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黛玉起了個大早。在自己的院子裏頭逛好幾圈,身上些微出汗,又沐浴更衣之後,才去賈敏房裏向父母請了安。

    林家祖上封的文淵候,侯府規製是極大的,加之林家人口少,每人都住著極朗闊的院子。除林如海父親過世之後,林如海夫妻搬出文華堂,如今主屋並沒有主人外,林家尚有好幾處院落。如今林如海夫妻住著鬆鶴園,取的是鬆鶴延年之意。林礞住著三友閣,院中種了鬆、竹、梅歲寒三友得明。而黛玉住的園子叫蕙蘭館,是林家迴京之後,林如海專門為黛玉改的。

    蕙蘭館是文淵候府一處主要院落,除前庭後院一應俱全外,尚有一池荷花,上修九曲迴廊直通湖心,湖心上立一座涼亭,是夏日乘涼觀景極好的所在。黛玉前世住的瀟湘館不過三明兩暗、小小巧巧幾間屋子,今世在江南時,也住的官邸,雖有自己的屋子,卻無獨立的院落。直至迴京之後,有了屬於自己的朗闊院子,黛玉就養成了每日晨起在院子裏頭散步的習慣。自重生之後,黛玉極重養身之道,說是散步,走得倒不慢,院子又大,幾圈下來,便輕微發熱。如此堅持下來,黛玉倒漸漸的丟開了湯藥,身子比之前世不知強了多少。

    又說林如海難得休沐,和林礞昨日便約了父親去郊外莊子一遊。父子兩個以為黛玉必是要去的,林礞一促狹,昨日便未邀請姐姐。誰知黛玉隻用過早膳就告辭出來,迴了自己院子。原是礞哥兒出的主意說不叫姐姐,本意自是讓黛玉急一急,誰知黛玉根本沒有想跟去的意思。黛玉不去,礞哥兒反而覺得沒了意思,因而又巴巴的找來。

    林如海和礞哥兒來到黛玉的院子,問了婆子,聽說黛玉一大早的就紮進了書房裏頭,又聽說英蓮和雪雁並不在書房。父子兩個也不要人帶路,自向書房尋來。

    礞哥兒還有兩個月才滿七周歲,自是個淘氣的。到了黛玉書房門口,見今日黛玉廊上鸚鵡沒做聲,便迴頭向林如海擺擺手,一隻食指放嘴唇上,自是讓林如海別作聲的意思。然後輕腳輕手的走到書房前,意欲猛一推開,嚇黛玉一跳。

    林礞剛把耳朵靠近書房門,想聽聽姐姐在做什麽,卻不料黛玉一把拉開房門,冷不防的一個男童滾將進來,摔倒在黛玉腳下,倒嚇黛玉一跳。

    定睛看時,摔進來的男童不是別人,正是礞哥兒。黛玉見了隻覺好笑,搖了搖頭,抿嘴笑道:“礞哥兒你來做什麽?怎麽好端端的不叫人敲門?摔疼了沒有?”

    礞哥兒年方七歲,

    尚還體輕,摔得倒不甚疼,隻他人小鬼大,覺得這樣四仰八叉的摔一跤,不甚雅觀,因而怨念的看了黛玉一眼說:“姐姐你是不是早知我來了,卻故意叫我摔跤?”

    林如海站在書房外頭的遊廊上,見礞哥兒咕嚕嚕的滾進了書房裏頭,亦是覺得好笑。忙過來看時,姐弟兩個一個捂嘴笑,一個瞪著眼睛質問,隻覺好頑得很。看著姐弟兩個樣兒,微一搖頭,林如海再抬頭展眼看時,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林礞迴身看了林如海一眼,滿麵委屈道:“姐姐作弄人,怎麽爹爹也來笑我。”

    林如海卻撫掌笑道:“為父可不是在笑你,你且好好看一看你姐姐這書房,虧得你母親還說你姐姐癖性喜潔,她用的東西必我們父子二人都講究一二分。你看這屋子可像個癖性喜潔之人的書房?”

    林礞方迴頭環視黛玉書房,隻見兩架子書架上的書籍東倒西歪,地上翻開的書籍七零八落,書案上書籍堆得險些成了小山,椅子上也疊著好幾本書。

    林礞一見書房這樣子,就知黛玉在尋什麽書呢,剩下的幾架書籍尚歸置得齊整,隻怕也是因為黛玉沒來得及翻。因而林礞也將黛玉害自己摔跤之事拋到腦後了,指著黛玉笑道:“姐姐,人人都說你聰慧,你怎麽竟連曬書在六月裏最好都忘記了?這不過四月,倒曬開了,卻不知姐姐曬書又怎麽不曬到院子裏頭?我竟是頭一迴見著在書房裏頭曬書的。”

