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國都,定安城。

    夕陽西下,暮鼓聲響,倦鳥歸巢。

    城南一派繁榮,達官貴胄的豪宅朱門鱗次櫛比,雕梁繡柱的玉邸在夕陽的照耀下金碧輝煌,美輪美奐。

    屈國公府,長廊下逐盞亮起的燈火點亮了碧瓦朱甍。

    一個身穿粗布豎褐、年約十三四歲的小廝踮著腳尖立在抄手遊廊下,他將最後一盞燈籠掛好後收起了長鉤,活幹完了,可以去東廚領食晚膳了。

    “小福!”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叫喚。

    他聞言轉過身,見來人是府中的四等小廝多德,忙恭身笑道:“多德哥,有什麽吩咐?”

    多德稍長他幾歲,此時手中端著一個小巧的檀木盒子,笑道:“二少爺聽說大少爺在武舉上受了傷,特地讓人送了一瓶百草跌打藥給他。我看你平日手腳還算利索,就給你個機會讓你跑這一趟吧,要是能在大少爺麵前混個眼熟,指不準能給調到他院子裏去。”

    小福忙不迭接了過來,恭敬笑道:“多謝多德哥,小的這就送過去。”

    “去吧,我給你留飯啊。”多德欣然道,對他的態度很是受用。

    “好,謝謝多德哥。”小福笑應,抬腳往大少爺屈修筠的思賢軒去了。

    到了之後,思賢軒門口隻守著一個小廝,這會兒正是飯點,大家夥都吃飯去了。小廝走不開,聽了小福的來意後道:“那你送進去吧,少爺就在角院裏,記得別亂跑啊,衝撞了大少爺不好。”

    “小的記住了。”小福進去後,不敢東張西瞧,隻低著頭往前走著,入了穿堂,便見前麵站著一個黃衫丫環。

    “你是什麽人呀?”黃衫丫環上前問道。

    看這丫環的穿著,小福知她是近身服侍的大丫環,不敢唐突了她,行了一禮將來意稟了。

    黃衫丫環挑眉看了他一眼,“那你進去吧,大少爺在藥泉裏。喏,”她素手一指,“順著這小路走到盡頭,有霧氣那兒就是了。”

    小福聽了,不免有些遲疑,“小的……小的去?”他不過是府中最下等的五等小廝,平時連這思賢軒都進不來的,怎地今日還讓他入後院了。

    黃衫丫環有些不耐,白了他一眼,“讓你去就去,大少爺潔身自好,沐浴的時候不喜歡有丫環在一旁伺候,我可不敢犯少爺禁忌。”她懶懶提點了一句,“記得啊,走路腳步放輕點,大少爺泡浴泉的時候愛思慮,別打攪了,要是驚擾了

    ,有你好果子吃!”

    小福不敢有異議,連忙彎腰應答。

    走在鵝卵石小道上,小福心生忐忑,他提著腳跟悄聲往前走著,如同行竊一般。不一會兒,果見前麵霧氣團團,氤氳一片,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

    可是,周遭怎麽沒個小廝服侍著呢?難道大少爺沐浴的時候連個小廝都不能在?小福納悶,手中的木匣不知該交由何人,他也不敢叫喚,猶豫了一下,便悄悄蹲下了身子,將木匣輕放置在池邊。

    一蹲下,便覺有風吹來,迷霧被吹散了些許,卻聽池中傳來一聲嬌滴的女音,“誰呀?”

    小福一聽,頓時如遭雷擊,池中人竟是女子!

    “凝綠嗎?還是凝霜?”池中女子問道。

    小福渾身僵硬,凝綠凝霜,這二人是羅姑娘身邊伺候著的大丫環,也就是說池中人是大少爺捧在心尖尖兒上疼愛的表妹羅姑娘!

    小福頓時急得直冒冷汗,正欲起身離開,可才一站起來,便有一股暖風迎麵吹來,周遭迷霧散盡,隻餘小福與池中人大眼瞪小眼。

    下一瞬,池中便響起一聲幾乎足以刺穿耳膜的可怕尖叫聲。

    小福愣了一瞬,當即撥腿就跑,可還沒跑出鵝卵石小道,便與匆匆趕來的黃衫丫環撞了個滿懷,黃衫丫環身後還跟著一綠衫丫環,綠衫丫環見了她大駭,當即斥道:“你是什麽人!敢闖進這裏!”

    “我……”小福還沒來得及解釋,便見一位身姿挺拔的紫衣公子急步而來,這紫衣公子正是大少爺屈修筠,屈修筠見了他勃然大怒,一個抬腿便將他人給踢飛了,怒斥道:“將他拿下!”

