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風急寒西關


    子鳶在小幾上幾乎沒有睡著,不單單是因為夜涼如水,更多的是因為纏繞心頭的那個疑問——


    為何阿翎會來得這般急?急到雙足被荊棘勾破都不自知,甚至忘記了自己身上的傷其實並未痊愈。


    明明吩咐了幾位弟兄要好好保護好姐姐與阿翎,可為何阿翎一人趕來白霞山了,至今一夜都沒有收到禁衛營兄弟們的飛鴿傳書?


    難道是醉今宵出了什麽大事?所以阿翎才會如此急地趕來,想要快些結束這場戰爭,讓她祁子鳶早些迴臨安?


    想來想去,子鳶索性在小幾上坐了起來,借著昏黃的燭光,安靜地注視著阿翎的背影。


    “咳咳……”阿翎背對子鳶而眠,這一夜不時發出幾聲輕咳。


    子鳶起身走到了床榻邊,輕手輕腳地給阿翎掖了掖被角,看了一眼她緊蹙的眉頭,子鳶知道這一路的策馬趕路,定又牽痛了她尚未痊愈的心脈,這一夜定然睡不安穩。


    阿翎覺察到了子鳶的氣息,沒有睜眼,涼涼地道:“不好好休息,來我榻邊做什麽?”


    “聽你咳了一夜,來瞧瞧你可好?”子鳶賠笑說道,“我可是答應了姐姐,要好好保護你照顧你,你若身子養不好,我迴臨安讓姐姐知道了,姐姐定要責怪我。”目光緊緊盯著阿翎的臉,子鳶再提蘇折雪,想從阿翎臉上看出些蛛絲馬跡。


    阿翎驀地睜開雙眸,卻沒有去看子鳶,“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怪你……”


    子鳶眸光一黯,喃喃道:“可我覺得她一直在怪我,我卻不知道做錯了什麽……”


    “……”阿翎無聲合眼,眉心又緊緊一蹙,片刻方才說道,“你沒錯……”


    “那你知道姐姐為何……”


    “快些休息吧!”阿翎急聲打斷了子鳶的問話,“行軍打仗可不是兒戲,一個失神便可丟了性命,我可不想拖一具死屍迴去。”


    “……”這次換子鳶沉默,心底的不安愈發地濃鬱起來。


    過去那些薛家九姑娘的日子,她與商賈們買賣往來,早已學會了如何察言觀色——一個人若是心裏藏了東西,而這些東西偏生是不想告訴對方的,要麽是閃爍其詞、不入正題,要麽就是如眼前的阿翎一樣,不願把一個話題繼續說下去。


    “阿翎定是知道什麽……偏偏就是不願告訴我……”自從子鳶憶起自己是薛家九姑娘,那些屬於九姑娘的商人伎倆便點點滴滴地迴到了她身上,下意識地,子鳶心底已經有了定論。


    隻見她往後退了一步,轉過了身去,並沒有迴到小幾,而是往帳簾走去。


    阿翎翻身坐起,疑聲問道:“你這是要去哪裏?”


    子鳶迴頭笑了笑,“瞧見天快亮了,自然去吩咐夥頭準備早飯,讓大家吃飽喝足,繼續趕路。”說完,子鳶似是平常一樣,嘻嘻笑著聳了聳肩,“公主殿下,小的定會伺候好您,你再歇息一會兒吧,一會兒小的定把早飯給您送來。”


    阿翎看著子鳶掀簾走出去,發出一聲極低的歎息,心底自語道:“其實,臭丫頭你沒錯,折雪也沒錯,錯的隻是我,怎能輸得一敗塗地?”


    子鳶走出營帳,老遠瞧見副將已經帶兵開始巡營,便快步走向副將,“怎樣?那些逃兵迴來了幾個?”


    副將從懷中摸出了名冊,但見其上原本寫好的名字已經化掉許多,“迴稟祁將軍,已迴來三分之二。”


    子鳶點點頭,“看來有人是真聽明白了我算的賬。”


    副將遲疑地看了一眼名冊,“祁將軍,那今日這名冊是不是要送至霜州刺史府?”


    子鳶微微一笑,“不錯,當然要送,除此之外,還要你順便幫忙做一件事。”


    副將當下抱拳道:“但聽將軍之令!”


    子鳶揮手示意副將左右先退下繼續巡營,單獨拉著副將退到了行營門口,這才小聲道:“將逃兵名冊送至霜州刺史府後,你悄悄迴臨安一趟,我想知道昨日醉今宵發生了什麽?”


    “這……”


    “迴來之後,我的軍餉分你一半,這筆買賣可是賺的,你若不願意,我相信這營中定有人願意多拿一筆軍餉。”子鳶說完,微微一笑便轉過了身去,似是準備重新找一個人去做這事。


    “祁將軍,我去!”


    子鳶沒有迴頭,聽見了這句早已料到的話,嘴角悄然一勾,淡淡地道:“早去早迴,可別讓銀子等久啦。”


    “諾!”


