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秦丹遠去的背影上,秦丹胳膊一甩一甩地把滾過來的足球踢飛了。球場上那幾隻早準備好起哄的狼們被她突如其來的歪腳踢懵了,一個個歪著腦袋眼睜睜地看球飛進了女廁所。

    劉妍怯著聲音問我:“你同學?她沒事吧?”

    我說:“好像沒事……”肚子裏的台詞是:就這情況了,傻子也能看出來有事,裝純淨水哪你。

    劉妍把掉落到眼前的一小撮頭發捋到耳後,說:“哦。”然後我們倆同時說了句很白癡的話。

    我說:“那個,我走了。”

    她說:“你不進去看看?”

    你說如果你和一個女孩在她的閨房門前獨處,然後這個女孩讓你進屋看看,你會是種什麽心情?我當時的感覺是,心突然之間敞亮了,而且明白了一個問題:以後跟女孩子在一起,一定要等她把話說完了,你再說話。

    饒是這樣,我還是裝作猶豫了一下,朝秦丹消失的地方仔細地看了看,然後說:“好吧,馬上就下課了,我就看一會兒吧。”

    劉妍比我更會布置房間,女人在收拾屋子方麵絕對是天生的專家。隻不過那個大衛和維納斯的頭像被我拿迴家了,這屋子裏還真就缺了這點獨特的藝術氣息。不過有一點我還是很滿意的,就是靠床的那麵牆上有一行非常醒目的字:這是個胡子和痘子瘋長的年代,隻是個子不長。當初我住在這裏,每天晚上睡覺前都品咋幾遍,有時候覺得自己太他媽牛叉了。

    劉妍看到我在對著那麵牆愣神,就說了一句讓我掉下巴的話:“也不知道是誰寫的,擦也擦不去,太惡心人了!我剛打算用床單給它遮上呢。”

    這時我對剛才明白的問題理解的更加透徹了:以後跟女孩子在一起,一定要等她沒話說了你再想。

    我覺得有必要為自己辯護一下,就說:“寫這句話的人,依我看,可能是個詩人,或者作家什麽的,最起碼是個有為青年。”

    劉妍顯然對我的辯護有些驚訝,眼睛睜得老大,“啥?詩人?通屎通死吧它。”

    我聽這話耳熟,突然想起蓋亮引以為豪的那封迴信來。原來如此啊原來如此。我覺得肚子裏一股迴腸之氣朝腦門突然湧來,“這絕對是句實話,絕對代表了大多數有為青年的實際生活。嗯,對頭,你還真別不信!”

    劉妍反駁道:“嘖嘖,個子不高胡子拉碴滿臉痘子的小青年兒還能有為到哪去哈,有味吧他!”

    我說:“個子不高胡子拉碴滿臉痘子的小青年兒怎麽了,典型的藝術家氣息,你能滿大街隨手就能拽一個個子不高胡子拉碴滿臉痘子俱全的普通人出來嗎?”

    劉妍說:“就這德行還藝術家?有這麽糟踐藝術的嗎?也就一墮落的五毒吧,哦不,錯了,是三毒……”

    我說:“三毒?我覺得正因為這樣呢,才能凸顯藝術家風範,比較有個性……”

    劉妍打斷:“你還真以為青蛙就是那個傳說中騎著白馬的王子啊,頂多就一小太監轉世輪迴的癩蛤蟆吧。嘖嘖,瞧那滿臉痘子,嘖嘖……”

    我下意識地摸摸臉……

    ……

    那天我跟劉妍爭論了一下午“能寫出那句話的個子不高胡子拉碴滿臉痘子的人到底是不是有為青年”的問題,到最後走在迴教室的路上,我才明白過來,他媽的一下午沒幹別的,光聽一女的罵自己了!

