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從江南啟程迴京那日,一行人押著甄應嘉等人來到京口碼頭。這頭正在趕車裝船,江南巡撫孫瑜帶著巡撫衙門大小官員前來送行。大小官員行了禮,孫瑜說了些聖人聖明、太子殿下英明,捉拿奸佞甄應嘉為民除害,江南百姓感激不盡,四海之內海晏河清的套話,又獻上帶來的一些土儀,說是代江南百姓獻上的。

    太子命人收了,又說些孫大人坐鎮江南,治理一方,於國有功,孤迴京之後必稟明父皇,令百官學習的套話。孫瑜聽了滿臉堆笑,似乎太子當真在誇他,他也當之無愧一般。

    這邊客套幾句,那頭孫瑜才一眼看到囚車上的孫清。孫清雖然打小受了孫瑜太太喜怒不形於色的教養,但她到底生在官宦人家,從小嬌生慣養的小姐,前兒像老鼠一般生活在山神廟地底已經受盡委屈,如今枷鎖上身,哪裏還忍得住?見了自己的親祖父,便是極力忍耐,也是雙眼泛紅,眼淚打轉,隻不敢哭出聲。

    孫瑜看了孫清一眼,孫清也說不出祖父那是什麽神色,也說不清自己見了親人是悲是喜。隻如此一眼,祖孫兩個也沒說話,孫瑜帶領大小官員目送太子一行登船,自己才帶著眾人各迴衙門。

    因太子親自南下,船上不但帶著禦廚,瓜果時蔬都是每日泊岸采買新鮮的。如此行船甚慢,走走停停。這日,太子和林礞在船艙內對弈,李罕和柳湘蓮卻並立船頭觀景。隻要說二人是觀景,又不見二人極目遠眺,竟是低著頭看著船舷水岸。

    李罕看了一眼被船頭分開的江水,笑道:“有意思,這日頭雖熱,江風拂麵倒甚涼爽。”

    柳湘蓮看著江水也笑了:“是挺有意思的。”

    太子和林礞的棋局殺得難分難解,林礞將將在左上角做活了一個劫爭,中腹一條黑子大龍又被太子的白子纏住。半日,兩人都累了,於是封了棋局,活動活動筋骨。這時,兩人才抬眼看見李罕和柳湘蓮還並立船頭。

    太子笑道:“這三伏天的,你兩個不怕日頭不成?還在船頭站著做什麽?還不快來吃兩粒冰鎮葡萄,再與孤分辨分辨這盤棋是誰能獲勝?”

    李罕和柳湘蓮聽了,對視一眼說:“那倒要仔細分辨分辨,否則下官不敢斷言。”於是兩人走進船艙,取來紙筆,筆走遊龍,寫起字來。

    李罕笑道:“礞哥兒這局棋,好好的大龍不顧,怎麽憑白失了先手?”手中不停,卻在紙上寫道:水底有人跟蹤我們。

    林礞聽了,不服

    的哼一聲說:“你知道什麽,父親說了,金角銀邊草肚皮,我雖然大龍受困,得了左上角卻是實空。太子取勢,我得實地,這局棋還有得再決勝負。”林礞說話間,太子卻在紙上寫道:當真?

    柳湘蓮又說:“礞哥兒果然是家學淵源,林大人教的,許是不錯的,我亦覺得這盤棋還勝負難料。”柳湘蓮一邊說,一邊又提筆在紙上寫道:確然水底有人,已經跟了我們數日了,隻不知衝誰而來。

    李罕聽了又說:“棋者,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如今局勢複雜,端看誰不犯錯。這盤棋此刻局勢糾纏,倒當真難以分辨勝負。”說著又道:“著冰鎮葡萄當真甜得很。”卻又取筆寫道:依下官判斷,江南地界兒內,對方不會行動。

    在場四人俱是伶俐之人,見了這句話,自都明白得很。相互對視一眼,盡皆點頭。林礞又說:“才曬了那半日,積了多少暑氣,此刻又來食冰鎮葡萄,仔細暑氣鬱結不散,明日鬧肚子。年輕時候不愛惜身子,老了有得你好受的。”說著,又取筆寫道:徐州微山湖水寨。

