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手術,持續整整四個小時,從暗夜,到黎明。

    陸西洲被推出手術室。

    時羽迎上去。

    醫生說,病人暫時抱住了一條命,但還在危險區,有待觀察。

    陸西洲被送進了重症觀察病房。

    時羽跟進去,在床邊坐下。

    陸西洲睡的很沉,尚且處在昏迷狀態,也不知何時會醒來。

    時羽靜靜的看著他,借著熹微的天光。

    他渾身是傷,滿身狼狽。

    可她有些開心,不管怎樣,她的努力沒有白費,陸西洲,總算是保住了一條命。

    本來不想輕易放過他的。

    從十年前陸家和時家的這筆帳來看,她該是也叫他嚐嚐家破人亡的機會。

    可到底還是沒能忍下心。

    她沒敢告訴陸沉,她給陸西洲定製的那套婚服,內裏材料中添加了防彈材料。

    倘若不是那身西裝,怕是現下躺在這裏的,就是一具幹屍。

    她眼神迷戀的從陸西洲深邃的麵部輪廓上一點一點滑過,最後,伸出手,指尖停留在他發白的唇瓣。

    輕撚兩下,她歎了一口氣,陸西洲,我這麽愛你該怎麽辦才好?

    這場昏迷的時間並不久,許是心有所掛,拚著一口氣,又或是心有不甘,咽不下一口氣。

    總而言之,當天中午,一天日頭最為明媚熱烈的時候,陸西洲緩緩睜開了眼。

    眼前光禿禿的天花板,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床單被罩以及鼻尖的消毒水味兒,讓他斷定,這裏是醫院。

    渾身的疼痛無比清晰的告訴他,他活下來了。

    他微微扭了脖子,向下,便看到一個腦袋,趴在床邊。

    腦袋的主人有一頭發質偏硬的黑發,根根利落分明,穿紅裙,盡管是睡著,渾身亦拚湊出一股凜然氣場。

    是時羽。

    這世上除了她,沒有人會有這樣的氣場。

    可為什麽是她?

    他想看到的人,不是她。

    這點,是他在剛剛醒來睜開眼的那一瞬,發現的。

    那一瞬,意識尚未清醒的時候,他的腦海裏在想什麽?

    他希望,守在他病床前的這人,是許南風。

    也許從他

    在走廊裏忽然想清楚的那一刻起,時羽這個人,就已經失去了在他心裏的位置。

    盡管他不敢相信,可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一個真相。

    時羽她,對他動了殺心。

    明明是最為親近的枕邊人,卻辛辛苦苦的謀了這場局,想要送他如黃泉。

    可為什麽?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很想問問她,是不是從迴來的那刻起,她對他所有的感情,都隻為爆炸那一瞬。

    可他發不出聲音來,嗓子幹澀的如同快要冒煙。

    唯一的字音,便是從嗓子裏擠出來的咿咿呀呀的單音節,粗嘎難聽。

    在寂靜的空氣裏,突兀的要命。

    可就是再這麽一點細微的聲響,吵醒了正在睡眠狀態的時羽。

    她緩緩坐起身來,一雙眼茫然的看著他。

    四目相對。

    不過短短幾秒,時羽眼底如同大霧一般的茫然,散了去,隻留下深潭般的平靜。

    她看著他,唇角帶笑:“醒了?”

    陸西洲沒說話。

    時羽也不惱,到了杯水,插了吸管,送到他嘴邊:“喝水。”

    陸西洲別過了頭。

    眼底的抗拒,清清楚楚。

    時羽一愣,轉瞬,卻又輕笑出聲:“難道你沒有什麽話想問我?”

    是有幾句。

    她這人,貫會拿捏他的軟肋。

    半晌,他不甘不願的扭過頭來,沉默的就著她的手,喝完一整杯水。

    喉嚨的幹澀,有所緩解。

    時羽放下水杯,重新坐在他麵前,姿態慵懶:“有什麽話想問我就問吧。”

    短暫的沉默。

    病房裏安靜的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的清楚。

    陸西洲說話尚且有些費力,底氣不足,卻不難聽出,嗓音裏含了希冀,他問她:“那天,那場爆炸,是不是你……”

    話還沒說完,就被時羽漫不經心的打斷:“是我。”

    陸西洲眸光驟然一閃,唿吸變的急促。

    剛剛動完手術,他的身體無比虛弱,根本就經不起這樣的刺激。

    他的麵色一瞬間白的沒了血色。

    時羽睥睨著他,越是看他這幅摸樣,她心底便愈是有著一種暢快的淋漓

    。

    她刻意忽略了內心最深處的那一絲絲痛意,假裝它不存在。

    她伸手輕撫陸西洲的胸口:“這麽激動做什麽?別再把撿迴來的這條小命給丟了。”

    她語氣輕飄飄的,仿佛他這條賤命在她眼裏,根本不值得一提。

    明明昨日還是摯愛的人,明明昨日才許下一生白頭的諾言,可轉身,她風輕雲淡的拿了一把刀插進他胸口。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

    陸西洲幾乎痛到喘不上氣來,所有曾對她的深愛,都化作千斤重的鐵,壓在他心上,提醒著他的可笑。

    他眉間緊緊皺了起來,足足緩了有半刻的功夫,才將湧上喉間翻湧的氣血,用力的壓下去。

    “好了?”時羽收了手。

    陸西洲一雙眼沒了希冀,隻餘下滿目的沉黑,一瞬不瞬的鎖住她,低喘道:“這次你突然迴到我身邊,就是為了這件事?”

