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山巔,金色的光線由柔和變得強烈,穿過山間朝霧,照亮了整個山野峽穀。趙雲呻吟著醒了過來,眼前的明亮令她如入夢中。她伸手摸了一下頸上被毒蝙蝠咬傷之處,已經上了傷藥,雖然還是隱隱發痛,卻又覺清涼無比。她卻不知那是在她跟隨童博等人私入水月洞天的第一重水霧結界時被蝙蝠所傷後,隱修及童戰、珠兒等人隨後趕到。眾人雖知她是偷偷進來的,還是給她上了傷藥,將她扶到一棵樹下休息。

    她感覺清醒了些,這才摸索著樹幹立起身來,舉目望去,頓時心驚,諾大的林子裏,除了鳥雀鳴叫之聲,再無人跡。她朝地上仔細尋找著什麽。森林裏常年潮濕,地上土壤濕潤,留下了一些若有若無的足跡。她心中一喜,朝著足跡的方向走去。

    林木越來越密,枝葉繁茂,陰涼極了。趙雲走在寂靜的林中,腳步匆匆。走著走著,她似乎聽到了什麽奇怪的聲響,正要迴頭,腳下一緊,雙足已被樹藤縛住,空中飛來數枝樹藤,緊緊束住她的手臂、腰,嘩的一聲,人已懸到了半空。她哪裏料到這是樹妖作怪,隻以為是人為陷井,大聲叫道:“救命啊,救命啊!”唿救聲遠遠傳開,樹藤越發緊了,她便要喘不過氣來了。

    有人聞聲而來;那人抬頭看見一個女子周身被樹藤捆住了,飛身上前相救。大樹的樹藤甩向他,他飛身避開,卻有更多的樹枝緾了過來。樹藤們的速度極快,轉瞬之間已經將那人全身縛住,並且越來越緊,要將他勒死。樹藤深入肌膚,有血珠不住滲出。奇怪的是,這些樹藤接觸到血,竟然慢慢鬆開,退了迴去。那人呆了,道:“這些樹怕血?”正奇怪間,趙雲掉落在地,發了痛唿。

    她爬起來,正要道謝,卻突然驚呆了。這麵前的人一身黑衣,清瘦、俊雅,赫然便是已死的禦劍山莊前莊主尹浩。那尹浩也呆了呆,吃驚地道:“是你?”趙雲幾乎疑心自己看花了眼,退後幾步,道:“你、你是尹莊主?”若非白日青天,那真是見了鬼。

    這人確是尹浩。他被尹天仇所救之後,一直呆在韓宅的後院裏養傷,少有出入。一則懼怕尹仲再行迫害,二則暗中監視尹仲舉動。可自那日天仇去了龍澤山莊後再也沒有迴來。尹浩擔心他的安危,出來尋找。沒有想到剛出韓宅,便看見了躺在水榭邊已死的天仇。所以他傷心之下,將天仇帶走,並葬在了天仇已死的父母墓邊。想到天仇本是尹家最出色的子弟,如今也歸地府,尹浩心中的傷心難過可想而知。他潛迴禦劍山莊,想要打聽天雪和天奇的近況,才發現天雪和童博已往水月洞天,這才一路尋來,在路上巧遇童戰、隱修、珠兒和龍婆,一起進入了水月洞天。

    趙雲瞪大了眼,問道:“您、你並未仙去?”

    尹浩道:“很遺憾,讓趙門主失望了。”此前趙雲曾經三番五次潛入禦劍山莊,並參與盜取禦劍山莊的鎮莊寶物血如意,說起來尹浩與她還是對頭。尹浩又看了看自己手臂的血痕,轉身便走。趙雲見他一走,連忙追了上去。

    尹浩來到一條河邊,坐在岩石上望著水麵出神。

    趙雲走到他身後,道:“尹莊主,你不是說和童博他們一直在一起,他們人呢?”

    尹浩雖不喜她為人,卻是大家風範,道:“他們從河道走了。”說完指了指河麵。

    趙雲眼中一亮,又道:“那您呢?”

    尹浩笑了笑道:“老夫可沒那麽大的本事,不會潛水,要不然也不會在這河岸邊苦等了。也不會聽到姑娘的唿救聲,及時出手相救了。”

    趙雲道:“那,就沒有別的入口了嗎?”

