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清在江南時自是眾星捧月,何曾受過這樣的揶揄?但當真到了皇宮內院,少不得夾著尾巴做人。孫清抬眼看了黛玉和蘇素的背影,暗暗捏緊袖中雙手,麵上雖然不顯,一股恨意卻從心底生起。

    赴宴迴來,林家眾人都覺累了,各自沐浴更衣。黛玉姐弟兩個向父母請了安,便各自安寢。

    次日,賈敏果然打發了管事婆子送了是十八支宮花到賈府,惜春是嫡女得四對,迎春是一等將軍庶女得三對,探春是五品官員的庶女得二對。賈敏身邊的慣用的管事婆子鄭嬤嬤親自送到賈府,交給了賈母。

    鄭嬤嬤在門房上等了一刻鍾,才有賈府的三等婆子出來接,跟著婆子到了賈母房中,鄭嬤嬤先請了安,才說明來意,各位姑娘各幾支都說得清楚。因掌家的王夫人和賈敏不睦,賈府有些下人是不喜林家人的。又因賈母到底還有幾分希翼和林家走得親近起來,又有賈母手底的下人都鄭嬤嬤還極客氣。

    賈母自然知曉王夫人和賈敏素來不睦,少不得打發了房中說話的王夫人和王熙鳳,又讓鴛鴦拿來杌子給鄭嬤嬤坐了,才讓鄭嬤嬤好生迴話。賈母問了好些話:你們姑老爺、姑太太可安好?礞哥兒讀書好不好,姑娘成日忙些什麽,怎麽也不來咱們府上和姐妹們頑。

    鄭嬤嬤一一答了:我們老爺和太太都好,礞哥兒前兒做了三皇孫的伴讀,,每日去謝尚書府上和三皇孫一處讀書。姑娘如今學習掌家呢,倒是出門走動的日子不多,並非單少於來嶽太太府上。我們老爺、太太、礞哥兒和姑娘都問嶽太太的好。末了,其他又閑話幾句,才告辭出來。隻鄭嬤嬤迴林府一路上都奇怪得很:不知怎麽賈母的精神頭看起來極不好,憔悴得很。

    賈母和房裏幾個心腹下人聽了林家公子又與皇孫做了伴讀,心中越發羨慕。隻賈母跟前的下人奉承賈母慣了,總覺得國公府體麵,哪裏肯露出羨慕神色來落了下乘?因而麵上卻不顯。

    鄭嬤嬤走後,賈母打開林家送來的錦盒,隻見錦盒裏頭堆紗攢珠假花栩栩如生,果然比薛家送來的隻堆紗的更加好些。各位姑娘各分幾支,鄭嬤嬤說得清楚,自然是根據各位姑娘身份來的,原沒有什麽錯漏。但賈母想著,身邊三位姑娘打小的養在自己跟前兒,皆是一樣的釵環服飾,今日給的珠花突然按等給了,也是不像。

    賈母沉吟會子,叫來琥珀說:“等會子你給幾位姑娘送去,三位姑娘和鳳丫頭一人兩對,剩一對,改日雲丫頭來了就給她吧。”說完,

    又對房裏眾人吩咐說:“今日林家鄭嬤嬤說的話,誰也不許外傳,誰說出去惹得幾位姑娘惱了,看我饒得了誰!”賈母房裏伏侍的眾人點頭應是。

    說起湘雲,賈母原是看在史家一門雙侯的份上,總接來在自己跟前湊趣兒的。隻湊趣兒是由頭,和寶玉湊成一對才是本意,自然湘雲並非首選,原是備著罷了。賈母先前最滿意的孫媳婦自是黛玉,如今看林家的體麵,黛玉的身份、模樣兒、氣度、學識,寶玉是沒這個緣分了;後來賈母便偏向了湘雲。

    湘雲雖然無父無母,但史鼐夫婦卻一點子不敢對湘雲不好。史鼐得的是大哥的爵位,若是稍微傳出苛待湘雲的話,豈不是白毀了保齡侯府的名聲?因而擇湘雲做孫媳婦,保齡侯府以後也少不得幫襯寶玉的。兼之寶玉和湘雲打小一塊兒長大,有親梅竹馬的情誼,原是好的。誰知大選消息一出,史家意欲送湘雲進宮,雲丫頭也不常來了。

    琥珀出去送完宮花,王夫人又來賈母房中說話了。打發了不相幹的下人,王夫人才說:“依老太太方才說的,元春此刻在宮裏頭的處境竟是艱難得很了?老太太說宮宴上頭沒有看著元春,不知老太太著人打探兩句沒有?老太太有見識,卻拿個主意才好。”原來鄭嬤嬤來之前,賈母正在憂心元春處境,因而鄭嬤嬤才看見賈母臉色那樣。

    賈母看了一眼立在下首的王夫人說:“宮宴之上多少人,冷宮裏頭那位是好打聽的?不小心讓人聽見,都不知道怎麽死!你們素日無法無天,難道也要讓我老婆子跟你們一樣四處招禍不成?以前冷宮那位身邊的宮人,也有放出來的,也有繼續在宮中當差的,隻咱們元春既沒見著人,也沒放出來,你以為我打小養在身邊的孫女,我不擔心?”

