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沉,煙柳之間,酒香撲鼻,今年的國香大典到此終了,觀了一日好戲的看官們正忙著書寫紅箋,寫下今日最勾魂的美人兒名字。


    葉泠兮帶著幾名侍衛攔住了今日喬裝前來的大晉國使蕭燁,已在河畔小棧中坐了許久,說了太多無關緊要的話。


    “國使大人此次來我大雲,若是連看個國香大典都要喬裝示人,未免少了幾分磊落。”葉泠兮輕啜了一口清茶,端然瞧向了對麵尋常公子打扮的蕭燁,“這兩國和談是好事,我大雲有心和談,相請多次,大晉國使卻一再推脫,不知究竟是為了什麽?”


    蕭燁淡淡一笑,道:“本殿下聽聞公主舞姿驚人,所以想看過公主舞姿之後,再商和談之事,也算是大雲先示誠意。”


    葉泠兮又啜了一口茶,指腹微微把玩著茶蓋,笑道:“今日國香大典,已盡出我大雲傾國之人,難道國使還不盡興?若是真想看本宮跳舞,那不若請國使移駕皇城,在父皇麵前談完國事,本宮自會獻舞!”


    “早就聽聞大雲楚山公主聰明伶俐,今日一見,果然聞名不如見麵啊。”蕭燁不得不承認,今日他不聽阿翎所言,私自跑來此地,確實是惹上了一個麻煩的公主。


    葉泠兮微微眯眼,笑道:“這句話,國使大人今日可說了不止一迴,若是還想繼續繞圈子,那本宮隻好在這裏與國使大人再煮上一壺茶了。”說著,葉泠兮往身後瞧了一眼,“來人,再去煮一壺好茶,這護城河的夜景想來必定不錯,本宮今夜不妨與國使大人好好秉燭說說話。”話音一落,忽地想起今日的錦奴至今未返,料想定是將軍府家將那邊有些麻煩,又加了一句,“聽聞今日沈少將軍也在附近,不如請沈少將軍也來這兒一起品品茶。”


    “諾。”


    蕭燁隻覺得背心一涼,看來今夜若是再不談和談之事,是怎麽都走不了了。


    該死!為何就是忍不住好奇之心,來這國香大典呢?


    葉泠兮捕捉到了蕭燁那懊悔的眸光,嘴角微微一揚,心中暗道:“既然你們來了,本宮便不會輕易讓你們走,和談之事若是成不了,日後便多一個心病在寒西關,這樣內憂外患再持續下去,大雲是無論如何也走不到盛世。”


    隻是,今日這關鍵之人,分明還少一個。


    葉泠兮想到白日雙雙離開的子鳶與蘇折雪,心頭一酸,竟牽扯著微微生疼——本不該去破壞這個難得的重逢,可是說好的局少了子鳶,這個局就有缺口。


    若是被眼前的大晉蜀王找到了缺口,那此局又成和局,一切又要從長計議。


    “子鳶,你會來助本宮的,是不是?”葉泠兮暗暗希望著,但願子鳶能及時出現。


    沈遠好不容易等到了曹世子動了迴府的念頭,想到終於可以去強闖醉今宵,奪迴本該屬於他的蘇折雪,心頭便忍不住一陣激動。


    可是偏偏在這個時候,又接到了楚山的相邀,隻恨不得直接抗旨不從,無奈身邊的曹伯宵一聽見楚山一人與大晉蜀王要秉燭夜飲,心裏頓時泛起一股醋意,便拉扯著沈遠隨他速速趕到楚山身邊去。


    將軍府家將們在醉今宵外候到了天幕深沉,終究沒等到自家的主子,一時又餓又渴,不知道是繼續僵持下去,還是迴頭去尋主子,一起強闖醉今宵?


    錦奴帶著數十名宮中衛士守在醉今宵門前,子鳶親手給他們端茶送吃的,倒也算是安逸。直到國香大典有了最後的結果,一班禁衛營兄弟興衝衝地往醉今宵走來,子鳶知道,終於是時候把那些個狗腿子給趕走了。


    “大人好福氣啊,如今蘇姑娘可不僅僅是臨安花魁啦,還是國香花魁!”


    “可不是,大人,什麽時候可以給咱們兄弟吃喜酒啊?”


    “姐姐可不是凡人,一旦出手,這花魁自然便是她的!”子鳶在醉今宵門前抱拳對著諸位兄弟一拜,“這喜酒自然是該喝!不過不是今日,待我與姐姐定了好日子,自會給諸位發喜帖……”說著,子鳶冷冷掃了一眼那些家將們,“今日既然大家來了,不妨就來醉今宵喝上幾杯,可是在喝之前,我可不歡迎這門口還有幾條狗腿子!”


    禁衛營將士豈能不懂都尉大人的意思,可是這鎮國大將軍府的人又不可輕易動,所以有人道:“大人僅可放心,我等在這裏候著,大人隻管端酒上來,我們在這裏喝也成!管保外間這幾個人不會進來壞了大人與蘇姑娘的入幕傾談!”