    尹浩道:“趙姑娘可以再找找,萬一找到了請告訴老夫一聲。”

    趙雲想了一想,道:“尹莊主,我不知道哪兒得罪了您,可是您老人家對晚輩似乎有些不以為然。”

    尹浩道:“趙姑娘,人不怕做錯事,最怕的是有一顆黑暗的心。”他對趙雲的所作所為早有耳聞。

    趙雲道:“人心沒有黑暗與光明之分,如果有的話,恐怕也是被人遮住了光源。”

    尹浩搖頭道:“不,上天不會隻給人一條路走。抉擇在於自己。趙姑娘,往往一次錯誤的抉擇就可以使人萬劫不複。無論是對你,或是對天奇,都是一樣的。”原來他對天奇與趙雲之事也已知曉。

    趙雲心中不悅,卻道:“晚輩受教了。晚輩這就去找一找,看有沒有其他入口。”她轉身走了幾步,邊走邊想:“我原來還想向你示好,沒想到你這樣論斷我。尹浩,看來留著你,我更別想嫁入禦劍山莊了。”心中頓時起了邪念,要置尹浩於死地。

    尹浩仍坐在河邊巨石上,趙雲去尋找入口還未迴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趙雲在身後道:“這兒確實沒有別的入口了,看來還是在這水裏呢。”尹浩沒有迴答。趙雲看著他沒迴頭,突然舉掌擊下。尹浩背上一痛,從巨石上摔落下水,沉入水底。

    趙雲冷笑著,看見他消失在水麵。

    ◇        ◇        ◇         ◇          ◇

    這是進入水月洞天最後的一層結界了。

    童博迴頭望著這些人,說道:“我要分兩批才能送你們進去。”童心扶著已經奄奄一息的尹仲,珠兒則扶著臉色蒼白的豆豆。龍婆道:“看尹仲的樣子,隻怕沒等長老們恢複,他就沒命了。”童博歎了口氣,道:“必要時,我隻有輸內力給他,至少在解除水月洞天的冰封之前不能讓他死。”龍婆擔心地道:“那怎麽可以?若尹仲恢複,你還怎麽與他相鬥啊?”

    童博笑了一笑,道:“眼下也隻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這時,珠兒道:“童大哥,尹仲和豆豆都要人照顧,不如我和童心先進去好照顧他們。”說完遙遙地望了一眼尹仲,眼中說不盡的哀怨與憂思。

    童博點點頭,要將這麽多人送進水月洞天,是需要不少體力的。

    眾人分兩次進入;童心扶了尹仲,珠兒抱了豆豆,先行進去。

    當童心睜開眼睛一看,四處寒氣襲人,眼前一片雪白的荒涼景色,竟認不出這裏就是當年那個風景怡人的家鄉。他放下了尹仲,在山野間狂奔,不知這裏究竟發生了怎樣的災難。

    珠兒握著胸前的玉墜,將豆豆放到一塊石頭邊上,輕聲道:“豆豆,爹老了,以後你要和雲姐好好相處,再不惹爹傷心。”淚水從她腮邊落下,打濕了豆豆的手。豆豆想伸手握住她,卻一點兒力氣也沒有,隻是感到她有些不對,可到底哪裏不對卻說不上來。珠兒俯身抱了抱她,這才轉過身來,朝著不遠處的尹仲走去。

    豆豆驚呆了,她猛然感覺到要發生什麽,她撲倒在地,嘶聲道:“珠兒,珠兒,不要……”淚珠如同雨點一般,流了滿臉。

    珠兒向尹仲快速走去,眼中無限的憤恨之意。她蹲下身子,想起了天仇,傷心又占據了全身。尹仲吃驚地望著她,她俯下身來,道:“尹二爺,把我的精氣拿去吧。”身後是豆豆哀求的聲音,但她置若未聞。尹仲一時發了怔,沒想到她會主動要求自己吸取精氣。珠兒冷冷道:“你不必謝我,我這樣做也不是真要救你——我此刻救了你,便是幫了童大哥。我死後,自然會有人來殺你的。”說完,閉上雙眼。

    她年紀才不過十六七歲,說出求死之誌時卻非常的冷靜。也許為了等這一天,她等了很久。從天仇在她麵前停止唿吸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命也隨之而去了。當她聽到童博和龍婆的對話時,便下定了必死的決心來犧牲自己以救尹仲;惟有如此,才能令童博有氣力專心對付尹仲這樣的惡魔。也惟有如此,才對得起九泉之下的天仇,即使他們泉下相見,她也不會後悔。