    黛玉聽了這話,再迴身看了自己書房一眼,也覺臊了,食指尖把林礞的小鼻子一點道:“偏你這麽多話。”又讓開一側,見書房裏頭險些沒有立足之地了,些許臉紅的對林如海說:“父親怎麽來了,父親快些請進。”

    林如海笑道:“玉兒一大早在忙什麽?我竟不知道往哪裏進了。”幸而他身高腿長,抱著林礞跨進書房,放到尚未被翻亂的幾架書架前,如今黛玉書房隻那一片有些許空地上可以站人。林礞站到地上之後,見著黛玉忙得鼻尖出汗,釵環也歪了,仍自覺著好笑。抿嘴輕笑不止,又得了黛玉一個白眼。

    黛玉不去理林礞,隻對林如海說:“迴父親的話,以前在揚州時,聽先生說過一本叫《四海異誌錄》的書,上書許多各地奇譚誌怪傳說,玉兒一時想起,今日尋來看看。卻還沒找著,父親和礞哥兒倒來了。”

    林如海笑問:“你尋它來做甚麽?”林如海並非頑固不化之人,並不拘著兒女,不讓看雜書。他之深信父母、師長引導好了,並不會因為幾本雜書就移了性情,且雜書亦有可

    取之處,隻取其精華就是。因而聽了黛玉尋這樣的誌怪之書,並不責備。

    黛玉蹙眉說:“以前先生授課間隙,曾說過一個故事:西域曾有一地名曰死亡穀,不但人跡罕至,連飛禽走獸入之則癲狂而死,後來那裏便漸漸無人涉足,玉兒突然想起此事來,不知真假,因而欲尋《四海異誌錄》來看看。”

    林礞聽了,背了手,故作深沉道:“我道什麽正緊奇書上的金玉良言,原來竟是這個。若是將來再碰到劉先生時,我必告你一狀。拜得如此名師,不好生做學問,竟信這些不著邊際的誌怪傳說。”說到這裏,自己卻憋不住笑了出來。

    林如海卻對一雙兒女玩笑視而不見,聽了黛玉的話,直愣在一旁。半日,林如海方對黛玉到:“玉兒,你何故找這樣的書?”

    黛玉眨眨眼睛,笑道:“如今我廊上那隻鸚鵡呱噪得很,我想它怎麽莫名變得暴躁了,難道是吃了死亡穀的花草不成?”黛玉書房前的廊上有隻鸚鵡,最是伶俐,若是有人來訪時,那鸚鵡必是報信。偶爾還學黛玉的口氣念一二句詩。不知今日林如海父子來,那鸚鵡怎生偏不著聲了。黛玉此刻如此說,自是拿鸚鵡笑弟弟呱噪呢。林礞聽了也明白姐姐的機鋒,嘟著嘴沒說話。

    黛玉原本是尋書不著,又嫌書房裏頭光線不夠敞亮。要開門時,恰巧林礞在書房外偷聽,林礞倚在門上,房門猛然一開,林礞失了重心,倒害得礞哥兒摔了進來。

    黛玉不提鸚鵡倒罷了,一提鸚鵡,礞哥兒才想起來,今日姐姐廊上鸚鵡怎麽不報信了?因而輕哼了一聲,有些抱怨的看著黛玉。黛玉看礞哥兒小表情,倒越發樂了。

    林如海聽了“吃了死亡穀的花草”變得暴躁的話,想著前不久太子監考時突發脾氣,忽覺兩件事不知是否有聯係?林如海和黛玉不同,他如今位高權重,結交官員極多,也聽一直在京中任職的幾位大人說過:太子以前性情並不如此,是著幾年才性情大變的,這一二年越發暴躁易怒了。眾人皆說太子感到了五皇子的威脅,心中發急,才變了性情。如今印著黛玉這話,林如海卻狐疑起來,太子之變有無可能亦是外力所致呢?林如海口上不言,卻留了心。

    若是換作其他人,黛玉這麽提一句,隻怕也不會引起注意。但黛玉五歲時,夢囈就數次皆是提醒林如海幾件大事,林如海因而識破甄家和賈家的奸計。後黛玉和自己一起算計甄應嘉,也是算無遺策,林如海對黛玉不經意的一句話,倒是重視得很。

    黛玉原本有了太子

    中毒的懷疑,想先行翻出《四海異誌錄》,尋些佐證,再悄悄告訴林如海。誰知今日林如海和礞哥兒說去莊上逛逛,偏又沒去,又來問黛玉尋什麽。黛玉如實相告後,隻見林如海神色凝重,黛玉便知此事已經引起了父親疑心。黛玉心想:如此也好,倒不用刻意告訴了。因而笑問:“父親和礞哥兒不是要去莊子上逛嗎?怎麽又到這裏來了,你們去是不是?”

