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蕭飛雨心裏的震驚絕對不比三護法少。

    她連臉上的血都沒顧得上擦就轉身迴頭朝聲音傳來處望了過去。

    和記憶中別無二致的白霧已漫到了他們腳下,而掩藏在白霧中的人正閑庭信步朝他們走來。

    他的麵上依然戴著那張令人望而生畏的獠牙麵具,但和以往那些時候都不一樣的是,這一迴他從頭到腳都是白的。

    雪白的靴子從霧氣中緩緩踏出,在這片剛染上血的空地上顯得尤為突兀。

    蕭飛雨是真的服了他這裝逼勁了。

    她轉迴去看了一眼已經跪倒在地上的三護法,隻見他滿臉都寫著不可置信。

    “你……你騙我……”隻說了這一句,他的嘴角就已經淌下了血。

    再看玉羅刹,站定後連一個眼神都沒再多給他,而是直接轉向了蕭飛雨,並從懷中拿出了一條雪白的絲巾遞給她:“擦擦?”

    蕭飛雨也不跟他客氣,她這會兒一臉都是血,的確很需要擦上一擦。

    但這個動作卻不知為何好似又惹怒了三護法一般,蕭飛雨剛用這條絲巾把臉上的血擦掉了一點,就看見三護法正如看仇人一般瞪著自己。

    蕭飛雨:“???”

    這人瘋瘋癲癲的到底怎麽迴事?

    說實話,被濺了一臉血後,光是擦其實沒什麽用,蕭飛雨擦到最後,隻覺得臉上黏膩得厲害。

    但現在比起洗臉更重要的是看玉羅刹到底打算怎麽處理這件事。

    地上的三護法總算瞪完了她,再重新望向玉羅刹時表情有些泄氣,卻久久不發一言。

    而玉羅刹也終於肯施舍他一個眼神了。

    他開口時聲音很冷,同將絲巾遞給蕭飛雨時完全不一樣。

    他說:“要論騙,恐怕還是你騙我多一些。”

    三護法聞言,臉色又白了白。

    他大概是想解釋,但幾度張口都說不出一句話來,一時間氣氛難堪不已。

    “玉叔叔?”蕭飛雨看玉羅刹也跟著沉默了下來,忍不住出聲喚了一句。

    “……叔叔?”三護法聽到這個稱唿似是不敢相信,竟在玉羅刹應這一聲之前先開了口,“你喊他叔叔?”

    “……我從來沒說我是他兒子啊。”蕭飛雨覺得自己巨冤,明明是你們這群人單方麵這麽認為而已?!

    “好了。”玉羅刹終於出聲阻止了這場對話,他瞥了眼蕭飛雨還沒擦幹淨的臉,倏地笑了聲,“你還是先去把臉洗了,不肖門戶,我自會清理。”

    “可是——”她望向另一邊被西門吹雪點了穴道的上官小仙,有點忐忑地問他,“您打算怎麽處置上官小仙啊?”

    玉羅刹隨著她的目光一道望了過去。

    此刻的上官小仙已動彈不得,甚至連表情都是僵的,但若是細看,便能發現她的眼睛裏盡是驚恐。

    原本蕭飛雨費了大力氣趕到這裏,為的就是阻止她惹怒玉羅刹。

    可現在似乎並未起到什麽作用,因為上官小仙作的死遠比她和阿飛想象中要嚴重。

    真要說的話,蕭飛雨其實對上官小仙這個人沒什麽太過強烈的個人好惡。

    她來這一趟,主要還是怕阿飛為了上官小仙和玉羅刹起衝突。

    而現在衝突大約是避不了了,因為站在玉羅刹的角度,這樣買通策反了他手下,還順便行了冒名頂替之事的人,自然是沒道理放過的,而阿飛也不可能任由他殺了上官小仙。

    雖然泡了玉羅刹的兒子,但蕭飛雨並沒有臉大到覺得玉羅刹會看在她的麵子上放過上官小仙。

    於是在等待玉羅刹開口的這段時間裏,她是真的緊張得要死。

    片刻後,玉羅刹終於收迴目光。

    他勾起唇角道:“我要是真的殺了她,你怕是會不高興?那我就不殺了吧。”

    蕭飛雨:“?!”我沒這麽大麵子的吧!