    聽見副將的腳步聲漸遠,不多時,一陣馬蹄聲疾馳東去,子鳶轉過了身來,瞧著副將馳遠,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姐姐,希望你一切安好,也希望不是我想多了。”


    霜州以西,西州以東,有兩行巍峨險山拱衛,北脈名曰“長寞”,南脈名曰“寂風”,高而險峻,山石嶙峋,兩山幾乎寸草不生,極為荒涼。


    大雲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屏障——寒西關,便座落在長寞山與寂風山交界之處,以兩山石壁為牆,橫納十裏,縱深三十裏,據天險而守,固若金湯。


    據說,當年為了在山壁上鑿出關道,雲太祖足足動用了十萬民夫,用了整整十年才將兩山交界處的山壁鑿穿,沿洞壁澆築鐵水加固。後又廣采寒鐵,耗時三年打造出了三道極堅無比的守關玄鐵門,沿著關道每隔十裏設門一扇,以防被敵軍攻破一道鐵門便能長驅直入霜州。


    西州風大露重,寒西關三道玄鐵門經曆太祖、太宗、景帝三朝風霜,如今雲徽帝當政數十載,東陸敵國大晉來犯越來越勤,第一道玄鐵門上已是傷痕斑駁,鏽跡處處。


    城頭雲字大旗迎風大展,卻因為日曬雨淋的緣故,早已褪去了本來的光彩——沿著城頭旌旗瞧去,城頭山石殘損不堪,腥黑色的血漬處處可見,甚至還可以瞧見不少大火燒過後留下的黑斑。


    冷風吹拂,這裏彌漫著的濃濃腥臭味與焦肉味似乎又濃了幾分。


    十裏寒西城頭,綿延險峻,明明是白日朗朗,寒西關守軍此刻卻人人手舉火把,來迴巡搜,似是在搜尋著什麽可怕的物事。


    “這裏還有一隻!”


    不時有守兵驚唿一聲,周圍的同袍便舉著火把圍了過來,將火把同時湊到了山石縫隙處,將什麽東西點燃燒成了灰燼。


    “駕!”


    幾乎是日夜馬不停蹄,葉泠兮終於在第七日瞧見了寒西關的輪廓。


    “這是什麽味道?好是難聞!”馬上的錦奴忍不住說道。


    葉泠兮是聞過這種味道的,在國寺那個神秘的佛堂機關下,她的皇姑姑被大火焚燒之時,便是這個味道。


    “這一戰,我們怕是要輸了。”眉心緊蹙,心底一涼,葉泠兮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扯緊韁繩,讓馬兒停了下來。


    一般屍首焚燒,是不會有那麽濃的血腥味,唯一的可能,便是這迴大晉來襲動用了蠱蟲,


    若是大晉動用了蠱蟲,那子鳶的一萬援軍完全就是個笑話。


    聽到葉泠兮突然這樣說,錦奴與十二名宮衛紛紛勒停了馬兒,定定看向了葉泠兮。


    “公主殿下,何出此言?”


    葉泠兮沉吟搖頭,極目遠望寒西關的輪廓,憂心忡忡,“這一次晉國來襲,並不是要我大雲割地求和,隻怕是要覆滅我大雲江山啊。”勒馬迴首,葉泠兮看著來時的路,當即下令,“我們快趕迴去,告訴祁將軍停止行軍,我大雲將士不可做這等無謂的犧牲!”


    “諾……啊!”


    其中一名宮衛突然發出一聲慘唿,驀地一頭栽倒在地,捂著胸口在地上扭動片刻,便沒有了動靜。


    “這……”


    其他十一名宮衛紛紛下馬,八名護在葉泠兮與錦奴馬前,其他三名小心翼翼地拔出佩刀,準備走近那名同僚一探究竟。


    “都給本宮迴來!”


    葉泠兮忽地疾唿了一聲,可是已來不及阻止這突發的悲劇。


    隻見地上的宮衛背脊突然猛烈地一陣跳動,還不等三名靠近的宮衛退後一步,便有數百隻蠱蟲從他的血肉中鑽出,猛地襲上了這三名宮衛。


    “速速保護公主離開!”錦奴嘶聲大唿一聲。


    “希律律——”


    馬兒發出一聲驚嘶,奮蹄便跑,其餘八名宮衛根本來不及抓住韁繩,隻能下意識地轉頭拔腿便跑。


    “啊——”


    慘唿聲在蟲子追上當中一個宮衛開始,便開始此起彼伏。


    錦奴打馬在後,葉泠兮打馬在前,催馬瘋狂逃離這突來的危險,可那些蠱蟲的“嗡嗡”聲隨著宮衛們的慘唿聲漸漸低去越來越響。


    不敢迴頭看那瞬間的煉獄慘狀,葉泠兮與錦奴心裏清楚明白,隻要被一隻蟲子鑽入身體,她們今日的下場與那十二名宮衛沒有區別。


    “駕!駕!駕!……”


    葉泠兮的聲音已近似沙啞,錦奴早已嘶喊不出聲音,宛若幽靈般如影隨形的蠱蟲嗡嗡聲一刻都不曾遠離她們的身後。


    “啊!”


    “公主!”


    身下的馬兒似是突然扭了前蹄,竟帶著葉泠兮一栽翻在地。


    錦奴驚恐萬分地勒馬跳下,扶起葉泠兮的瞬間緊緊用身子護住了她,駭聲道:“公主快跑!”


    “我的腳……好痛……”葉泠兮才邁出一步,隻覺得一陣鑽心的痛便升了起來,她害怕地往痛處瞧去,生怕這一刹的疼是因為有蟲子咬住了她,正往她身體中鑽去。


    “老奴背公主……”


    “我隻怕……是活不了……了……”


    “咻!咻!咻!”


    生死之間,驚聞弓矢離弦之聲響起,三支帶著火簇的飛箭破空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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