    走進教室後發現裏麵沒幾個人,以為自己進錯班級了。在市中,走錯班級這種事經常發生。先前兒有一老兄貌似剛上完體育課,左手摟著籃球,右胳膊上掛著一外衣,咣地一腳把我們教室門給踹開了,然後那廝往裏走了幾步,突然迴頭對著講台上的數學老師一個勁兒地瞅,最後說了一句很牛叉的話:“哪來的老師,上錯課了吧?”可能腦袋裏殘留的智商提醒了他,這廝愣了愣神後三兩步衝出教室,看了看門牌終於知道自己剛才真牛叉大了。數學老師剛關上門,咣地一聲門又被踹開了,然後大家看到那廝伸進腦袋來,說了句:“對不起哈,剛才走錯了。”數學老師估計是被那兩腳踹懵了,接下來的板書戳斷了十幾根粉筆。

    話轉迴來。這時我就跟那老兄一樣,出門看看門牌,沒錯啊,十六班三個字比禿子頭上的虱子還明顯呢。我就納著悶坐迴自己的位置,隨手拿出本書來看。

    有一陣子我對餘秋雨的《千年一歎》頗感興趣,有事沒事就拿出來翻。原先覺著“文化”兩個字很好很強悍,後來看了點古今騷人的東西後就覺得這倆字確實很騷很古董,再後來看了那幾百章的一歎後又發現這兩個字很怪很無奈。有人說,人的一生分三種境界,第一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第三是“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我覺得我他媽的現在可能已經超越這三種境界了。

    我翻著老餘歎的氣,總感覺教室裏有些詭異,天都黑了,教室裏還是沒幾人。

    “搞什麽飛機啊,我叉叉。”我越想越有些氣結,老餘好像故意跟我找茬似的,把氣歎的跟木乃伊似的滄桑。我把書啪的一聲摔桌子上,“人都到哪去了啊,也沒個通知啥的!……”

    然後……我覺得背後有陣陣涼意,轉身看去,孫英語正坐在最後一排的一個位置上,睜著一雙睡意朦朧的眼泡看著我,那樣子顯然是大睡剛醒,而且很可能在夢裏縱欲過度。

    “你怎麽還不去?!”他突然有些氣惱的問我,顯然我剛才摔桌子驚醒他春夢了。

    “去,當然去!”我迴答道,邊往外走邊想:他媽的你讓我去哪兒啊?!

    我趴在走廊的窗戶上百無聊賴的,正瞅著對麵教學樓的燈呢,這時走廊那頭的樓梯口有個聲音喊出來:“孫兒,怎麽還不去?就缺你了!”

    我迴頭看看教室,孫英語並沒出來。我就朝那個聲音迴了句:“去哪啊?”

    “不說好了嘛,階梯教室後麵,給你占了座呢!你快點啊……”後麵的聲音被“噔噔噔”的下樓聲掩蓋了,看來這人也挺著急的。

    我正想著要不要告訴孫英語這茬子事呢,就被一人拍了肩膀,迴頭一看,是老大。

    “你不跟著一起去,在這裏賞夜培養情操呢啊。”老大說。

    “去哪?”今天我被這問題繞了好幾遍了。

    “階梯教室啊,今天聽說有一專家來講座,人都去了呢。”

    “哦。”一聽階梯教室,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走,跟我來!”就拉著老大下樓了。

    老大被我拉得匪夷所思的,半路經過路燈下朝我盯了好幾次看是不是見鬼了。

    階梯教室裏麵人頭攢動,大家像看稀有動物似的瞅著前麵的一個唾沫橫飛的老頭。老頭看起來比孫英語縱欲更加過度,臉色白的跟刷了油漆似的。可能這樣的白臉比較受人歡迎,台下一片饑渴的眼神。

    聽老大說,今天來聽白臉老頭講話的大多是高三的,說是什麽考前心理輔導。因為人太多,階梯教室地方不夠,所以就安排了兩場。但是這樣一來新問題也出來了,第二場上座率剛剛過半,嚴重影響白臉老頭的情緒和學校的麵子。所以學校決定臨時抽調高一兩個班級撐場麵,並下達任務,高一負責鼓掌,高三負責記筆記。