    李罕聽了,爽朗一笑說:“老爺最重養身之道,礞哥兒也學了個十足。隻我打小的習武練劍,強身健骨,幾顆冰鎮葡萄倒奈何我不得。再說了,你才多大,竟到我麵前老氣橫秋。”這幾句話原是告訴太子等人,水底幾人不足為慮。

    而林礞寫下“徐州微山湖水寨”幾字時,太子幾人不由得向他投去讚賞目光:蓋因林礞雖然在四人之中最小,倒反應敏捷,竟讓她最先想到關鍵所在。太子也知其意,笑道:“咱們這船雖好,到底咱們成日悶在穿上也無趣,改日不如棄船登岸,咱們快馬迴京,這人犯罪髒有許多官兵押送,想是不足為慮。”

    李罕聽了這話,忙假裝驚慌的勸道:“迴太子殿下的話,此次捉拿的人犯俱是犯下累累罪行之人,這次押送的罪髒又都價值不菲,倒不宜大意。以下官之計,倒是委屈太子殿下隨船親自監押為好。這大夏日裏頭,也隻能委屈太子殿下多忍耐幾日。”口中說著,又取過紙筆寫道:此計甚妙!

    那頭太子卻嘩啦砸了一方硯台道,假裝發怒道:“孤要在江南多遊玩幾日,你們不許,孤要走旱道,你們又不許。你們隻記得父皇囑咐一路小心,莫要萬事由得孤作主,也不怕迴京之後孤定要好生治你們一治!”

    李罕又聲音惶恐道:“便是迴京之後太子要責罰下官,下官也隻得先護送太子安全迴京。押著這許多人犯罪髒,下官萬不敢將兵力分作水旱兩路。無論是太子受驚還是罪

    髒被劫,下官都擔當不起。因而隻得集中兵力,大家一同迴京,彼此照應。”太子又冷哼一聲,說迴京之後定打你板子。

    太子大罵間,李罕和柳湘蓮盡皆將耳朵貼在船艙底板靠近船舷處。林礞又去相勸太子說大夏日的,太子殿下消消火氣,莫要氣壞了身子等語。半日,李罕和柳湘蓮直起身子低聲說了“走了”兩字。

    原來,太子一行登船離岸,便被不知誰派的探子跟上了。太子等四人一麵閑聊,一麵用紙筆寫下真正意圖,原是迷惑水底探子的。至於太子末了大怒,自是故意做給探子聽了,讓探子以為船隊必是取水路進京。

    如今還在江南地界,江南水鄉,河流湖伯遍地。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江南地界上,水性極佳的浪裏白條無數,這些人口含一根透氣秸稈,便能成日成日的呆在水底。這種探子中有一種耳力極好的,將耳朵貼在船底便能聽到船上之人的說話動靜,方才太子一行便是將計就計讓這些探子得了假訊息。而幾人真正用意計策,已經無聲無息的寫在紙上。

    又說這樣的經過訓練的水底探子極難對付,若是手持利器,能夠以一敵百不說,在深水處鑿破船底,往往一個人便能毀滅一船的將士。被這樣難纏的探子纏上,怎能讓李罕和柳湘蓮不心驚。

    二人初時也不確定有人膽敢在水底跟蹤自己一行人,因此行太子殿下在船上,這些水底之人稍有不敬便又是謀逆的罪行。誰知竟當真有不要命之人,李、柳二人直在船頭站了數日,皮膚都曬黑了好些,才確定了的確被人跟蹤了。

    而李罕之所以大膽判斷一行人在江南地界兒上不會出事,乃是因為這些探子已經跟蹤船隊數日,若要動手,隻怕早就動手了。在江南之外的地界動手,隻怕是要洗脫江南一省地方官的嫌疑。