    王夫人聽了這些話,垂首道:“可是現下媳婦除了求老太太,又能求誰去?老太太隻當疼疼元春吧。”

    賈母歎了一口氣說:“宮宴那日,我出了宮門之後,才向南安太妃打聽了幾句。南安太妃雖然不知道冷宮裏頭那位出了甚麽事,但是到底沒有不透風的牆,也讓太妃知曉一點子原在甄氏身邊伏侍宮人的情況。聖人並未責罰景仁宮的人,不過是一並打入冷宮罷了。其中放出來的,多是家中沒什麽權勢的,留下的許多是出身不錯的,也沒受連累,分配到別的宮中了。還沒出來的,隻怕還在冷宮陪著甄氏一處。咱們元春若要出來,如今最好的辦法便是走吳貴妃的門路。”

    說完,賈母一雙眼睛淩冽的盯著王夫人,王夫人隻覺這道目光直刺人心,看得自己心中膽

    怯。

    如此被老太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了片刻,王夫人便覺受不了了,有些心虛的道:“老太太這樣看著媳婦做什麽?難道媳婦臉上不幹淨不成?”

    賈母冷哼一聲說:“你臉上幹淨得很,滿府裏頭的下人不都說了你是菩薩樣的人?我隻怕你心頭不幹淨!若不是你將人得罪完了,咱們家現在何苦走投無路?”

    王夫人聽了這話,頓時一驚,又滿臉委屈道:“老太太這說的什麽話?除了我將將進府的時候不更事,和姑太太不投契外,何嚐得罪過其他人?再說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姑太太如今還記著那點子不快不和咱們來往,原是她不孝,老太太怎麽倒來責備媳婦?”

    賈母恨聲說:“如今沒有外人,我也不怕說你,你就是眼皮子淺,當初為了一點子老太爺給敏兒的添妝,故意給敏兒難堪。如今看來,還是老太爺有眼光,咱們結的這門好親能給你家老爺多大的幫襯,你自己且想想。隻這一門好親倒讓你結成了仇!”

    說完,賈母又歎了一聲氣說:“自然也不能都怪你,我也有不是之處,你進門之後,接連生了珠兒、元春、寶玉三個,我看在你功勞份上,多少事都依著你,便是心中不喜你做法的,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初逼敏兒進宮的事就不說了,我自己也有那個意思,誰也不說誰的不是。但敏兒夫妻外放後,三節兩壽你打點那些子不入流的禮物,憑誰看了,皆是要生氣的,我看在三個孫兒麵上也由了你,如今看來竟是大錯!若是我自己仔細打點了好禮物送與敏兒,隻怕如今還不至於這樣。”

    王夫人聽了這一番話,低頭說不出話來。原來當初賈敏因品貌皆好,王夫人進門的時候,賈敏又沒出嫁,王夫人原是攛掇賈母送賈敏入宮應選的。賈敏若是進宮,少不得依靠兩個兄長。賈敏若是不得寵便罷了,多少不得寵的後妃死在深宮,也不礙著外頭的父母兄長什麽;若是賈敏得了寵,不依靠兩個兄長還能靠誰?到時候賈赦、賈政自是得益的。賈母亦是個愛好富貴榮華的,聽了這樣的話,也動了心。

    隻當時賈代善尚且活著,賈代善說來是賈家男子中唯一的明白人,早就看明白賈家沒有立得起來的男子,早晚敗落,因而便想著找書本網聯姻。當年賈母被王夫人說得動了心的,隻賈代善堅決走了門路讓賈敏落選,後來又說定了文博侯家的公子林如海。又因賈代善知道江山已經穩定,日後武官越發沒有用武之地,因而作主為賈敏添了重妝,自是帶著誠意和林家結親。隻賈敏過門之後,離京之前,王夫人沒

    少說嘴賈敏嫁妝過於隆重的閑話。

    至於賈代善為何擇定林如海,原是因為賈代善早年馳騁疆場,家中就賈史氏作主。賈史氏出身侯門,但老史侯也是行伍出身,並未悉心教導女兒。賈史氏本人所學有限,並不知如何教養兩個兒子上進,一味寵著賈赦、賈政。後來賈代善邊疆立功迴來,賈赦已經大了,移了性情,已是無法好生讀書上進了。賈政尚且半大,賈代善少不得將希望寄托在幼子身上,逼得極緊。賈代善的意思,自然是希望賈政能得個功名,便是不能到中進士那一步,有功名在身也好說書本網的小姐,有嶽家幫襯,到時候賈家也漸漸可以棄武從文,長久富貴。