    我們走到最後一排坐下的時候,剛好趕上老頭唱到高潮。隻聽老頭的聲調陡然拔高,沉默兩秒後扔出倆字:成功!而後台下聽眾很負責任的開始鼓掌。我仔細一瞅,不禁佩服領導的英明。原來,為了讓鼓掌裝得更像,高一學生都被分散開來,每個高三班裏安插幾個。這樣一來,到了該鼓掌的時候,就能看到大麵積的人齊刷刷地趴下,剩下的人昂首挺胸地開始拍巴掌,而等到鼓掌一結束,趴下記筆記的人又齊刷刷地挺了起來。

    老大在低著頭瞅自己的襯衫,剛才被我拽的皺巴巴的,跟白臉老頭的臉似的。“還輔導個鳥勁,我剛買的襯衫,你看看!”

    “哦,壁虎啊,迴頭一洗一熨就好了,讓劉妍給你收拾收拾。”我說。

    “啥?我這可是鱷魚的,跟那個老頭一個牌子的!”老大牛叉哄哄地說,然後開始用袖子蹭胸前的logo,越蹭越亮,越亮越像壁虎。

    在階梯教室待了一陣,實在覺得無聊。老大是受夠了白臉老頭的那張滿是“成功還是失敗”的嘴,而我卻是踅摸了大半天也沒發現叫孫英語一起去的那個人。

    幾百人擠在一個屋子裏,你放屁我吸氣的,空氣沉悶得跟蒸桑拿似的。而且白臉老頭為了顯示自己淵博的學識,硬把“成功”兩個字意淫了將近一個小時。後來可能因為缺氧,停下打架的嘴唇開始讓同學提問。這時,大家堅決貫徹了沉默是金言多必失的謙卑思想,頓時間整個教室鴉雀無聲。白臉老頭微微一笑,臉上似乎閃過一絲欣喜。他誤認為自己剛才的講話已經深深地震撼了台下,對這些含金量巨高的理論大家可能一時間消化不了,所以沉默是應該的。於是老頭頷首之餘喝水清嗓,說道:“呃,這個大家對‘成功’的感觸看來還是很深的,下麵呃,這個我們再來探討一下什麽叫做‘失敗’……”實際上,剛才有幾個人接連的放了幾個屁,經大家口口相傳後整個空氣變得五香無比。大家之所以不說話,是因為實在張不開嘴,至於白臉老頭滿嘴的成功理論,大家也就當是五香空氣了。

    我和老大坐在最後排,是全場位置最高的地方,屬於空氣比較稀薄的地方,所以五香經過大家分享後到了這裏隻剩下一香,那就是臭。本來老大已經被香的幾近窒息,後來又聽到老頭喊了句“失敗”,就腿一哆嗦屁股不穩“咣當”一聲掉座位底下去了。

    老大爬起來,拍了拍屁股,問我:“走不走?”我又踅摸了一下,確實沒看到誰誰在等孫英語了,就點點頭。

    出了階梯教室後,老大頓感神清氣爽,吸毒似的貪婪地深唿吸了好幾下,才從嘴裏吐出兩個字來:“勁,爽!”

    我們在校園裏逛蕩,哪裏黑往哪裏鑽。不過鑽來鑽去才發現無論哪個地方都黑,原先開著的路燈早關掉了,學校無時不刻不在節約能源。

    老大拉著我去操場,一邊走一邊說道:“你知不知道現在劉妍住在哪?”

    我說:“知道,住在畫室啊,就我原來那地方。我今天剛去過,跟她聊天來著。”

    老大很驚奇地轉頭看看我,把插在兜裏的手拔出來,在前麵虛空抓了一把,兩手揉麵似的一陣團,又把那團虛空當籃球在胯下運了幾下,然後朝不遠處的籃筐一個空投,大喊一聲:“進!”

