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折雪將手中的水藍色腰帶遞給子鳶,微微彎腰,給子鳶解開了現下係在腰上的那一條腰帶,含笑瞧向了上官勻,“大人說的可是這條?”


    上官勻冷笑點頭,“不錯,若是昨夜這小子當真落了腰帶在醉今宵,那今夜他腰上這條又是從何而來?”說著,上官勻放肆的上下打量蘇折雪,“蘇姑娘賣笑不易,才有今日花魁豔名,可別因為這個臭小子毀於一旦。”


    蘇折雪笑然搖頭,一手提著裙角,走下了馬車,將手中的腰帶遞向了上官勻,“大人可瞧上一瞧,這條腰帶可是禁衛營官服腰帶?”


    上官勻不耐煩地接了過來,仔細一看,這條腰帶顏色確實與官服腰帶一樣,可是內側少了金線繡字,根本不是官服腰帶。


    蘇折雪接著道:“這條腰帶其實是折雪親手做來,準備送給祁校尉的禮物。大人瞧,像不像祁校尉的官服腰帶?”說著,蘇折雪從子鳶手中拿過另一條腰帶,湊了過去,讓上官勻好生比較,“昨夜祁校尉與折雪喝得太歡,一覺睡過了頭,才讓祁校尉今日慌慌亂亂的抓了一條腰帶便走,你瞧,這不是穿錯了麽?”


    蘇折雪故意說得曖昧,音尾總帶著一絲媚意,隻見她說完,轉身走到了子鳶麵前,雙手環過了子鳶的腰,親手給她係好,抬眼瞧向子鳶之時,是不曾有過的含情脈脈。


    子鳶臉頰一紅,連忙避朝一邊,這女子含情一瞧,即便是自己同是女子,也覺得一顆心火辣辣地燒得厲害。


    “呆子……”蘇折雪輕嗔了一句,兩人之間曖昧之極,讓邊上的幾個糙漢子都覺得有些不自在。


    “咳咳。”上官勻幹咳了兩聲,正色看著蘇折雪,“蘇姑娘,祁子鳶這小子今日未來晨練總是事實……”


    “是我害她晚起,大人向來鐵麵無私,豈可隻罰祁校尉一人?”蘇折雪笑然問完,伸出雪白的雙臂,似是想讓上官勻一同押迴禁衛營,“大人,折雪束手就擒。可大人就算是責罰,也要憐香惜玉一些,若是真在折雪身上留下些板子印,心疼的可就不止祁校尉一人了。”


    上官勻沉默不語,仔細咀嚼著蘇折雪的話中意思。


    蘇折雪笑道:“昨夜來醉今宵喝酒之人,除了祁校尉,可還有沈少將軍,本來說好了,今夜還要為沈少將軍跳一曲《念奴嬌》,可如今看來,這能跳、還是不能跳,全看大人您了。”


    “沈少將軍?”上官勻豈會不知道這人名號,在臨安,除了九千歲安樂王之外,還有一人位高權重,便是鎮國大將軍沈佑。沈少將軍便是大將軍獨子,沈遠,此人少年得誌,跋扈霸道,又貪戀美色,出入醉今宵這樣的煙花之地,也在情理之中。


    若是昨夜祁子鳶當真與沈遠一起飲酒,那祁子鳶是萬萬不可做替罪羊,否則被這蘇折雪在沈遠麵前吹上一句耳旁風,隻怕日後仕途總歸會受些影響。


    不如先退一步,一切從長計議。


    “大人?”蘇折雪知道他定在權衡此間輕重,一喚之下,也不再說話。


    上官勻冷冷笑笑,“既然蘇姑娘都如此說了,我又怎會不知輕重,連帶責罰姑娘?”說完,上官勻冷冷地瞪了子鳶一眼,“臭小子,平日瞧你像個姑娘家一樣扭扭捏捏的,倒是小看了你。如今煙花之地也會去了,沈少將軍也會結交了,你倒是長進了!”


    子鳶不好答話,隻能低頭不語。


    “蘇姑娘,我倒是好奇,這小子身上究竟哪裏好?竟然姑娘如此袒護於他?”上官勻突然反問蘇折雪。


    蘇折雪掩口輕笑,“大人,自古至今,窮書生有人愛,貧漢子也有人愛,反倒是有些男人,大富大貴,卻沒有哪個姐妹真正喜歡。大人,你可知是為何?”


    上官勻搖頭,邊上的下屬也不明白,自古那麽多青樓女子寧可倒貼窮漢子,鬧出那麽多負心薄情的故事,都道是風塵中人癡傻多。


    蘇折雪微微湊近了上官勻一些,那淡淡的脂粉香味足以讓人目眩神迷,“男女之事,看對眼兒了,便是心動了,哪管那是人好、還是壞?大人若是臉上能多些笑容,或許下次來醉今宵,折雪可為大人入幕獨舞,共度良宵。”


    上官勻的唿吸一促,定定看著蘇折雪。


    蘇折雪說完,從上官勻手中抽出了腰帶,媚眼往其他禁衛營漢子瞄了一眼,“大人如是,你們也如是,臉上多些笑容,自然會有姑娘喜歡。”說著,蘇折雪轉身抬手,蘭指往子鳶眉心嬌嗔一指,“你呀,下次穿衣可得仔細一些,別把不該穿的穿了,該穿的又落下了,下迴,我可不會親自送還了。”