    果然,在她被這句話嚇到的時候,玉羅刹又說了下去:“但就這麽放過她,也實在便宜了她。”

    “所以……?”

    “李尋歡當初托我去救她時她裝成了一個弱智。”玉羅刹一邊說一邊朝上官小仙走了過去,話音未落,手已經摸上了她的腦袋,“裝得倒是挺像。”

    蕭飛雨看著他動作,忽然明白了他究竟想幹什麽。

    她下意識扭頭去看阿飛,隻見阿飛已握緊了他手裏的劍。

    可那柄劍才剛觸到玉羅刹的衣角,玉羅刹的手已經動了!

    他像一位慈愛的長輩一樣輕拍了一下上官小仙的腦袋。

    下一刻,眼神驚恐的上官小仙就歪了下去。

    “小仙!”沒能阻止玉羅刹動作的阿飛及時接住了她。

    “放心吧,

    死不了。”玉羅刹的語氣很無謂,仿佛隻是在談論今夜的月色,“不過是讓她如願當個傻子罷了。”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以至於蕭飛雨雖然目睹了整個過程,卻半點插不上手。

    何況憑她的武功,不管是阻止玉羅刹還是阻止阿飛,都還欠一點火候。

    她知道玉羅刹對上官小仙已經格外開恩了,而且這份開恩可能也不全是看在她的麵子上,畢竟他和李尋歡也有交情。

    但這個結果,阿飛真的會接受嗎?

    蕭飛雨不知道。

    她隻能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他。

    晴朗的月夜不知何時起了風,倒在阿飛懷裏的少女閉著眼,麵容恬靜,仿佛隻是睡著了一般。

    良久,蕭飛雨才聽到他歎了一口氣。

    那歎氣聲很輕很輕,片刻間便消失在風中了。

    至於玉羅刹,在做完這件事後就再也沒多看上官小仙一眼,也沒有管他被捅破的那半邊衣袖。

    他大步走向不遠處還跪著起不來的三護法,眯了眯眼道:“看在你跟了我二十年的份上,有什麽遺言我可以讓你說完。”

    三護法身體顫了顫,之後竟是笑了出來。

    蕭飛雨的劍氣看著尋常,實際威力卻遠非普通的劍招可比擬,加上他之前幾乎是以一種不要命的姿態去直迎那兩道劍氣的,所以此刻的他既站不起來也抬不了手。

    慘白的月光照下來,將他遍是血痕的身體襯得更加狼狽,但他卻始終沒有止住笑。

    他一邊笑一邊仰起頭看向玉羅刹,分明手腳都近乎被廢了,目光卻依然冷冽萬分,似是要洞穿玉羅刹臉上的那張獠牙麵具。

    “原來都二十年了啊……”他笑著說,“真快……”

    玉羅刹沒說話,隻平靜地看著他。

    “二十年前你在梅花庵救了我,從那天晚上起,我就沒再把這條命當成自己的。”他說到這裏長歎了一聲,而後話鋒忽然一轉,“可不管我做什麽,你的眼裏從來都隻有那兩個廢物!為什麽?就因為他們從小就跟著你嗎?!”

    他口中的那兩個廢物,自然就是武功遠低於他,位份卻排在他前麵的那兩位羅刹教護法。

    蕭飛雨聽在耳裏,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還沒等她想明白究竟是哪裏不對,這位三護法又聲嘶力竭地繼續道:“既然你眼中根本沒有我!我又何必繼續為你賣命

    !”

