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林如海說完,賈敏看了看林如海懷中熟睡的黛玉,也是一驚。雖不知黛玉為何夢中出此言,但是今日子女病情皆有緩和,夫妻兩個倒高興得很。

    王嬤嬤請迴的大夫看過黛玉姐弟兩個,大夫細細診了脈,說兩人都沒事了。再驗過今日被黛玉打岔,林礞沒來得及喝那碗藥,其中果然含有劇毒砒霜。王嬤嬤又帶人脫了茯苓的全身衣裳,隻留貼身小衣,其他細細檢查,最後從茯苓的指甲裏找到些許砒霜粉末。

    賈敏擅理中饋,這些年將林家內宅打點得極好,家中下人清理過幾遍,那些貪贓枉法的、欺上瞞下的都清理出去了,領著月銀沒有差事的也換過了,按理林家下人都是極妥當的。這些以中藥命名的丫頭,都是黛玉出生後采買的家世清白人家的女兒,因黛玉生下來有些體弱,故以藥物命名。這批人因和家中姨娘們沒有牽連,才得以在黛玉和礞哥兒跟前當差,不想這次竟然是茯苓使壞。

    夫妻兩個一邊派人外出打探茯苓家人最近是何異狀,一邊細審茯苓。茯苓開頭並不肯說實話,還是林二外頭打探迴來,夫妻兩個才心中有數。茯苓雖然家境貧寒,倒是出身清白人家,茯苓本人也辦事爽利。不知怎地,茯苓的哥哥原本老實本分的一人,如今卻不知為何叫人勾引壞了,沾染上了賭博。偏生茯苓哥哥開頭運氣極好,接連贏了好些天,心養大之後,便開始輸了。賭光了家業不說,還借了印子錢。印子錢,一還三,利滾利,年年翻。哪裏是窮苦人家沾染得的?

    這日債主找上門來,將茯苓哥哥要挾一番,茯苓哥哥不得已找上茯苓。茯苓原是將自己在林家裏幾年的賞錢都給了哥哥,加上家中湊一湊,也夠還清債務了。不想茯苓哥哥心中不甘,總想著翻本,又到賭場輸光了。這時有人找上茯苓,讓她如何如何,茯苓先是不應,那神秘人勸說:左右你們府上的哥兒病了許久,看樣子是不成的了,你不過送他早幾日上路,免了他許多苦楚,又能救你的哥哥,你不如好生想想。

    茯苓糾結數日,心想:太太是個慈善人,眾下人誰家家裏有人有個三病兩災的,太太打賞倒是大方得很。但太太也是個仔細人,誰家家人是否當真急需救助,太太也必是每次派人打探清楚的。若是哥哥、父母生了病向太太開口,太太必有賞賜助自己渡過難關,但若是打聽得哥哥乃是欠的賭債,太太必是不會管,說不得還免了自己的差事。幾番思量之下,茯苓便有些動搖了。

    恰巧這日那神秘人下了最後通牒,說再不還錢就卸了哥哥的膀子。茯苓惶恐之

    下便應了。茯苓在端藥路上悄悄將小手指在藥碗中一沾,誰也不曾看見,極細的砒霜粉末就溶進了湯藥中。若非黛玉心血來潮的打岔,隻怕此刻礞哥兒已近離了人世。礞哥兒久病,是數位金陵極有名的大夫診治過的,誰還會懷疑林礞是中毒而死?若非事有湊巧,隻怕還真讓茯苓蒙混過去。隻眾人不知,此事並非湊巧。

    審清楚之後,賈敏自責不已,若是自己細細打聽清楚下人家中情況,如何會生出如此禍事?林如海勸慰道:“采買茯苓時,你已經細細打聽清楚了她家中情況,此事需怪不得你。後來茯苓哥哥被勾引壞了,也不知是事有湊巧還是有人有意為之,咱們在明,敵在暗,便是你查清楚茯苓家中狀況,說不得背後小人又引誘其他下人的家人,此事防不勝防,與你何幹?若要自責也是我自責,隻怕此人是衝著我來的。”

    賈敏聽了也是一驚道:“老爺為官清廉,又未曾得罪人,怎麽這人這樣惡毒?我原以為這次害礞哥兒的人,是衝著我來的。”賈敏一咬唇,到底沒說內宅之爭。

    林如海卻知曉賈敏之意,沉吟會子,將今日自己下班迴來,羅陳二姨娘在礞哥兒門口打探陰司的事說了,分析道:“我冷眼看著,咱們家裏生了不該有的心思的,也就這二人。但她倆的心思昭然若揭,沒有將此事籌劃得如此周詳的心智,茯苓並不知曉收買她的人是誰,線索到茯苓而斷,並不像內宅手法,倒像是有人精密策劃過的。”

