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曾經的莫禾王國,曆代皇帝身邊,總有一位易數師輔佐。相傳,他們運用一種古老的算術,推敲氣象,問兇求吉。以算術易理,論斷懸疑。

    易數大師裟婆羅寡言喜靜,常日呆在屋中,甚少與人來往。

    悲我風在三歲開始學武後,一個禮拜會到裟婆羅家中去一次,一般呆上三個小時。兩人沒多少談話,裟婆羅隻是教他“萬千世界在一變”。在紅葉穀,甚至沒有人知道,“萬千世界在一變”是什麽樣的武功,沒有人見過,就連悲歌天,也沒親眼見過。可是他卻讓三歲的悲我風去向裟婆羅討教。悲我風一直都不清楚,他向裟婆羅學這武功是壞規矩的,千百年來,隻有能夠成為易數師的人,才能學它。換句話說,悲我風自己是王子,而且是儲君,是未來的莫禾皇帝,他不可能當易數師,更不可以學隻有易數師才能學的“萬千世界在一變”。可是他學了,更離奇的是,裟婆羅這個懂規矩的易數大師,居然還真的教他!

    天真的他以為自己是王子,是眾人的希望,是救世主,所以,裟婆羅才會對自己刮目相看,倍受青睞。

    萬千世界在一變,聽到這個名字,都會注意到“變”這個字。而它最主要的,卻是前麵的“萬千世界”。它分兩個部分,萬千世界是心法,變是指法,悲我風小小年紀,已有七層境界,可說是極為了不起。但他隻有萬千世界,而無變化。他可以感受到紅葉穀每一處的變化,將其歸於一心,卻仍無法把這樣的感受傳遞到手指上,產生“一變”。也就是說,他的心裏已有一幅畫,可他無法將其描繪出來,僅僅是精神境界到了。對此,他很無奈,有時也會抱怨。龍象乾坤決,六脈神劍,淩波微步,還有別的幾樣武功,他可以隨意的使出來,練了九年,對於萬千世界在一變,他從沒感到具體的好處,仿佛努力的迴報隻是模模糊糊的一個影子,連摸都摸不到。而且,最麻煩的是,裟婆羅從不教他指法,有時,他甚至懷疑“一變”是根本沒有的東西。是裟婆羅故弄玄虛,專門用來忽悠他的棒棒糖。在沒有舔到棒棒糖之前,沒人知道它是什麽味道。裟婆羅總是與他對麵對盤膝打坐,一句話也不說,小屋子裏一床一桌一椅,櫃子都沒有,一大攤子書隨隨便便的丟在地上,東一本西一本,還有許多剝了皮的樹枝,比小手指還細一些,一根根散落著。這是他用來推算的工具,很麻煩,悲我風學了一點就放棄了,先要注意周圍的環境,天象,人們的情緒,突然發生的事,然後全部放在心裏,盡力把他們揉弄在一起,按裟婆羅說的,這時,就會有一條條線在心裏出現,把樹枝按這些線排列起來,從中找到……是不是很麻煩?悲我風很正常,他才不會虐待自己,沒有意義的事他絕不會做,知道氣象?知道明天自己是幸運的還是倒黴的?見鬼!我有預知!直接看一看不就行了?他不學,裟婆羅也沒說什麽,不教了。

    “靜心,感受身邊所能感受的,就算這間屋子,隻有我們兩個生命,你也能感受到不同的東西,那些你不曾發現的,被你的五官欺騙了並且隱藏著的未知。”

    “大師,我感到一股臭味,你放屁了吧?”

