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伯塵看著悲我風與北奧武漸遠的身影,嘴角浮現出一絲不豫。

    “殿下,就這樣讓他走,是否有些不妥?”

    站在他身後的是一身軍裝,神情冷竣的二皇子古冷鬆。隻見他陰沉的笑了幾聲,說:“如果他不來,還能收服他,可他既然來了,就再不能做這愚蠢的念頭。”

    “北奧武畢竟與關老將軍是多年之交,如果……”

    “我請嶽父親自對付悲我風,正好岔開他倆,請王叔派親兵前往圍截那獸人,觀虎鬥,把支持老三的北奧武解決掉。”

    張伯塵躬身,低聲,說:“蕭親王定可事成,隻是韻公主……微臣聽聞她與悲我風關係非同一般,這事不能讓她知道。”

    古冷鬆一震,咬牙道:“死丫頭,才這些日子就變心了,哼,難道我還得不到你嗎?”

    北奧武顯的很落寞。

    有些事,隻有英雄才能改變。

    他不是英雄。

    或許他認為是,可悲我風不覺的。

    眼前這場動亂,是誰也不可阻止的。

    小墓地不遠有一處桃花林,桃花開的很美。

    墓地的死氣三百步開外就可以感覺的到,可桃花的鮮美隔一山還能略加品嚐。

    悲我風就站在山上。

    北奧武接關海山,一同追那獸人去了。

    分別匆匆,可自視甚高的老人仍然對悲我風作出了叮囑。

    有危險就離開,迴格林美英。

    悲我風答應了,等在山頭。

    按計劃,若堵截成功,則他隨北奧武,照顧古秋岩迴程。若不成功,他得潛伏在甘達嶺,伺機而動。

    他不會問北奧武,為什麽不帶上他。

    因為他知道,有關海山同行,是絕對不會讓他走一起的。他是莫禾的王子,現在這個世界,還有誰會比關海山更恨莫禾。

    悲我風看著煙絲消散,迴味古冷鬆的一言一行,不覺苦笑。

    原以為能夠跳漕,轉到目前較為強勢的二皇子身邊,可惜……

    容人之量嗎?

    還是說……

    他扔掉煙,雙眼一亮,笑道,該是足智多謀,沒錯,關海山如此,古冷鬆又何嚐不是?北奧武如此縱容自己,不也是想借助自己的潛力輔助古秋岩嗎?

    又一眼桃花,該走了。

    不知追來的,會是誰?

    關海山既然不能出手,那麽,還能有誰人,能殺的了我?

    哲學說,一個事物有好的地方,必然也存在不好的地方。

    我們可以理解為,矛盾,無處不在。

    自信,是很美妙的一種心境。

    同時,許多人,也是死在自信上的。

    尤其是能人。

    因為能人的自信定然比常人更甚。

    悲我風尤其是。

    他自信能搶到那女子的財物,自信能順利的奪取一場好歡,自信能改變自己的人生,結果——他成了悲我風。

    現在,他自信,除了北奧武,此地無人可以擊敗他。

    所以當他麵對蕭肅水的時候,他流出了冷汗。

    這一次,死了,能不能,再有一次重生。

    嗬嗬,大概,不能了吧。

    他的手不停的曲張,他的腿開始發顫。

    早在格林美英,他就聽說,鐵海關的蕭肅水,不但智謀過人,尤其一身武藝,更是出眾,境界已達第九層。

    達摩羅涅磐加噱指。

    這是一種普天之下,僅有一人會用,且中者無法自解的指法,除非你不中指,不然,三個小時,血盡而亡。

    偏偏這種指法,蕭肅水獨有。

    “連親王都來了,這麽看的起我?”

    他無法不緊張,他知道,死,死,他將再一次深切的體會,並無奈的接受。

    “冷鬆是個有才能的皇者,他還將是我的女婿,對於他的要求,我有理由拒絕嗎?何況……”

    “何況?”

    “何況,你是個天才,一個莫禾的天才,一個壓了我們蘭華無數朝代的國家的王子。”

    悲我風恐怕難以迴憶這場生死掙紮。

    因為,結束的,實在太快。

    他中指了。

    中了無法自解,三個小時後就得死的達摩羅涅磐加噱指。

    他恨。

    如果有九層境界,憑他身上的武學,光是萬千世界在一變,就足以取蕭肅水的命,可是,他,隻有第八層。

    三個小時!

    蕭肅水偏偏等不了三個小時。

    悲我風無力逃。

    他徐徐臨近。

    難道我就這麽死了?

    沒有!

    至少有個人不會讓他死。

    至少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她不會讓他就這麽死。

    鳳仙!

    薑鳳仙!

    一身黑色武士裝,一臉冷山無暖的薑鳳仙!

    悲我風大喊,救我!

    薑鳳仙出手了。

    移花接玉!

    蕭肅水麵色突變,什麽?第九層境界!

    蕭肅水隻有退,一退再退,他不想中自己的無解指法。

    薑鳳仙拉起悲我風,一路逃去。

    蕭肅水緊追。

    走哪?薑鳳仙慌急。

    悲我風苦笑,走哪?走哪裏都是死。

    那邊。

    湍急的江流,破舊的石橋。

    蕭肅水就站在橋上,左邊是鬼氣森森的墓地,右邊是滿目春意的桃林。

    他們會逃去哪?

    他隻猶豫了片刻,就衝入了墓地。

    他們會逃去桃林?怎麽可能?

    悲我風就躺在薑鳳仙的懷裏,舒服的枕著她軟軟卻又彈性十足的大腿。

    可惜無風,要不然,桃花會在我們身邊灑落,你冰玉無瑕的臉,會更美。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說這些,怎麽辦?你中了他的指?我去求他吧?怎麽辦?我不能讓你死!