    賈敏聽了覺得有理,也深思起來。外頭的事自然交給林如海去查,內宅之中,少不得又將下人家中情景一一打探,隻留手腳幹淨的家生子和那些外頭家人也是老實本分人家的,但凡家人有不良習氣的,也打發了。

    黛玉醒來後,賈敏問黛玉為何不去揚州?黛玉小腦袋一歪,眨眨眼睛道:“是不是父親聽錯了?”賈敏摸摸黛玉的頭,笑言許是你父親聽錯的了。既然聖旨已經到了金陵,林如海自不能以我女兒夢囈說“不去揚州”這樣的理由拒絕。

    加之林如海既然懷疑到官場之爭上頭,也有偏向虎山行、引蛇出洞的意思。按林如海的踹度,隻怕自己是在升了蘭台寺大夫後,仗義執言,損了人的利益,以致招來禍患。但是官場之爭,有害人落罪的,有栽贓嫁禍的,害人絕嗣這樣下三濫手段倒極為罕見,這不像官場之爭,倒像是有極重的仇恨。林如海又自忖沒有和人結仇到這樣地步。

    至於黛玉那日為何會在夢囈中說“不去揚州”的話?不過是她昏厥前滿腦子在推算前世之事,在夢中尚在推

    算“不去揚州,事情又會如何?”卻隻叫林如海聽見“不去揚州”四字。

    卻說半月之後,黛玉姐弟已經大好了。林如海子女痊愈,他自己又升了一等的肥缺,算是雙喜臨門,金陵大小官員及有名望的人家齊來道賀。賈敏帶著黛玉和林礞也見了不少官員內眷,得了不少禮物。其中黛玉注意到甄應嘉之妻甄太太看到林礞時,眼底閃過一絲意外和失望,困擾她數日的一條線索唿之欲出了:黛玉痊愈之後,賈敏又偶爾會向黛玉說些京城榮國府之事,時不時的提些二表哥賈寶玉如何不好的話。如此算來,外祖母隻怕早就有意讓自己和寶玉結親,且已經向母親露了意,而母親並不滿意寶玉。林家五服之內沒有族人,如果林家絕嗣,最大的得益者正是榮國府!若是二舅母王夫人順水推船,假裝同意結親,背地裏卻害死礞哥兒,豈非白得偌大林家家業?之前自己以為父母和弟弟亡故,家業落入賈家之手,乃是賈家順勢欺負孤女,如今看來,這一切未必不是早就算計好的。

    若非重生一世,黛玉絕不會有這樣駭人聽聞的懷疑。但是前世之事曆曆在目,林家家業不正是落入賈府二房之手了嗎?以二舅母放印子錢、包攬訴訟等膽大妄為的做法,未必不敢做出這樣的事。

    去歲元春選中了女史,正是在甄貴妃宮中當差。甄貴妃是甄應嘉的姑姑,皇後過世之後,甄貴妃是宮中位份最高的妃子。若是甄貴妃和元春一拍即合,一個求林家的財,一個求賈家的勢,那麽兩家合力害林家倒說得通了。如今父親點了兩淮鹽運使,頂的正是甄應嘉的肥差。那麽巧礞哥兒就險些為人所害,若是對方得逞,父親受了打擊,在任上出了什麽意外,得益的不就是甄應嘉麽。

    若不是方才甄太太見了礞哥兒精神極好,顯得意外和失望,黛玉尚且懷疑不到甄應嘉頭上。蓋因官場之爭,若是對人子嗣下手,顯得太過下作和上不得台麵。但是轉念一向,甄家再勢大也不可能收買全金陵的大夫,且父親親尋的大夫皆言礞哥兒確是病了,許是甄家拉茯苓下水,原不過是埋個暗線在林家。誰知恰逢這次林礞病重,機會千載難逢,就指使茯苓提前動手了。若非自己突然醒來,豈不是已經讓她們得逞?

    想到這裏,黛玉被自己這個大膽猜測驚出一身冷汗。但是她前世在賈家磋磨十年,看慣了多少臉色,已經鍛煉出極精準的眼神。甄太太見到礞哥兒那一刹那的失望之色,黛玉決計不會看錯。

    想到這裏,黛玉打了一個嗬欠,拉著賈敏的袖子說:“母親,我困了。”

    賈敏嫣然一笑,讓王嬤嬤陪黛玉進屋歇息,礞哥兒見姐姐進屋,也要跟著。自從姐弟兩個病愈之後,林礞越發親黛玉,現下姐弟兩個已經搬到一個屋子住著了。賈敏自是又命林礞的奶娘鄭嬤嬤也帶礞哥兒去歇息,王嬤嬤抱著黛玉,鄭嬤嬤抱著林礞向屋內走去。黛玉趴在王嬤嬤肩上,看見甄太太兀自目送林礞進屋,看到甄太太神色,黛玉心中對方才猜測又確定了幾分。隻甄應嘉這樣鋌而走險害一個幼子,動機似乎還有些牽強。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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