    時間是最好的證明,盡管悲我風覺的萬千世界在一變根本是個浪費時間的玩意,可他也不得不承認,靜心與感知讓他思維中的混亂與閉塞完全消失了,當他到第七層,他的頭腦已非常的清晰,考慮事情比以前容易了很多。他從記憶深處尋找,當他還是王帝時,他的思維可從沒做到現在這樣清楚快速,他會莽撞的拿著刀子去搶劫強奸,甚至連計劃都是那麽的糟糕,鬧出一場天大的笑話,與他當時的思維能力有直接關係。

    其實,易數師能成為長久以來一直陪伴君王的原因,與這“萬千世界”是分不開的,而那“一變”這是國家機密悲我風就不明白。難道比六脈神劍還厲害?

    “這些年,每天,我都在忍耐。”裟婆羅說話很少,一直都是慢慢的,略微帶著一點沙啞,讓人聽了,感到深沉。

    悲我風抽出一根煙,往門口那兒瞧了一眼,門是關著的,他點燃後說:“今天上午我和老解打了一架,還在快凍住的河水裏浸了大半個小時,接著又聽你們說了兩個小時,就算七層萬千世界,我的腦袋還是撐不住啊。有什麽,你就快說吧。”

    裟婆羅看著煙。

    悲我風淡淡的說:“就累的時候吸一根,平時我不太抽。”

    “孩子,茉麗絲,以前……她告訴過你,她原來的名字……”

    “唔?”

    “她本來,不叫茉麗絲,她姓裟,叫裟菊兒。”

    悲我風下意識往門口看了一眼,接著想起來,前麵就看過了,門是關著的。

    “你不會是要告訴我,她是你的女兒?”

    “她是聖女,聖女不需要父親,也沒有父親。”

    悲我風熄滅了煙,微微有些局促不安,“你一直都不認我?這些年,我就這麽坐在你的麵前,和你一起練功,你卻從沒對我說!哦,對了,我是神聖血脈。”

    “穀主在你三歲時,讓你向我要求學習萬千世界在一變,我明知道,這破壞了規矩,我依然教給你。孩子,從莫禾建國到今天,一直伴隨著的易數師這一職業,就這麽,毀在我的手裏了。我心裏的痛,無法掩蓋我對你愛,我看著你成長,我隻有忍耐,就是為了等這一天。”

    “這一天?有什麽特殊意義?等我龍象乾坤決第八層?”

    “和你的戾氣沒有關係。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和你的關係,是因為我怕,我告訴你之後,我無法再盡到易數師的職責。”

    “這麽看來,易數師,沒有以前你說的那麽簡單。”

    “易數師有一個秘密的職責。”裟婆羅撫摩著右手食指,慢慢的說:“你一直都想知道一變具有怎樣的威力,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

    悲我風看見,裟婆羅的右手緩緩抬高,食指向天,他坐著,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的姿勢,完全看不出運用內力,即將出招。悲我風已快突破第七層,就算裟婆羅全力出手,他也有自信,三十招之內,絕對不會出現敗勢。

    這一秒,悲我風抱著臂,盯著麵前一指向天的裟婆羅。

    下一秒。裟婆羅的右手食指憑空出現在他的額頭。他宛如做夢似的,呆呆的看著對方那並無奇特之處的食指。裟婆羅仿佛將時間停止,將中間的動作丟進了一段被抹去的記憶,而讓悲我風完全無法預料不可抵擋的敗於一招。

    悲我風先驚訝,接著狂喜:“你把時間停止了?”

    裟婆羅的右手已放在桌上,他輕輕的摸著食指,平靜的麵容好似剛才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時間是不會停止的。你聽過世界沒有變,變的隻有你這句話嗎?”

    悲我風擦了擦鼻涕,茫然的搖了搖頭。

    “剛才那一指,就算穀主坐在這裏,也會和你一樣。但是換成解東來,那他一定能擋住。”

    “什麽?”

    “一變針對霸王怒氣時,能發揮的威力,是超出你想象的,就如你剛才所見,任何修煉霸王怒氣的人,都無法抵擋。可是換成別的人,隻要境界相當,就不難應付。”

    “我明白了,易數師,主要管製皇帝或是儲君。可是,修煉霸王怒氣的人對付不了,可以讓別人來對付,那易數師還能怎麽樣?皇帝手上,肯定有很多高手的吧?”