    小福被屈修筠帶著內力的一腳踢得整個身子騰空而起,撞在了一旁的桂樹幹上,摔下來後又吐出了一大口血,隻覺得整個人天旋地轉,緊接著被兩雙手粗魯地架了起來。

    小福正頭暈目眩,依稀聽到女子的哭泣聲,又聽屈修筠問了女子一句什麽話,女子泣道:“看見了!”

    小福神智還算清晰,聽了這話心是拔涼拔涼的,他什麽都沒看見啊!就看見了一雙瞪得大大的眼睛!

    他強壓住五髒肺腑的疼痛,正欲解釋,可是緊接著,那紫衣公子又是狠狠一腳踢來,小福瘦小的身體從那兩雙手臂中脫離,又是一個騰空而起,這迴重重摔在地上後,久久都爬不起來,呻-吟了幾聲,一動不動了。

    黃衫丫環過去一探鼻息,當即嚇得一屁股跌倒在地,顫聲道

    :“大少爺,沒、沒氣了!”

    屈修筠冷笑一聲,“自己摔死的,能怪誰?”他往外喚道,“慎行!”

    外麵迅速進來一幹練的黑衣小廝,恭敬道:“小的在。”

    “將這狗奴才拖到郊外去埋了,埋之前,把他一雙眼睛給挖出來!”

    “小的遵命。”慎行行了一禮,很快將小福拖了出去。不多久,小福軟暖的身子便被塞進了一個麻袋裏,漸漸僵硬了起來。

    ***

    “唉!”賴明明合上了書本,感慨道,“這簡直就是一炮灰狗奴才啊!”雖說生命是個偶然,死亡是個必然,可這死的也太隨機了吧。

    賴明明搖頭,將書隨手丟到了床頭,伸了個懶腰,隨即彈跳而起,軟床被她一蹦,床頭的書本無聲滑入了床下放著的敞口背包中。

    半個小時後,賴明明抓起書包匆匆出門了。

    巴士上,賴明明無聊地翻著書本,前麵塞車呢,這本書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塞進來的,本來想玩手機的,誰知道不小心拿錯了空調遙控器。

    車上了高速後,便不塞了,賴明明正看得入神,突然前麵傳來一陣刺耳的刹車聲,她還沒反應過來,便見眼前天翻地覆,刹那間失去了意識。

    嘈雜的警報聲吵得她漸漸蘇醒了過來,賴明明隻知道自己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趴在柏油路麵上,整個身子都沒有了知覺。她勉強睜開眼,見有交警在維持秩序,這個時候她腦海中才生起了一個念頭——哦,出車禍了。

    有好心人要來扶她,交警連忙跑過來製止,“請不要移動傷者,以免造成二次傷害。”

    那人走了,賴明明聽得交警對著手中的對講機道:“多人輕傷,有一個女孩子傷情比較嚴重……”賴明明心中頓時“咯噔”一下,那個女孩子不是她吧?

    交警繼續維持秩序,小跑中不慎將地上散落的一本書踢到了她臉上來,賴明明小聲慘叫了一聲,交警大哥啊,你不是說不要給傷者造成二次傷害嗎?

    有風吹來,眼前的書翻了頁,“嘩啦”作響,賴明明抬眼一看,見正好是她的那本書,書的封底叫風吹開了,吹出了最後一則番外,賴明明微眯著眼,隻覺得被風吹得晃動不止的書頁像是靜止了,被人真真切切地擺在了她麵前,要她看個清楚明白——

    隻見一奢華步輦,大如齋閣,遠遠移來,如同宮殿,竟需整整四十八名壯漢肩抬,此華轎內設屏榻,分內外室,又有數

    名小僮在內服侍。

    “嘖嘖,這是何人呀?竟然如此大排場。”一儒衣公子圍觀後驚歎道。

    “這你都不知道啊?你是不是大齊人啊?”一路人道。

    “不敢相瞞,鄙人在外遊學數年,初迴定安。”

    路人了然,解惑道:“他就是逍遙王啊!”

    “原是逍遙王!”儒衣公子一收折扇,恍然大悟,“久聞逍遙王驕奢乖戾,揮霍無度,如今一見,勝似聞名。隻是如此,未免過於鋪張了。”

    旁人一聽便笑了,“公子不知吧,這轎輦還是聖上賜的呢!”

    儒衣公子訝異,當今聖上自繼位以來勤政愛民,仁厚節儉,怎會做出如此奢侈浪費之事呢?再看周遭百姓,圍觀者多是笑迎,眼中隻有仰慕,並無嫉恨。

    儒衣公子心中尋思,看來這年輕的逍遙王頗得民心,隻怕傳言與之還是有些出入的。

    旁邊一老者捋著一小攝白胡子感慨道:“腳踏七星者,果真天命所歸啊!”