    而林礞見了李罕寫下“江南境內不會出事”便立馬想到“徐州微山湖水寨”,自是他家學淵源,敏捷與眾不同了。

    本朝徐州便是江南和山東兩省的交界之處,徐州微山湖設一水寨。船隊上李罕和柳湘蓮自是武藝高強的,但並不精於水性,若是到徐州水寨借了水軍護送,便無隱憂了。

    這日,船隊行至徐州,太子一行並不急於趕路,還偷閑參觀了一日的徐州水寨。

    隔日,太子一行複又啟程時候,便嫌船行太慢,且來時坐船,兩岸景致也看得差不多了。太子便命所帶將士依舊沿水路北上,而自己隻帶一隊人馬輕騎北進,迅速入京。

    卻說跟蹤太子一行

    的水中探子原是孫瑜派的。甄貴妃壞事之後,孫瑜日子可沒比甄應嘉好上多少。雖然孫家之事做得隱秘,但單憑當年被孫瑜派人追殺的柳芾如今在京中得了重用,孫家便必是落罪。但孫家若隻有一樁配合甄應嘉販賣私鹽的罪名,便是曾追殺朝廷命官,柳芾又到底沒有身死,孫家罪責便比其他重罪一並揭發出來輕些。孫瑜想著便是自己一人落罪,好歹子孫頂多三代不許科舉,人還是活著的,總好過誅九族。

    但甄應嘉順利入京便又不同:若是甄應嘉將功折罪心切,將孫瑜的罪行全都招了,孫家隻怕誅九族都不夠。因而孫瑜派了水中殺手前來,原是到了二省交界的微山湖水域,便將甄應嘉一行人犯乘的船鑿沉。甄應嘉等人戴著枷鎖,若是落水,必死無疑。至於船上押送官兵,便是會水,隻怕船沉之後也是自己逃命要緊,誰還會管一幹人犯?

    因此太子一行啟程那日,孫瑜到碼頭送行,孫清隻覺祖父看自己的眼神包含各種複雜情緒,竟是讓人看不明白。原是孫瑜知曉孫清已經被休,她又不曾直接為惡,進京問審,隻怕還有一線生機。但若是人犯所乘的船被鑿沉,孫清又恰巧合甄應嘉同船,她必是沉屍江底,這原是她的嫡親祖父為了保孫家其他人,舍卒保帥罷了。到底是自己嫡親的孫女,因而碼頭那日,孫瑜看孫清的眼神竟是包含許多話。

    隻孫瑜派來的探子被李罕和柳湘蓮識破,二人和太子、林礞四人借著討論棋局傳遞船隊按部就班北上的假消息,將計就計,反讓孫瑜的探子中計。探子聽了太子四人的對話,迴去原原本本的告知孫瑜。孫瑜自以為太子一行必是一日一停的沿水路進京。於是飛鴿傳書給跟著太子一行的殺手,令其在徐州微山湖水道下手鑿沉關押裝運甄應嘉一行的船隻。

    除了因徐州地處江南山東兩省交界而外,還因大運河傍微山湖段水域極為寬闊,且水域極深,是個鑿船的好所在。過了微山湖,往北多是人工開鑿運河,堪堪可夠行船,難尋如此好的水域。

    誰知太子一行的船隊每日辰時起錨,酉時下錨,必是采購了新鮮瓜果時蔬,太子才肯用膳。按這規律,還有兩日可到原定的微山湖水域。這日酉時,船隊下了錨,卻隻急急用過晚膳,便又趁殺手不備連夜起錨,直奔徐州微山湖水寨。

    說起徐州水寨,原是數年前旱災,山東江南皆是受災之地。從那以後盜賊四起成了氣候,有一股水匪效仿當年水泊梁山,在微山湖一帶活動,燒殺搶掠,搞得民怨沸騰。後來朝廷派官兵剿匪,之後便在微山湖立了水寨。

    太子一行趁殺手不備進了水寨,調了水軍護送甄應嘉等人犯進京,孫瑜所派的殺手沒了機會下手,眼睜睜看著船隊北上。而太子一行在徐州棄船走旱路。輕騎快馬進京,原有二層用意:一來一行人並不知孫瑜隻誌在殺人滅口,隻準備對甄應嘉所在的船動手,太子乃一國儲君,關係重大,若是殺手也衝太子而來,豈不太過兇險?幾人商議小心為上,出其不意的擇旱道而行,有李罕和柳湘蓮二高手在,旱道上倒無人動得了他們。二來,一行人也確有要事。