    “沒錯,所有的逢場作戲,都隻是為了,殺了你。”她挑了眼角,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陸西洲,你可真蠢,心甘情願的鑽進我設的圈套。”

    “那不是蠢,是愛。”

    “愛?”時羽臉上的笑意一瞬間斂了去,幾乎陰沉的可以滴出水來:“你也配提這個字?”

    “為什麽我不配?”

    時羽沒說話。

    陸西洲又問:“這局你布了幾年,跟誰一起布的?”

    時羽忽然又笑了,卻笑的陰狠:“五年,我獨自一人布了這局,可陸西洲,你猜錯了,這……不過才是個開頭。”

    所以後麵等著他的是什麽?

    陸西洲一雙眼底浮了晦暗不明的光。

    過了好久,他才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那個問題,盡量叫自己保持平靜的,他問:“這麽做的原因。”

    時羽眯眼看著他,幾秒,俯下身來,眼睛湊到他眼角,裏麵帶了昭然恨意:“陸西洲,你猜,當年我爸死的那天,跟我說了什麽?”

    陸西洲靜靜的看著她,唯有喉結,上下滾動。

    時羽咬了唇:“你以為,時家的滅門,是一個意外?”

    她像是瘋了一樣,忽然伸手緊緊抓住他的衣領:“陸西洲,是陸家,害死我爸媽!”

    猶記十九歲那晚,那個悶熱的夏天晚上,一群警察闖進家裏,帶走了父親。

    她再見到父親

    ,是在他槍決前一晚,獄中。

    隔著一層玻璃,她聽到父親的囑咐:“一定要替我報仇。”

    父親差人送了東西出來,是陸家陷害時家的全過程,所有的證據都在裏麵。

    於是,她知道了,原來表麵上看起來溫和儒雅的陸振東,早在多年前就生出了壟斷服裝業勃勃野心。

    不然,沒有堅實的後盾,陸西洲又如何能夠在短短幾年內將陸家發展到巔峰?

    她永遠不會忘記,父親槍決那天,她在高牆之外聽到的那聲槍聲。

    那是他的冤魂在發出最後的吼叫。

    她更不會忘記,當晚,母親自殺在浴缸裏,家裏的地板上,滿目刺眼的紅。

    那年,十九歲的她,為了保住這條命,讓自己變大變強,逃出了國外。

    背井離鄉,顛沛流離,這一逃,便是十年。

    十年間,她夜夜睡不安穩,夜裏從夢中驚醒,眼前都是父母渾身是血的模樣。

    十年後,她再迴到這裏。

    隻為複仇,將拉扯十年的這筆恩怨,一筆勾銷。

    陸西洲說愛,可她的愛,早在多年前那場時家的滅門中,變的血肉模糊。

    不能愛他。

    就算她曾把陸西洲當成她的全世界。

    她知道這場複仇荒唐而可笑,她知道,陸西洲是無辜的。

    可陸振東夫婦慘死車禍,陸家唯一的後繼,隻有陸西洲。

    她自小錙銖必較,性格強勢,那些藏在心底的怨恨,不找陸西洲發泄,又該找何人?

    況且,何談真正無辜?

    說到底,他手裏的那份家業,應當有時家的一半。

    事到如今,大仇得報,她還留了陸西洲一條命,也算是,對那份尚且來不及開始就已經隕落的愛情一個交代。

    這積壓在她心頭多年的恨,終於,到此結束。

    陸西洲看著她眼淚一滴一滴順著他領口滴在他心口上,忽然,就不怪她了。

    猶記當年,他曾趴在門板後,模糊的聽聞父親同人商量要動時家。

    他當時不曾確定,也沒告訴時羽。

    後來時家出事,他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是以,這些年來,他對她,除卻愛,還有一絲愧疚。

    可一切都結束了。

    事到如今,他跟她,終究

    走到了迴不了頭的這一步。

    從他聽到她承認她對他動了殺心的那一瞬,他對她多年的執念,散了。

    不管是何種原因,她都動了殺心。

    他同仇恨相比,到底是不值一提。

    說到底,她不夠愛他。

    而他,看清了這個事實。

    他是個驕傲的人,從前肯重新迴到她身邊,是覺得□□,不該錯過。

    因為愛而卑微,沒什麽可笑。

    可根本就沒有愛。

    她攜滿身仇恨而來,還放不下的,隻有他一人。

    他喜歡的那個年少時的時羽,已經不再。

    覆水難收,破鏡重圓。

    他和她,該說再見了。

    那些年少的喜歡,風和雪花知道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陸西洲對時羽,怎麽說呢,打個比方吧,就好像你多年前很喜歡吃的一家煎餅果子,多年後突然重新出現了,記憶裏的味道很勾人,你抓心撓肺的想吃到它,可到嘴裏了,才發現,它並沒有記憶裏那麽好吃了,所以隻能失望的拉雞,巴倒。

    不知道這樣你們懂嗎?反正就是個執念,一碰就碎的那種。

    好了,不說了,感覺自己蠢兮兮的,越描越黑,總之,繼續往下看吧,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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