    別吵,讓我想想,我們的孩子出世,該給他取個什麽名字。嗯……悲青山怎麽樣?

    撲哧,這名字好土。

    哎,我明白我那老頭子當時的心情了。

    青山不曾變,桃花依舊在。處處淡笑嘻語,手暖,纖纖握。別有何惜?不見冰玉美人為我流淚?不見我情我愛我心在?空歎息,為何歎息?

    別這樣,我求求你……

    別哭,為什麽哭?你看這些桃花,好美,如果我知道你來了,我一定在這裏等你,遠遠的望著你走來。

    薑鳳仙泣不成聲,隻想挽留。

    可時間,誰也留不住。

    對悲我風來說,時間,就是生命。

    他沒有問。她怎麽來了,如此遙遠,她竟在他最危難的時刻,趕到了。

    不需要問。

    紅酒因為是紅的,所以高貴。悲我風拿著酒杯,看著紅液流轉,眼中朦朧。

    宿舍仍是這間宿舍,可為什麽,“為什麽呢?這感覺,為什麽呢?是苦的。”

    因為苦,所以才喝的嗎?

    可是,紅酒,怎麽會是苦的呢?

    難道,隻有苦的,才是美麗的,迴味的?

    為什麽不想老頭子,不想那些死在軍事要塞中的人,卻獨獨想著你?

    是你那時太平靜?

    薑鳳仙已沒有淚可流了。

    悲我風的臉色蒼白的可怕。

    你真的不該來。他這麽說著,撫摩著她淚濕的臉。

    她全身軟軟的靠在樹上,不知是他靠著她,抑或是她靠著他。

    誰也不堅強。

    因為沒有人是堅強的。

    她默默的說,我會為你報仇,你安心的睡會兒吧。

    他笑了笑,還記的那晚你叫的聲音特別**,哎,可惜我聽不到了。

    說不出的瀟灑……

    她笑了。

    一陣風來,桃花片片,如雨,如霧,如情人的淚,紅淚。

    他仍然在撫摩她的臉,癡癡,比她更癡更痛惜更悲傷的凝視,似乎想記住她此刻的神情,將她完全印入靈魂深處。

    別了。

    別了,我唯一的愛。

    是啊,誰說的呢,隻有失去的,才是最珍惜的,最愛的,恐怕,我這一生,不,上一世,這一生,我的愛情,都將在此完結。

    他錯亂了,完全瘋了,用力的抱住她,吻她。

    這時,已不是她在流淚,而是,他。

    血,一滴滴,滴落在地。

    混在滿地的桃花層中,不辯死物活物。

    卻不是。

    他的血。

    他的手洞穿了她的胸膛。

    她未死,可見不到,對,再也見不到她的表情,一言一笑,一眉一皺。

    他的手不知何時拿出一塊潔白的手帕,蓋住了她的臉。她軟軟的,倒在他的肩頭。他又將她平放在地。

    他伸手自她胸口掏出一顆,鮮紅的,還在蠕動的,心髒。

    麻木的臉。

    蒼白的手。

    血液濃稠。

    桃花香伴著一陣腥味,飄散……飄散。

    他一口,咬在心髒上。咬下,吞下。

    血在嘴角緩緩流落。再慢慢,滴在地上。

    一瓣殘花,飄零,終落在他手中,那顆他最愛的女人的心髒上,唯一的缺口,齒印清晰,恰巧蓋住。

    哇!

    他要吐,忍住了。

    狠狠的一口,將殘花與心髒全咽在嘴裏。

    他安靜了一會兒,動作似老人般,將她臉上的手帕放入口袋,凝視她的睡容。

    是啊,千百年的神動,萬千世的獨愛。

    如此平靜。

    她的臉,如此平靜。

    如此!

    平靜!

    昨日之人還能愛,今日之人隻能憶。

    他或許不想殘忍,所以他隻能在浪漫中殘愛。

    光著腳,走在城市的中央,低首,旁人的眼光不可觸,那是兇猛的野獸,他們會吃人,吃的不是肉,是靈魂,是尊嚴!

    他想留下尊嚴。

    不想證明一切,隻欲證明自己。

    留下尊嚴,吃別人的肉。

    佛主說的對,每個人生下來,都是一樣的。

    一樣的,是每個人手裏都拽著一張無限透支的信用卡。

    不同的,是有的人麵對一座百貨商城,而我……

    隻是無邊的沙漠。

    難道在我重生後,麵對一片海洋,一片綠洲……卻要為一株美麗的冰百合,而放棄她們?

    絕!

    不!

    我是悲我風。

    我,不能死!

    在我沒有得到我的,證明我也能夠,我還不能死。

    便有移山填海之能,空歎奈何!

    這裏,是黑色的世界,是無聲的詩篇,高雅的人,請離我遠去,流浪的人,請不要徘徊,卑微的人,請擦拭雙眼。

    天上隻有滿目的黑雲,夜不屬於明月,明月隻是地上人的消遣。

    你若登高,請與黑暗為舞……

    ——繁茂。

    淒豔的桃花。

    冬末的桃花。

    怪異中含著新鮮,荒誕中夾雜現實。

    他抱著她。

    坐在紛紛而落的桃花雨中。

    他嘴角鮮紅。

    慢慢。

    他自上衣的口袋中拿出一條潔白的手帕。

    冷冷。

    他將嘴角的血,擦拭。

    那一抹腥魂在潔白的手帕上,驚心動魄。

    女子穿著漆黑的武士服,長發垂落,臉上是安詳的睡容。

    她的胸口……

    是傷心的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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