    望著妹妹在尹仲麵前漸漸枯萎,撲倒在地的豆豆哭得氣也喘不過來。可是,她隻能親眼看見珠兒死去,卻毫無辦法。她費力朝珠兒爬去,手掌被利石擦出血,也感覺不到疼痛。

    珠兒眼前漸漸模糊起來,手中的玉墜隨著她的倒下斷了線,握緊在掌心裏。在她倒下的那一瞬間,她仿佛看見了天仇微笑而羞澀的臉,她仿佛握住天仇溫暖而有力的手,她也笑了,倒在了臨死之前的愛戀中。

    尹仲翻身起來,臉上精神煥發,與之前的模樣全然相反。

    童博帶領其他人進來了,看見地上爬行的豆豆,大吃一驚,叫道:“豆豆,怎麽了?”豆豆哽咽道:“珠兒、珠兒……”話未說完,人向後一倒,昏倒過去。

    童戰搶上前扶起珠兒,她美麗的容貌此刻已經蒼白如紙,血色全無,身上冰冷,已經斷了唿吸。她的手上還緊緊抓著那隻玉墜,童戰滿眼熱淚,從她手裏取出玉墜。從她臉上平靜的神情,大家都看到了她求死的泰然,無不震動。

    童心一步掠到童博麵前,問道:“大哥,這裏怎麽變成這樣?爹呢?族人們呢?”

    童博痛心的掃視一眼山穀,想起了原來的水月洞天何等美麗。

    尹仲卻看出了端倪,怒視著童博,道:“原來你騙我進來,是為了解除這裏的冰封。”

    童博一震,沒有說話。

    尹仲冷笑道:“你以為我有能力救他們嗎?”他朝著山穀張開雙臂,大叫道:“老天,這是你的安排嗎?要我解救童氏族人的冰封,還他們生命嗎?哈哈!”他的笑聲既恐怖又奇怪,眾人聽了都是一驚。

    童博站起身來,遲疑道:“怎麽,你不能解除冰封?”

    尹仲大笑道:“可笑啊可笑!”但這笑聲中充滿了痛苦與譏諷,矛盾與憤恨。他活了五百年,居然被一個年輕人欺騙;他滿心以為找到了靈鏡,就能治好舊傷;他費盡心力進入水月洞天,卻原來都是一場空。

    童博身子一晃,攔在他麵前,道:“怎樣才能解除冰封?”

    尹仲冷冷道:“怎麽,到了現在你還想威脅我嗎?”他看了看周圍的眾人,道:“我即便拚了一死,也不怕你們;我想,你們即使全部上,也不見得能傷得了我。童博,你要拿他們的性命做賭注嗎?”

    童博退開,黯然道:“難道這世上真無其他辦法了嗎?”

    相比尹仲的傷心失望,他的難過更甚。這一年多來,童博受盡折磨,為的就是兩次來到水月洞天,解救族人。可是,聽到尹仲的話,心裏如同冰墜,沉重而寒冷。

    尹仲飛身而去,半空中傳來他的聲音:“要想解除冰封,除非找到剩下的血如意,並得到如意之心的祝福……可普天之下,哪裏才能找到那已經失蹤的血如意和如意之心……”

    童心叫道:“主人!等我……”人如杳鶴,消失在遠處。

    童博頓時氣餒,看著毫無生氣的豆豆,想著已經冰封的族人,心如刀絞。

    忽然天雪道:“血如意麽,其實在我這裏。”

    她從懷中掏出了這世間僅有的另一支血如意來。血如意的血色光華泛在陽光下,閃閃耀眼。大家又喜又驚,正要說話,突然童戰手上的玉墜發出了同樣的光華,與天雪手中的血如意輝映成趣,光芒四射。

    童戰驚道:“天仇的玉!——如意之心!”

    血如意與如意之心合二為一,發出了令人驚異的光華來。腳下的土地發生了變化,驀然間,無知無覺的暖意生起,向四周散開來。冰封逐漸瓦解,寒意正在消失,綠意隨即恢複。眼看著如同春天一般的山野出現在眾人麵前,大家隻能發出了驚歎,無法言語。

    山穀裏冰封的族人們發出了同樣的驚唿:“我們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情?”