    林如海迴過神來道:“礞哥兒原是來尋你一起,不想你這一會子,竟將好好個書房折騰成這樣子。”

    黛玉甜甜一笑道:“既如此,父親等我會子。”黛玉迴房換了男童衣衫,又囑咐雪雁將書房歸置一番,便同林如海、林礞前去郊遊。

    黛玉已經八歲,雖然作了男童打扮,到底不好拋頭露麵,不過坐在馬車上,透過車窗往外一觀,倒也強過每日隻逛自家院子。

    今年雖是遭了春汛,不過是南邊兒幾省遭災。京城並無大江大河,因著雨水好,莊稼倒是長得幾好。到了莊上,黛玉透過車窗望去,入眼一篇青綠,風吹麥浪,拂過層層綠波,倒是一番美景。

    林如海亦見了景色好,進了莊子之後,尋了一塊極大的田畦,囑咐莊頭讓裏頭勞作的漢子暫且出去,婦人願去願留自便。常言禮不下庶人,有些田間勞作婦人怕衝撞貴人,亦是出去了,也有幾家舍不得莊稼,未曾出去的。

    莊頭來稟都打理好了,林如海方引黛玉下了車,帶著一雙兒女進了田莊裏頭。黛玉繡鞋踩在田埂之上,唿吸撞上空氣,攤開兩手,迎著暮春春風入懷,隻覺心曠神怡。前世她住在瀟湘館裏頭,不過大觀園裏頭逛逛,沁芳閘外頭是怎生景色都不知曉,何曾想過見一見外頭田莊模樣?因而她越發珍惜當下生活。

    因黛玉今生每日清晨都在自己院子逛好幾圈,並非一般出則車轎,入則坐著做女紅的一般千金小姐,倒是逛了大半個時辰不覺累,反而林礞先喊累了。

    林礞本比黛玉小著一歲多,又在三歲時大病一場,後來林家闔家皆生怕他累著了,皆不讓他使力,因而他步行走道反而不如黛玉了。黛玉見自己眼淚少了,又時常鍛煉之後,果然已經不像前世體弱。心想礞哥兒雖然重病一次,也養了三年多了,如今倒激他一激,也讓他將身子養起來,將來林家才有望。因而笑道:“礞哥兒你看你瘦的,才走幾步路便走不動了?要我說,你也該好生練習些騎射強身健體才是,便是咱們這樣的人家,以讀書上進為要,也不可太過體弱。”

    林礞亦是個上進

    的孩子,倒不禁黛玉激,反駁道:“姐姐莫要小瞧我,我今日必比你走得遠。”姐弟兩個打起賭來,誰也不肯相讓,加之莊子上果然風光極好,空氣清新,林如海亦覺難得逍遙,父子三個倒是逛得有些晚了。

    待得林如海見落日西下時,才笑說再不迴去,可要宵禁了,今日你姐弟兩個住莊子上不成?姐弟兩個還未分出勝負,但見果然天色不早,方出了莊子,上了馬車,林如海又囑咐林大去賞了莊頭一把錢,讓他分給今日被耽擱勞作的農戶,方登車迴家。

    誰知今日不巧得很,車行一半,偏又卡了車轍,修了半日,趕迴城門時,城門衛正在傳令關城門,一麵另一隊士兵過來,正在換防。林大加了兩鞭子,將將趕上宵禁前,最後一個進了城。林家馬車甫一進城,城門便關閉了。

    林家馬車所行不遠,黛玉依稀聽得身後有聲響,心想怎麽城門還沒關好,迴頭看時,卻是另一輛馬車也駛進來。黛玉原本不以為意,心道將將宵禁時分,多通融會子也沒什麽,因而不以為意。但轉念一想,又覺不對。

    自家馬車在路上壞了之後,耽擱了好一陣子,這許久時間,並無一輛車超過自家馬車。換言之,若是有馬車在自家馬車前頭,早就應該進城了。自家馬車修好之後,一路快馬加鞭的趕路,若是也有馬車在自家馬車身後趕路,怎麽自己坐在車上數次迴頭看,空曠管道皆是空無一物,且無一點聲響?

    如果這輛車離自家車遠,自己迴頭倒有可能看不見又聽不見聲響。但是自家馬車速度極快,身後這輛馬車若是要趕上自家馬車時,速度隻怕要比自家馬車更快一倍,這樣的速度,這車不會無聲無息的出現在自家馬車後頭兩射之遠,而自己先時迴頭並沒看見。這輛車自己先時沒看見,又隻在自家馬車後頭僅這一會子就趕上來了。唯一的解釋是:這輛車早就到了城門外,故意等著宵禁時候,城門換防的時候才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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