    相比於他的激動,玉羅刹就淡定多了,聽了這一席話後幾乎沒什麽反應,隻開口道:“你大可以自立門戶,我當年就說過,以你的本事,迴去接手白兄的基業就是,不用跟著我。”

    這意思就是我本來就不需要你替我賣命。

    “可是你救了我啊……”三護法終於停了笑,一雙眼睛不知何時已變得通紅,他吼了方才那幾句後,氣力已快不濟,再開口時聲音明顯低了下去,“你救了我……”

    玉羅刹:“……”

    “你為什麽要救我……?”他又問。

    “還能為什麽?”玉羅刹語氣平靜,“順手而已。”

    “好……好……”他幾乎說不出話,念完了這兩個好字後,便仿佛下了什麽決定一樣,抬起尚且完好的那隻手,直接一掌襲向了自己的胸膛。

    二十年前他在江湖上繼金錢幫後最如日中天的勢力神刀堂效忠於神刀堂主白天羽。

    可就在白天羽聲名最盛的時候,白天羽的結義兄弟馬空群卻聯合白天羽的一群風流債埋伏於梅花庵要殺白天羽。

    玉羅刹和李尋歡身為白天羽的朋友,收到消息後就立刻趕去了梅花庵。

    隻可惜他們到的時候白天羽已經死了,而白天羽的手下裏,也隻有他還存著一口氣。

    他至今記得玉羅刹從天而降出現在被血染紅的雪地上時是怎樣一番場景。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從那之後,神刀不再,沒人知道神刀堂還有一個活口,也沒人知道這個活口放棄了關中的大片基業,加入了西方魔教,從最普通的弟子當起,用二十年的時間,成了教內護法。

    隻是就算成了護法,在玉羅刹眼裏,大概還是什麽都不是。

    所以這條由玉羅刹順手救下的命,還是由他親手還迴去吧。

    閉上眼的那一刹那,他覺得自己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他……”蕭飛雨被這場景震驚得不知道該說啥好,她看看已經倒下去閉上眼的三護法,再看看始終反應平平的玉羅刹,“他自盡了?”

    “嗯。”玉羅刹應了一聲,走過去把三護法腰間的羅刹教令牌取下,取完後再沒多看三護法一眼。

    對他來說,這便算是把該清的門戶清了,此次佯裝暴斃的效果已經達到。

    所以現在的他反而還挺愉快。

    他問蕭飛雨:“你真的不去洗個臉

    ?”

    蕭飛雨:“……”

    再、再等等吧?

    解決了這邊的三護法後,那邊的阿飛也抱著還在昏睡的上官小仙站了起來。

    蕭飛雨有點緊張:“前輩……”

    阿飛朝她笑了笑,弧度很淺,片刻後,他把上官小仙收起來的那塊羅刹牌遞了過來:“物歸原主。”

    玉羅刹沒接,說這塊是假的,上官小仙要是實在喜歡,拿去玩吧。

    阿飛沉默片刻,還是把它放到了地上。

    “不管怎樣,還是多謝玉教主手下留情。”他顯然很清楚玉羅刹的性格,也清楚上官小仙付出的代價並不足以抵消她做的事,所以半句埋怨都沒有,反而還對玉羅刹道了一聲謝。

    玉羅刹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

    之後阿飛就帶著上官小仙打算離開了。

    他答應過林仙兒會照顧她的女兒,對他來說作下的承諾是永遠作數的,從前上官小仙自己表示要離開,他管不了,但現在她真的成了一個傻子,他當然不可能丟下她不管。

    “前輩!”蕭飛雨追上去叫住他,但人真的停下來後,她卻是不知道要說什麽好了,想了半晌也隻能憋出一句來,“您……打算去哪?”

    “天大地大,哪裏都去得。”阿飛道。

    “那以後……”她想問是不是再見不到您了,又覺得這話要是說出口他大約就會點頭,所以吞吐到最後也隻說了半句。

    可阿飛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看著她殘存血跡還花著的臉,深吸一口氣道:“我已經沒有什麽可教給你的了。”

    “我不是為了這個……!”她急忙否認。

    “我知道。”他點頭,笑得就像他們當年在天山第一次見麵說李尋歡不忍心讓年輕的女孩子喝冰涼的酒時那樣,“我隻是想告訴你,就算沒有我,你也會成為天下最好的劍客。”

    蕭飛雨聽到這句話,眼睛驀地一酸。

    她知道,她大概再也沒機會見這位對她幫助良多影響至深的前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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