    “好!”子鳶抬手拍了拍這人的肩頭,挑釁地看了一眼那些將軍府家將,吩咐屬下道,“你們幾個隨我進來搬酒,我們喝個盡興!”


    “諾!”


    子鳶笑然帶著一班兄弟入內搬酒,路過後院之時,忍不住抬眼往姐姐所在的小閣瞧了一眼,心頭總覺得有些不安。


    她還記得她與姐姐動情相吻之時,那猝然從後院跑入大堂、打斷了她們的阿翎,臉上帶著的是焦急與擔憂之色。


    “折雪,速速跟我來!”


    “主上?”


    “我不想你有事!你……”


    “主上,不必多說了,折雪明白。”


    子鳶迴想那一刻的簡短對話,姐姐好似不想讓阿翎把話說分明,那一刻,她還有七分沉浸在動情之中,少了三分冷靜。


    此刻冷靜下來,仔細迴味,總覺得有個地方想不通——姐姐這些日子裏,究竟是落在別人手裏,還是在那場與狼蠱的搏鬥中僥幸逃了出來,躲到今日才現身?


    或許這一切的真相,隻有阿翎能問出來吧。


    小閣之上,暖了新酒,也點了新燭。


    阿翎將一堆驅蠱的工具在桌上排開,看了蘇折雪一眼,走到了浴盆邊,探手試了試水溫,這才迴頭道:“解衣,入浴盆。”


    “主上,可容折雪說上一二?”蘇折雪搖搖頭,“這些物事,隻怕也救不了我,所以主上不必為我冒險。”


    阿翎眉心一蹙,眼底卻是怒意,“這是我的事,你是我的屬下,你就必須聽我的命令,再要多言,便是犯上!”


    “主上,驅蠱之法實在是太危險,稍有不慎,隻怕蠱蟲反噬,你我都會沾染蠱蟲,到時候我死了事小,可主上你的大事還未成啊!”蘇折雪走到了阿翎麵前,鄭重地行了一個宮禮,“公主殿下,你別忘記了,你還有個妹妹等著你。”


    “你……”阿翎眸光一黯,搖頭道,“你未免說得太多了!”


    蘇折雪含淚再搖了搖頭,道:“若是當年我有能力,我一定不會讓妹妹死。”


    “這些話我不想聽,你快解衣!”阿翎怒聲一喝,“有些事,不用你說出來,這些事,你也不必自認聰明,我現在隻要你活著!”


    蘇折雪突然跪在了地上,笑道:“這些話放在折雪心底太久,主上,就當做折雪求你,聽我說完,可好?”


    阿翎別過了頭去,警告道:“我素來不是有耐心之人,你若是再……”


    “從我被主上挑中那日起,我就一直很好奇,好奇主上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公主?別人都說,你是玩了手段,才從冷宮中被選出,成為了大晉最尊貴的凰翎公主,而你的妹妹,成了你離開冷宮的犧牲品。我也曾經是姐姐,我知道一個姐姐不會對自己的妹妹如此狠心。”蘇折雪喃喃說著,“或許主上從來都不知道,我偷偷在暗處看見過你念著妹妹的名字哭,就憑這一點,折雪當年便決定,不管多苦,都要為主上辦好主上的大事——隻有掌管了天下,才能左右他人的生死,才能保護最想保護的人。”


    阿翎愕了一下,不敢相信地看著蘇折雪。


    蘇折雪輕輕一笑,坦然對上了阿翎的眉眼,“我當年沒能護住妹妹,隻希望主上不要跟我一樣遺憾,所以,不管發生了什麽,折雪斷不會成為主上的絆腳石。”


    阿翎隻覺得心頭一痛,啞聲道:“傻!”她仰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低頭再看向蘇折雪的時候,雙眸已是一片通紅,淚光盈盈,“我已經輸了,輸的一敗塗地,我不想你再有事,不想臭丫頭難過一輩子!”


    “她……”蘇折雪暖暖地一笑,“我已無憾。”


    “你活著,臭丫頭便能歡喜一世,你若有什麽三長兩短,她豈能獨活?”阿翎澀聲問完,又仰頭深吸了一口氣,極力不讓眼淚掉落。


    “她會,她答應過我,會繼續輔佐主上。”蘇折雪篤定地點頭,“我信呆子,她答應過我的事,每一件都做到了,包括她說過,她會努力待我為摯愛,她也做到了……”說著,蘇折雪從地上站了起來,伸手握住了阿翎的手,笑道,“我這一世,悔過沒照顧好妹妹,遺憾過沒能像尋常姑娘那樣追逐自己所愛……可是,上天終究是待我不薄的,你瞧,它給了我呆子,給了我一顆最好的心,給了我這一世最美的感情……”


    突地,阿翎錯身閃到了蘇折雪身後,一記手刀猝不及防地落在了蘇折雪腦後。


    阿翎迅然伸出雙手抱住了突然癱軟的蘇折雪,淚水終於決堤,“我不要你的忠義,我隻要臭丫頭不會痛苦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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