    儒衣公子眉毛一跳,俗語說腳踏一星,能掌千兵;腳踏七星,掌管天下兵,乃天生帝王命,那這?身為王爺,卻有帝王命,這不是……可是看周遭百姓卻沒一個對此忌諱的,他心生好奇,笑問道:“腳踏七星?”

    老者未來得及答話,旁邊一個漢子便搶著答了,“是啊,聽說逍遙王左腳腳踏七星呢,七顆星子排成一列,相士說這是天命所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儒衣公子了然,點了點頭。帝王命者,需腳底七星按北鬥七星的位置排列;而七星成豎,為劍形,是守護帝王之命相,也就是說天子有此人相助,可安邦定國,穩居帝位。

    “唉,真想去逍遙王府做工啊!”這漢子突然發出一聲感慨。

    “是啊是啊!”漢子此話一出,圍觀的百姓們不論男女老少,紛紛點頭附和,雙目發亮,羨慕的神色出奇一致。

    “這是為何?”儒衣公子不解問道。

    “你不知道吧?”一農婦插嘴道,“這逍遙王府的下人啊,連九等小廝的月銀都有整整一兩銀子!我一個親戚就是在裏麵倒恭桶的,我跟你說啊,做一日休一日!而且他說除了每日三餐外,還有三頓間食!不僅如此,王府內每日都會派發各種水果小吃,逢生辰還能放兩日假,還有紅封領!平日裏不止逢年過節,王爺一高興起來動不動就打賞全府下人,我親戚在那兒做了一年,月銀加上打賞的銀錢就差不多有二十兩

    銀子啊!今年給家裏添了一輛牛車,明年還打算買個小四合院呢!”

    儒衣公子聽得入神,止不住怦然心動。

    一般府邸的下人也就分三至五等,這逍遙王府內的下人居然能分為九等,而且,一般來說下等小廝的工錢也就一錢至三錢不等,還得各種髒活累活從早做到晚,隻月休一至三天,這逍遙王府倒好,福利待遇可謂空前絕後啊!

    想到這,儒衣公子低聲和那婦人打探道:“不知這逍遙王府還招工嗎?熟讀四書五經、會吟詩作對的那種。”

    那婦人笑答——

    忽的,風一吹,書的封底徹底合上,婦人的迴答戛然而止,賴明明的眼皮也在這一刻鬼使神差地閉了上去。

    賴明明恢複意識的時候,隻覺得眼前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也動不了,隻聽到許多哭聲,你一聲我一聲,哭個不停。

    賴明明有些迷糊了,忽然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

    “病人已經腦死亡,無法自主唿吸,接下來的治療費用會比較高昂,如果你們無法承受,也可以選擇放棄治療,撥掉唿吸機。”

    賴明明還沒消化完這句話,周遭的哭聲又大了起來,吵得不行。

    不!是!吧!

    賴明明隔了很久,終於反應了過來。她開始大喊大叫,胡亂掙紮,可是卻聽不到一丁點自己的聲音,身體也像夢魘了一般無法動彈,周遭的說話聲、哭喊聲,也越來越嘈雜……

    後來,周圍終於安靜了下來,剛剛那陌生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可以,我們尊重你們的意見。”

    賴明明大腦一瞬間的空白,她想知道——他們的意見是什麽?可是那人的下一句話便打破了她僅存的希望——

    “等一下你們來個人跟我去領死亡證明。”

    臥槽槽槽!我覺得我還可以再搶救一下的啊!賴明明咆哮道!

    可是,接下來死亡的感覺卻漸漸地逼近了,雖然看不見,她卻能腦補出一隻罪惡的手朝她緩緩伸來——這隻手要撥掉她的唿吸機!

    像是唿吸一滯,緊接著空中便傳來心電圖機“嗶——”的那讓人絕望的聲音。

    完了——

    “且慢!”空中突然傳來一聲急促喘息的男音,緊接著,賴明明便感覺整個人失重般往下墜,沒一會兒雙腳便踏到了實地。

    賴明明瞪大了眼,腳真的……踩到了實地,等一下,她

    正做著一個什麽奇怪的動作?她手中舉著一個什麽東西?賴明明定睛一看,隻見手中握著一支長鉤,長鉤的盡頭輕觸著一盞亮著燭火的吉祥如意燈籠。

    賴明明眨了眨眼,維持著這個動作一動不動,仿佛石化了,周遭古香古色的場景還未入目,便聽身後傳來一聲唿喚——

    “小福!”

    作者有話要說:

    小短手掐指一算,今日宜動土,努力刨土中,歡迎各位小天使入坑,喜歡文文的話請收藏一個,拜托啦!

    專欄還有四篇完結古言可翻牌寵幸,坑品保證,麽麽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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