    “皇帝絕不會對付易數師。因為霸王怒氣的一個作用是護身,當受到攻擊後,先損傷的不是身體,而是霸王怒氣所遊走的經脈,疾病,毒,衰老,都可以用霸王怒氣抵擋。問題是,霸王怒氣所走的經脈,因為霸王怒氣獨特的存在,沒有任何手段可以醫治,當其受損,就會嚴重傷害到其它組織,器官,最後會危害到生命。隻有一變可以修複那些經脈。”

    悲我風哈哈大笑,說:“你一定也會說,這是神的旨意,為了管好擁有霸王怒氣的人,不至於違背神的意願。是嗎?”

    “霸王怒氣是這片大陸最強的護體真氣,如果沒有諸多限製,他將超越一切,破壞世間平衡。”

    “可是你卻教給我了,你把限製的唯一手段教給了我!”

    “孩子,你還不懂嗎?”裟婆羅輕輕的笑著,他的眼中包含愛意,沙啞的聲音卻能溫暖人心。“我的職責是看著你,監督你,讓你為莫禾這個已亡的國家奮鬥,哪怕不是你自己的理想,不是你所需要的結果,看著你,帶著大家,去麵對整個蘭華,整片大陸的軍隊,舉世所有的強者。看看,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作為易數師,如果你有一點反抗,一點背叛,那麽我將教訓你,讓你懂得,你是儲君,可是我能管你,你隻有為我們賣命,為我們所背負的拚死抗掙!你父親!是你偉大的父親!他在你什麽也不知道的情況下,背負了所有的罪責,讓你來找我,你以為,他是讓你來學武功的?不!他是要我選擇,選擇讓自己的外孫將來擔負所有的責任,還是丟掉這個包袱,過著自己喜歡的日子!易數師自我這一代就結束了,因為我破壞了規矩,我將萬千世界在一變傳給了你!我和你父親都成了罪人,我們的前人曾是如何痛苦的承受著那份無人可以肩負的仇恨,複國,這裏的人無時無刻不在這麽想著,可是,我和你父親在你三歲的時候,就已做好了準備,你的人生,你自己選擇,你有天分,你將成為這片大陸最閃耀的新星,一位舉世無雙的強者,是擔負起莫禾皇帝的宿命,還是自由自在的過自己的人生。都將由你自己決定。”

    “你呢?你該怎麽辦?”悲我風冷冷的問,“你不管我了,以後逃出這裏,他們會原諒你嗎?”

    “仇恨是痛苦的,我和你父親,已無法麵對這裏的人了。至少在不久之後,我們將帶著他們逃出這裏,那時,我們才真正的成為罪人。”他依然那樣平靜,慢慢的言語,如輕輕的澆灌,隻有那份疼愛才能做出這樣的犧牲。

    悲我風是驚訝的,驚訝是事實。他一直以為,老大,老解,裟婆羅,他們都在利用自己,將自己教導的越強大,以後利用的也越厲害。當這個隱藏了九年的秘密從裟婆羅口中慢慢的吐出,他開始動搖了。他學了萬千世界在一變,可由於他有霸王怒氣的原因,仍然無法擋住裟婆羅的一變,可那又如何?悲歌天是紅葉穀最強的人,老解真和他幹,絕不會受那麽重的傷。他們都選擇了,是的,如果他們沒有選擇,就不會留下裟婆羅,將這個秘密告訴他,這等於是借他的口,表明自己的態度。我們不會利用你,你是我們的孩子,我們希望你快樂。

    他想起悲歌天拚命的練功,老解狠狠的藤條,裟婆羅的抉擇——歎息——老大是為了讓自己更安全的逃出這裏,才會那麽拚命練功的,可能是吧……老解的藤條是狠,可又是那般矛盾。他心裏肯定很難受,他很想彌補他爺爺的過錯,可是對我……

