些銀兩和首飾豈不妙哉!”遂慢穿衣、輕移步,竟至魏家,翻箱倒櫃,收獲還真是不小。剛想溜走,卻聽大門響動。“不好,有人來也!”巫醫李氏嚇出一身冷汗,急中生智,見炕上鋪蓋空著,急忙鑽進去、蒙上頭,再做道理。

    大門響後小門響,來人便是巫醫李氏的兒子吳三。他言聽有一妙齡女子投宿魏家,遂起歹意:“何不趁夜半三更去魏家狎戲那小娘子,也不妄此生!現在不去更待何時?”便也悄悄起身、靜靜出門,直奔魏家而來。於是便發生了剛才的一幕。把個巫醫李氏驚嚇得要命。

    接下來的情事不言而喻。吳三那廝借著窗外的月光看得仔細,鋪蓋裏果然睡著一人,雖看不到容顏,但旁邊的花衣裳顯而易見。正如魏義所言,髒兮兮、似有血跡……“我的小娘子”,便急不可耐地滾進了被窩……

    再說魏仁,去了山上瓜窩棚裏,怎麽也睡不著,好不容易打了個盹醒來,已經到了夜半子時。便急匆匆趕到家裏,進大門,入小門,果然看到兩人蒙頭苟合,氣不打一處來,提了繩索,把鋪蓋牢牢地捆了,不分上下,很摑了幾拳,又踹了幾腳罵道:“一對狗男女!平日裏我魏仁是怎麽待承你們的,竟幹出這等勾當,氣殺我也!這樣的賤人送迴娘家休了也罷。”

    須臾,魏仁牽了驢車,把二人拖了車上,一路打罵自不必細說。未及小崮頭莊的嶽丈門首,前竄三步,搬了塊石頭猛砸大門“砰、砰、砰……”

    屋裏嶽丈應聲喝道:“誰家賊人,敢在這裏放橫?!”

    “你一看便知,都是你老爺子養的好閨女!”

    “好沒教養的坯子,你媳婦在這裏歇息呢!”

    這當,魏仁媳婦也衝出門來,急問是何因由。魏仁這才傻了眼,扯開鋪蓋看時,更是大吃一驚:“這不是巫醫李氏母子嗎?”也不細審,拉迴家裏再做道理。

    魏仁和媳婦拉著巫醫李氏母子迴到家裏,見屋裏空無一人。查至柴堂,見一女子身著內衣瑟瑟發抖。

    魏仁媳婦正色道:“你是何人,怎在我家裏,都發生了什麽事情,從實招來!”

    平兒則交代迷路、狼咬、投宿的經過,之後道:“小奴睡下後,難以入眠,忽聽大門響動,誤以為魏義返迴,居心不良。便悄悄藏至缸後,看到來人在偷翻東西;一刻功夫,又聽來人,偷翻東西的藏進了被窩。後來的人沒偷東西,直奔被窩就滾在一起,抱在一處……未及迴過神來,第三人又闖了進來,捆了、打罵,拖上車送走又迴來。我心裏害怕,在柴堂蹲了半宿,隻等魏義迴來說話。”

    閑話少敘,等到天明,把巫醫李氏母子送去見官不提。平兒見魏義知書達理本分厚道,且又文采過人,日後前程似錦。便返迴濟南央其娘舅托媒人說合,後來成就了一對好因緣。五年後,魏義登科及第,擢任登州府尹;明穆宗[3]年間,其子榜上提名,中了金科狀元,官居二品,成為名門望族,那是後話。

    後來有馬瑞科作《如夢令》詞為證:

    飽學詩書魏義,悖囑登科及第。嬌娘平兒福,相夫教子俏麗。嬉戲,嬉戲,書香門第骨氣!

    那巫醫李氏母子可就慘了:其母因遭人唾棄憂鬱而死,其子淪為乞丐。

    有詩為證:

    作繭自縛巫醫狂,裝神弄鬼騙四方;

    多行不義遭報應,家破人亡警八鄉。

    [1]睿宗:即明世宗朱厚熜的親生父親,興獻王朱祐杬。

    [2]掛冠:把官帽摘下,指辭職或貶職。

    [3]穆宗:明穆宗朱載垕(公元1537-1572年),明朝第十二代皇帝,世宗第三子。1539年被封為裕王。1566年繼位,年號隆慶。在位6年,病死,終年36歲。垕:音後。

    [4]崖莊:山東沂水南部的一個鄉鎮。下文提到的小崮頭和對穀峪村均屬崖莊管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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