    人人奔走相告,喜不自勝。

    童戰跪在父親的靈前,重新點燃了長明燈。自這一刻起,他不再是從前那個衝動熱情的童戰了,而是背負對童氏族人重任的一族之長。

    童博卻抱著豆豆,往六大長老飛奔而去。

    六大長老吃驚地看著長幾上的豆豆,麵麵相覷。童博急道:“還有救麽?”長老們點頭道:“依著族規,隻能救本族中人或者……”童博頓足喝道:“倒是能不能救啊?”長老們從未見過他如此的著急生氣之態,慌忙道:“有救,有救……”童博大叫道:“那就快救啊!”眾長老應聲就位,為豆豆施法運氣。

    童博守在一旁,神情焦急。

    童戰前來找他,低聲道:“尹仲還在這裏。”童博神色一凜,和他走出亭子。

    兄弟二人越過水榭樓台,越過小橋。

    童博朝童戰伸出手去,道:“龍博拜見童氏族長!”

    童戰含淚握住他的手,道:“你卻還是我從前的大哥!”

    二人相視而笑,這無限的情意與感激盡在這一笑之中。

    隱修迎麵而來,遞過龍家寶劍吟龍劍;正是龍婆從龍澤山莊帶來的。

    ◇        ◇        ◇         ◇          ◇

    水聲嘩嘩,激流飛蕩。

    尹仲發現眼前景象大為變化,心中奇怪,問道:“童心,童氏一族中除了六大長老,還有誰會法術?”

    童心道:“隱修會啊。”

    尹仲哦了一聲,低頭看著手上的靈鏡。

    便在這個時候,水裏突然飛起一道人影,帶著千萬水珠,朝尹仲撲了過來。尹仲轉身過來,來人雙掌齊齊擊在他胸前。

    童心驚道:“主人!”

    那人大叫一聲,翻身墜入水中,血從嘴角流出。尹仲受了這一掌,手上靈鏡脫手飛出,也掉落在水裏。

    那落水之人正是被趙雲擊下河道的尹浩。他隱伏在水裏,聽到尹仲說話,才施偷襲。可尹仲內力驚人,竟然反震迴來,將他擊下水去。童心看清了尹浩的樣子,也吃了一驚,飛快地跑得無影無蹤。

    尹仲道:“你果然未死!”

    “尹仲!”童戰、童博雙雙趕到,一人一劍,劍氣如虹。

    尹仲冷笑道:“還來送死麽?”

    童戰大叫一聲,直刺尹仲胸口。童博隨後出劍,同樣刺到尹仲前胸。尹仲不及拾鏡,隻得先與童氏兄弟應戰。這一戰卻兇險至極,童戰、童博以二敵一,猶感吃力。尹仲掌力深厚,所到之處,飛沙走石。

    三人在這水邊鬥了個天翻地覆,難解難分。

    尹仲出掌震落童戰長劍,跟著一掌將他推開。童戰口中一甜,翻身便倒。童博一驚,長劍跟著刺到。尹仲冷冷一笑,返身相格。童博化身神龍,和尹仲同時使用了龍神功,鬥到一處。但見天空雙龍互搏,不分勝負。

    二人落地之時,一個胸前傷口又裂,一個撲在水裏,嘴角鮮血直出。

    尹仲胸口劇痛難忍,道:“你我都是偷學龍神功,何不聯手,天下無敵?”

    童博拭了拭口上鮮血,站起身來,冷笑道:“龍神功本是龍家絕學,我何必偷學?”他的血流在水裏,滲到了水中的靈鏡上,靈鏡登時發出了耀眼的光。

    尹仲大驚:“你、你究竟是什麽人?”

    童博重新執劍相向,凜然道:“在下龍博!”

    尹仲一震,道:“你是龍騰的後人?”

    童博傲然道:“正是。”他舉起手中吟龍,吟龍反映著他的卓然傲氣的臉。

    靈鏡的光芒愈盛,尹仲和童博同時一驚。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尹仲胸前的疼痛減弱,創口竟然恢複!五百年前,龍騰以血封住了靈鏡,重創尹仲;五百年後,童博的血再次喚醒了靈鏡,卻是救了尹仲!

    尹仲發出了震耳欲聾的笑,天下之大,如今再無對敵了!他哈哈笑道:“看見沒有?有靈鏡相助,你能奈我何,能奈我何?”童博毅然舉劍。

    尹仲大笑道:“龍騰,從今天起,龍家絕後啦!”

    童博側頭望了一眼地上的童戰,掠過水麵,直往山坡上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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