    夜裏的風帶著雪花卷來,山上的燈光太亮了。

    悲我風把下午的談話說了一遍,別克多歎了口氣,他說:“他們對你的愛,完全超出我的想象。可是他們不能代表這裏的所有人。盡管你父親是莫禾王,可是仇恨,是所有人的。你還是想想,怎麽麵對那些人吧,至少將來……”

    過了年,有一件事讓悲我風興奮不已。

    他不用再和老處男別克多睡在小屋子裏了。

    別克多的話很簡單,我沒什麽要教你了。

    學完了?就算是吧。更重要的,是茉麗絲讓好幾年沒睡在一起的兒子迴屋子裏睡。睡在她的床上。

    放心,你沒有聽錯。

    悲歌天住了出去。悲我風和茉麗絲睡在一起。十三歲的兒子和二十五歲的母親睡在一起。激動的場麵麽,以後你會看到,卻不是現在。

    悲我風身上的戾氣發作的越來越厲害,晚上幾乎無發入睡。茉麗絲讓他睡在身邊,靠她的聖女氣息壓製戾氣,效果很不錯,每晚悲我風都能美美的睡著。偶爾,我是說偶爾,悲我風調皮一下,我們可以理解,他有十三歲了,心理上前輩子就已經在需求,身體上麽,也差不多了……茉麗絲完全不像個二十五歲的女人,她會和寶貝兒子玩鬧直到床快塌了為止。可能,聖女太純潔,一輩子都長不大吧……

    另一件事,蕭丫丫已經會主動和他接吻了。兩人出雙入對,他們的關係,全穀的人都默認了,幾個玩伴也羨慕著,隻是奧多依然和蕭丫丫打著口水,隻是不談及悲我風,所有人都太尊敬他了。他們似乎清楚的看到,就在這年的某一天,悲我風到達第八層境界,成為儲君,娶聖女,帶領眾人殺出紅葉穀,然後挑戰蘭華國。說他們瘋狂吧,確實……天真吧,也有……任誰在一個小小的穀地中生活了一輩子,都會瘋狂並且天真的。

    三月十九,陰雨。

    是夜。

    茉麗絲在給悲我風修指甲,前麵修好手上的,現在是腳上。

    “芸芸,你同意我娶丫丫嗎?”

    茉麗絲聽了雙手一僵,愣一會兒才說:“同意。她是個好女孩子,你娶了她,要尊敬她,不能像對我這樣。以後出去了,好好保護她,她不開心的時候,你不能鬧她,對了,不能打她屁股……”

    “是不是要先給她做血禮?”

    “就流一點血而已,不是和你說過了嘛,西西,你擔心我吃不消呀!”

    他閉上眼,淡淡的說:“才不會呢!我什麽時候能娶她?”

    “這麽急?你想什麽時候呢?”

    “這兩天,我就要突破了……”

    茉麗絲輕輕的摸著他的腳,他腳上的繭厚的連針也刺不破。我們不得不讚美他,他很能吃苦,這得歸功於他上輩子的經曆。

    “你弄癢我了。”

    “那明天,不,後天,我為她做血禮。明天讓天哥帶著我們去釣魚,我給你做桂子魚吃。”

    悲我風忍不住爬了起來,下床,走到門邊,他沒轉身,輕輕的說,“我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別克多。”

    他出門,門徐徐移動,有那麽一絲縫,他的背影是陰暗的,雨絲兒如簾子般掛在他的身後。

    床上,一動不動的茉麗絲跪坐著,她眼中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

    說實話,這位美麗的聖女,說慌的技巧真不怎麽高明。

    別克多看著他,笑著問:“什麽時候?”

    “後天。”

    “那麽,你得好好珍惜明天了。”

    “她,真的,會,死嗎?”

    “血禮之後,深夜,神會帶走她的生命。”

    狗屁神,搞這麽多麻煩,隻是為了證明你很厲害?

    悲我風看著煙絲,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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