    然後老大迴過頭來,對我說道:“這不科學啊,她都不讓別人進去的,連我都不見啊。”

    我突然明白了剛才老大為什麽喊“勁”了,就安慰他道:“其實吧,我一開始不知道是她住在那裏,剛巧門沒鎖,我就進去看了一下,結果就碰見她了。就這樣,你別多想啊。”

    老大還真沒多想,自始至終就一個想法。他沉思了片刻,說:“要是你真喜歡她,我就讓給你。咱倆誰跟誰啊,競選我都讓了,還差個女人?”還沒等我反應一下,老大就覺得自己剛才說的就好像女人還沒有競選重要,這顯然不科學,就又補充了一句,“既然競選讓了,那我就再給你個女人……”

    說完,老大就瀟灑地把手插進褲兜裏,朝下一片黑暗進發。我站在那裏一陣語塞,感覺老大心眼實在太老大了,把自己女人送給別人了都還能這麽瀟灑。

    我正跟在後麵走著,心裏組織著語言打算待會跟他把話說亮堂了。剛想出一個開頭呢,老大猛地一個定身,喊了句“媽啊……”就轉身往後跑,差點給我撞個仰八叉。

    “呃,老大……”我剛喊了他一句,他就跑到沒影了。我不禁暗罵,媽媽的,剛組織出來的開頭就這麽用瞎了。

    我收迴看老大背影的目光,繼續往前走,就看到她站在那裏,一臉蒙娜麗莎的微笑。

    “呃,李老師,晚上好。”我終於明白老大為什麽叫媽了,而且跑的那麽詭異。

    “嗯,剛才那是你同學?怎麽看見我就跑呢。”李老師又朝老大消失的那片黑暗看了看,問我,“你不上晚自習,出來晃蕩什麽?”

    “今晚上有講座,沒意思,跟算命先生似的。”我說道,朝李老師走過去,和她一起倚在牆上。跟李老師認識這麽長時間,私底下還是很隨意的。

    “嗬嗬,這倒像你性格。”李老師把肩頭的頭發往後捋了捋,使它們能溫馴地伏在背上。

    “老師,怎麽每次看到你你都是在琴房啊,不去上課或者坐辦公室?”我問她,不過想想,市中的音樂課還真的比瘦領導多不到哪去。

    “這就是我的辦公室啊。”李老師有些玩笑地說道,“當然,也是寢室和廚房,咯咯……”

    “哦啊。”我沒說什麽,還是感覺李老師非常的與眾不同。

    “畫室的事,你知道了吧?劉妍今天跟我說了——你們是不是有什麽誤會?要不,我讓她搬出去?”

    “沒有,沒什麽,她住在這裏挺好,真的。”我忙說道,突然想到了秦丹說起的missan的事,難道我能把這些說給李老師聽?這絕對不行,至少我感覺沒到說的時候。

    “哦,那就好。其實我也知道一些你們之間的事,劉妍這孩子從小就強,這些年來跟我又受了不少苦,所以……有時候我就想,還是隨她去吧,不能再委屈她了……”李老師說起這些來,話中帶著些許的歉疚,“你看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麽呢。就快期末了,複習的怎麽樣了?”

    “還行吧,人生信條:能湊合絕對不將就!”我隨口說道,李老師倒是被我說的撲哧一笑。

    “行了,滑頭!雖然有時候你會覺得現在學的實在無聊,但是我想以後你就會明白的,這三年過好了,以後真的會受益無窮。”

    我和李老師都沒再說話,眼前的夜黑的濃稠,就像以前和於子嬌一起喝的咖啡。李老師在想著她的心事,我在想著我的事。我想起秦丹說的話“原來你們認識,你們竟然認識!”,想起missan的“青春是一場誰也逃不過的悲情電影”,想起劉妍的“如果你當初沒有和那個男人……”,想起李老師的“有時即使你選擇對了,也是個錯誤……”……這一切的一切,就像有根繩子把它們和她們纏繞在一起,讓故事變得煩亂不堪。

    教學樓的下課鈴聲漸行漸近,像一把輕巧的剪刀剪開這片濃稠的黑暗。我被打斷了思緒,也感覺清淨了許多。李老師直起身子,走到琴房門前,借著裏麵透出來的燈光看了看手表。“快九點了。”

    我點點頭,“那我迴去了,講座也結束了吧。”起身迴教室,不知道孫英語睡沒睡醒。沒走出多遠,聽到身後傳來李老師的聲音。

    “以後,多努力些,無論如何,別讓自己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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