    可惜賈政是個沒用的,每每應試,每每落榜,連個秀才都沒中。賈政又一天天大了,這樣的人哪能當真得書本網的垂青?於是才說了王家的小姐,如今的賈王氏。

    賈代善幾個嫡出子女,隻賈敏年幼,賈代善邊疆迴來之後親自教養,因而賈敏才學品貌比兩個兄長強了不知多少,原是父親的功勞。因有賈敏才學、模樣沒得挑,賈家才終於結了一門書本網的親。婚乃兩姓好,賈代善想著賈家有了林家這一門親戚,將來孫子輩棄武從文,也有人幫襯了,心中滿意得很。也虧得賈敏自身教養好,文博侯夫人也看上了。賈敏和林如海結為夫妻,倒琴瑟和諧,夫妻恩愛。隻前世被人迫害,家破人亡,今世自是好得很。

    又因賈代善是國公爺,賈敏自是要參加大選的,憑賈敏的出身品貌,倒有七八分把握選得上。當時賈王氏已經進門,恨不得賈敏當選了,好幫襯兄長。誰知賈敏自己不願進宮,賈代善也寵她,倒走了門路落選出來說定林家,當時賈王氏就記恨上了。才有後來賈敏出閣,賈王氏壞其名聲。前世更是賈敏過世多少年了,賈王氏依舊都耿耿於懷,蓋因賈王氏心中以為,若非林家,賈政便是國舅爺。

    後來賈代善過世,賈王氏和賈敏矛盾越深,至於後來賈王氏為了私利勾結甄家意欲害死林礞,奪取林家家財,直叫人觸目驚心。但是當年賈敏落選之後喜得良緣的事並未讓賈王氏清醒:她一味覺得有女眷進宮做娘娘才是天大的體麵,外頭的父母兄弟才能得到最好的幫襯。因而後來依舊執迷不悟,又求了賈母教養元春,又竊居正室,讓元春以國公府嫡孫女的身份進宮。

    隻便是賈政夫妻住著榮禧堂,到底禮部不會因此壞了規矩,賈元春國公爺小姐的身份不過大家看在榮國府牌匾的麵上嘴上說說。賈元春在宮中登記的玉碟上,到底是五品員外郎之女,賈元春也隻能

    小選入宮。

    賈王氏聽了賈母訓斥自己眼皮子淺的話,迴憶了一陣前事,賈王氏隱隱也覺賈母的話有理,隻心中到底不服,想著:老太太原和我一樣心思眼界,因而她當年不但也讚成賈敏入宮,後來費心思打點元春進宮也可沒少出力。如今仗著是長輩,倒一心來怪我。

    賈王氏雖然心中不服,口中卻訕訕道:“老太太教訓得是,原是老太太見多識廣,媳婦當年見識短,行事卻有不是。隻如今事已至此,還要老太太拿主意才好。既是其它家宮女有放出來的,還請老太太設法求了故交,將元春也放出來才好。”

    婆媳兩個正說話,外頭來人通報說:“六宮都太監夏老爺來了。”如今甄貴妃壞事數月過去,元春那頭死活沒有個說法,賈家人人風聲鶴唳,突地聽得宮中來了人,嚇得賈家眾人心中吃驚,忙命人請進來。

    賈政親自迎了夏守忠進來,細問來意。那夏太監喝了賈家的好茶,環視了一眼眾人,賈母忙打發了不相幹的人,夏守忠才捏著嗓子說:“老封君請了,前兒聽說冷宮裏頭傳出有人得了時疫。好叫老封君知道,那樣的地方又得了這樣的病,原是封禁起來等死罷了。不過我想這老封君似乎有一位孫女還在裏頭,因而今日前來送個信兒,又怕小太監傳話誤事,因而我親自走一趟。那位賈女史若是再不出來,染上時疫可就不好了。”

    賈母和王夫人聽了,險些嚇得六神無主。還好賈母上了年紀,有些見識,才勉力鎮定的說:“老身謝過夏老爺報信之德,老身確有個孫女在宮裏頭。隻老身那孫女打小的身子不弱,想來不會得什麽重病,不過是偶感風寒罷了。若是夏老爺能治好老身孫女的風寒,老身感激不盡。”

    夏太監那番冷宮得了時疫的話,自然不會當真是得了時疫,而是告知賈府恐要處置甄氏和身邊宮人了。而賈母那番求治病的話,自然是向夏守忠求助指條道路,這樣的機鋒倒是淺顯得很。

    夏守忠見了賈母倒識趣,嘴角一歪,冷笑著尖聲道:“我又不是什麽太醫,哪裏會治什麽病?不過我倒有個方劑素來靈驗,說不定老封君的孫女吃了就好了,也不知老封君是否願意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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