    一語雙關,子鳶恍然大悟,原來昨夜換了一身幹淨官服,便匆匆離去,卻不想拿錯了蘇折雪還未做好的腰帶,今日反倒是誤打誤撞地解了自己的圍。


    “是!是!好姐姐,我記得了。”子鳶連連點頭,笑容明媚,讓蘇折雪心裏暖得厲害。


    蘇折雪左眼微微一眨,轉身走上了馬車,放下車簾的瞬間,不忘說了一句,“辦案可小心些,這條腰帶我帶迴去繼續繡,待繡好了,你再來拿。”


    “嗯!”子鳶猛地點頭,目送蘇折雪的馬車駛遠。


    當年若不是蘇折雪,隻怕也沒有今日的祁子鳶,如今她又救了她一迴,這番恩情,究竟該如何還?


    “小祁,跟我迴營!”上官勻惡狠狠地吼了一句,眉心鎖得比什麽還糾結,如今既然不能順水推舟的找他做替死鬼,這迴報的折子可要仔細想想,該如何善後這樁命案?


    “諾!”子鳶隻得低頭跟去。


    與此同時,蘇折雪其實悄然掀起車簾一角,看著子鳶默默跟著上官勻走至不見,這才終於舒了一口氣。


    “呆子,總是這樣大大咧咧,真不知這幾年的禁衛營,你是如何瞞過別人你的女兒身?”


    蘇折雪會心一笑,依稀又想起了當初初見子鳶的那一幕——


    那是風雨初停的清晨,那時的她與一群風塵女子跟著老鴇從晉國東渡雲國,甫才登岸柳州碼頭,便聽見有漁民驚唿有死人。


    本不該管事的她跟著老鴇低頭走過人群,卻在人群之中瞧見了子鳶沾滿泥沙的青白麵龐。


    豆蔻年華,活著,該幹幹淨淨,即便是死,女兒家也該清清白白,豈能就這樣蓬頭垢麵地死在這兒?


    若是一切可以重來,當年她寧可委身富翁老頭,也不願意瞧見娘親含淚將病死的妹妹拋屍荒野,連個收屍的席子都買不起。


    “媽媽……我想……”


    “我們初來雲國,不可多管閑事……”


    “同是女子,他日換做是我橫死異鄉,若是沒人收屍,該是怎樣的淒涼?況且媽媽你知我身世,你該清楚,妹妹一生淒苦,最後被淒涼拋屍荒野之中,被野獸盡啖,是我一生之痛,也是我一生之憾。”


    “這……”


    “就當我今日種個善因,希望換做我氣絕之時,也能有這樣的好心人,為我收屍。媽媽素來憐我,應當知我素有分寸,絕不會壞了主上大事,就容我片刻,可好?”


    “你這心結……唉……容你一刻……去吧……”


    “謝謝媽媽!”


    蘇折雪記得,她走到子鳶身邊,將自己身上的鬥篷解下,罩在了子鳶的身上,剛掏出銀子準備請人幫這姑娘準備後事,卻發現子鳶眼皮微動。


    “她沒死!”


    “竟然還活著,鄉親們,快救人!”


    看見漁民們將這姑娘抱走,蘇折雪瞧見了一塊紫玉佩從那姑娘身上掉了下來,隻見紫玉佩上麵刻了一個字——鳶。


    她想,這該是那姑娘的名字。


    “折雪,既然她已經被救走了,我們也該上路了。”


    “可是我……我該還她紫玉佩。”蘇折雪想了想,“還有我的鬥篷……”


    “折雪,這……不要也罷……”


    “媽媽再容我片刻,我去去便迴,至少幫那姑娘給了診金,才算是種了善因。”


    “折雪!”


    ……


    或許,冥冥之中,注定了她與子鳶之間的羈絆,分明該是一麵之緣,卻因為這一迴說不清道不明理由的多管閑事,蘇折雪覺得這個人間,其實也多了一絲溫暖。


    “呆子,若是當初不是我救你,你現在會在哪裏呢?”蘇折雪想著想著,抿唇一笑,又想到了當初子鳶初醒,那雙懵懂卻澄淨的眸子安靜地看著她,像極了當年自己的妹妹。


    “你……你是?”


    “你又是誰?為何會一個人昏死在沙灘上?”


    “我……我不記得了……”


    “這玉佩是你的,還你。”


    “鳶?”


    “嗯,這是你的。”


    “姐姐……是你救的我麽?”


    “算是我救的,隻是隻怕我救人難以救到底,隻能幫你給下診金。”


    “救命之恩,定當迴報。”


    “噗,呆子,不用你報。過會兒我就跟媽媽上路了,這裏有些銀兩,你拿著,對了,你原本的衣裳已經破爛不堪了,我幫你換了身幹淨衣裳,你別怕,我也是女兒家,絕對不會讓郎中幫你換的。”


    “姐姐要去哪裏?”


    “去我該去的地方,你好好休息。”


    ……


    三年前的這份善因,蘇折雪種下了,三年後,或者是更多年後,蘇折雪總是偷偷想著,可會有她想要的那個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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