    太子進京當日,便麵了聖,定安帝又急招林如海進宮,商議了對策,當日便新點了官員前去江南接任巡撫一職,明升暗貶的調孫瑜入京。原來太子一行快馬進京,也有早些請旨處理孫瑜的意思,少給他些轉圜時間。

    卻說林礞迴家之後,林如海應召入宮,隻賈敏和黛玉為其接風。林礞將此次南下種種一一道來,他雖年幼,口才卻好,講得繪聲繪色:賈敏母女聽得甄應嘉夫妻如何狼狽,自覺心中快意,此人總算遭了報應。當賈敏聽得一行人自京口登船直至徐州,一路上都被殺手跟著時,直嚇得捂了心口。當聽得竟是林礞第一個想到徐州水寨時候,又是滿臉欣慰傲色。

    待林礞說完,賈敏母女又說起京中之事,黛玉道:“礞哥兒既說你們使計讓甄應嘉自爆其短,親自帶了你們去抄了山神廟,怎麽前兒我又聽說幾個甄家仆婦送了好幾口大箱子到外祖母府上,二舅母悄悄收了?還自吹自擂得那樣厲害,什麽你們如何料敵先機,如何耍得甄應嘉自投羅網,怎麽人家悄悄運了財物進京,你們竟被瞞住了?”說著伸出一根食指在臉上一刮。

    林礞見了黛玉這個神色,臉上微微一紅,複又滿臉不屑的說:“姐姐也不想想,幾個仆婦帶著這許多金銀走這多遠的路,怎麽一個匪類沒遇著,竟好好進了京城?”

    黛玉聽了,也是一愣,有些感慨的說:“放長線釣大魚也是常用招數。二舅母貪得無厭,上了當原是罪有應得,隻大舅母一家以後少不得被連累。”賈府的後宅管理得不好,王夫人收甄家財物的事,次日便都傳到東府尤氏耳朵裏頭,可見其府中消息傳得極快,自以為嚴密,卻滿是漏洞。黛玉前世便知王夫人在甄家被抄之後,匿了甄家一筆財物,因而今世格外留意些。在林礞等人迴京之前三日,便有幾個甄家仆婦送了好幾個箱子到了榮國府。

    因這世孫清懷孕,甄應嘉夫妻將財物折變了大頭留給甄寶玉,運到京城的不過是放一把子以防萬一罷了,倒不如前世多。

    但是今世賈府未曾得到林家家資,早就內囊盡了,王夫人對這一筆錢也是眼熱得很,明明今世賈家都沒了賈元春撐腰,也是鋌而走險,還敢收那不義之財。

    林礞聽了道:“璉二哥哥在京郊事變中立過大功的,聖人賞罰分明,便是連累也有限。賈王氏罪有應得,不過是加一項罪罷了,咱們也管不得那許多。”因王夫人當初和甄應嘉勾結,毒害的乃是林礞,私底下,林礞也偶叫王夫人為賈王氏,二舅母都懶得稱了。

    黛玉聽了連累有限的話,想著前世這個時候,原王熙鳳在王夫人攛掇下做出多少膽大包天的事來。若是今生王熙鳳如前世一般,便是璉二哥哥立了功也難保不受累,倒沉吟起來。

    說起這個二嫂子,也是個麵巧心拙的,人人謂之聰明厲害,不過是得罪人的事皆是她做了罷了。背地裏滿府的主子奴才都說平兒好,還有好些咒她死了好將平兒扶正的,作主子這樣被人喧賓奪主,也算她無能。不過想著王熙鳳也算是被王夫人坑害了的,倒和自己有二分的同仇敵愾。前世因王熙鳳也曾拿黛玉比作戲子,因而黛玉並不喜歡她,但看璉二哥哥和巧姐兒的份上,黛玉倒有幾分同情起她來。若是她今生改過,倒不是不能提點一二。

    一家人正說著,外頭婆子來迴話說,璉二爺方才遞了帖子,說是來給礞大爺接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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