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浩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救走,現在地底城又毀於一旦,尹仲心中的憤怒與恐慌,也隻有他自己了解。當日他曾令尹天仇追查尹浩所用的藥的來曆,尹天仇並不知他的用意,也就去城內各藥鋪查問。後來在一家藥館終於查到線索,從店掌櫃口中得知買藥之人正是豆豆。尹天仇迴複尹仲時卻一字不提豆豆,隻說是外地人,樣貌也醜之類。尹仲對城中早就極為熟悉,這他所說的這個人也隻半信半疑。

    這次地底城被毀,尹天雪查到前來送茶之人並非雅風茶莊的夥計,而是一個陌生人。當時接待那陌生夥計的正是總管李用。尹仲召來李用,問道:“你晨間見到的雅風茶莊的夥計多大年紀?”李用隻道:“是一個年輕人。”尹仲心中一動,道:“可是一個滿臉麻子,個子不高的人?”李用連忙點頭道:“二爺也認得此人?”雅風茶莊與禦劍山莊幾十年的生意往來,向來友好和睦,自然不可能在茶中下藥。

    尹仲歎了口氣,心道:“看來真是另外有人與我為敵?此人先是盜走尹浩,如今又毀我銀池,真不知是何來曆。”便命李用多派人手追查一個滿臉麻子,個子不高的年輕人。李用心覺奇怪,不敢多問,隻依言而行便是。

    禦劍山莊被人施炸,鐵衛們又全城追查一個不知姓名的陌生人,此事不出半日便鬧得沸沸揚揚,無人不知。尹天仇聽說地底城爆炸盡毀一事,卻來自總管李用。李用是他的親舅舅,傍晚時分匆匆忙忙趕來三花坊,將此事一說。原來李用以為是尹天仇報仇心切,先動了手,炸了水銀池。天仇聽了卻十分震驚,因為豆豆還在地下城,那還是他親自送她進去的。李用對此事亦感驚奇,怕尹仲懷疑,隻囑咐天仇小心行事便迴禦劍山莊去了。

    李用走後,天仇想起豆豆雖不是自己所害,卻也是他心軟才死在地下城,心中終是難過懊悔,忍不住再入禦劍山莊,一探地底城。

    禦劍山莊出了這麽大的事,防守陡然嚴密許多。尹天仇才入院子,已有鐵衛發現。他隻好借助花樹藏身,卻無法脫身。鐵衛們大聲喧嘩,驚動了尹仲。看到尹仲,尹天仇不禁暗自叫苦。

    他無處可躲,隻得躍入天雪的院子。

    誰知剛一落地,有人已一掌虛按在他胸前。這一掌來得悄無聲息,尹天仇臉色微變。他年少技高,也有些驚訝那人的身手了得。其時夜月初升,卻也明亮。那人一身白衣,竟然是那個弱不禁風的尹家小姐尹天雪。他在尹家也潛伏了很久,從未見過天雪會武功。尹天雪看見這蒙麵的少年,也是一怔。

    天仇急道:“姐姐救我,尹仲在追我!”尹天雪心中一震,院子外麵已經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尹仲一直追到天雪的院子,隻見院門緊閉。他身後一人道:“那人是往這邊跑的……”尹仲沒有遲疑,口中叫道:“天雪,有人闖進來了,二叔來看看。”人卻早已推門而入。

    尹天雪一身雪白的寢衣,剛打開房門,見尹仲到了麵前,不覺一驚,問道:“二叔,有什麽事嗎?”尹仲往那床上一看,童博還睡著,背向自己。他便道:“說是有人闖進來了。”尹天雪忙走到床邊伸手去推童博,叫道:“童博,童博,和二叔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事?”童博很是不耐煩地卷被答道:“有二叔在嘛……”隻說了幾個字,竟又睡去。天雪又氣又怒,又推了他幾下。尹仲卻道:“算了,年輕人愛睡。”

    他出了院子,突覺不對,隱約中隻見天雪床上之人頭發很直,而童博的頭發卻有些自然卷曲。想到此處,尹仲猛然迴身,推門而入。

    尹天雪和童博正並肩坐在榻前矮幾上,一見尹仲,一齊站起。尹仲也是一驚,望著童博,道:“你起來了?”童博笑道:“天雪說二叔來了,硬把我拖起來……二叔有什麽急事嗎?”尹仲說不出話來。尹天雪卻道:“門都不敲就闖進來了,你說二叔急不急。”她的話音之中卻帶了幾分嘲笑之意。尹仲並不理會她的譏諷,隻是笑了笑,便退了出來。

    看來是自己疑心病犯,才被天雪有可乘之機取笑。尹仲不禁歎息。

    屋內尹天雪和童博相視一笑,半是驚訝半是高興,道:“幸好你讓他躲入秘道,不然二叔還真發現了。”

    先前躺在天雪榻上之人當然不是童博,而是尹天仇。可童博在地下石室聽見上麵動靜,上來查看。他知尹仲心細,便讓天仇進入秘道。果然不出所料尹仲去而複返,隻是掃興而去。

    尹天雪看著童博一臉的疲勞,知他夜中無眠,思念已死的豆豆。他的心已經麻木,這一天所發生的事情,不僅耗盡了他的精力和體力,也奪取了他的豆豆。他沒有倒下,隻因他還沒有完成使命。尹天雪聽見他輕聲道:“我睡不著,一直都在想著豆豆。我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想念她……想得心都要碎了……我從來也不知道,想一個人會想到心痛……”尹天雪不禁落淚,她實在不忍心看到這個本來堅強不屈的少年痛苦的樣子。可她甚至一點兒忙也幫不上,隻能在旁邊看著,聽著。

    次日,天雪和童博要以新人之禮迴龍澤山莊。

    總管李用臂膀用紗布綁著,眼見是受了傷。尹天雪看過他的傷勢,微笑道:“李總管,你臂上劍傷是昨夜的蒙麵人所刺?”李用低頭答是。天雪又是一笑,道:“可依我看著,那劍傷竟是自內而外,倒象是自己送給敵人刺一劍似的。”李用猛然一驚,躬身道:“莊主,此事屬下一定會向你說清楚。”他見這位新任莊主看來雖然嬌弱,內心卻堅強無比,眼光和見識更是非尋常人可比。尹天雪笑道:“不必害怕。我看那個人和你關係不淺啦。”這句話說得極輕,隻有李用聽到。她一說完,便閃身入轎。

    李用這一劍卻是鐵風所刺。昨夜天仇探莊被人發現,剛到李用房內,鐵風趕至,舉劍便刺。李用怕天仇受傷上前阻攔,才受了這一劍。當時鐵風也大驚,李用舉臂痛陳道:“他是我親外甥,禦劍山莊真正的尹二爺所生,他會是敵人嗎?”鐵風遲疑不決,天仇才脫身,繞到天雪的院子裏。

    尹天仇得知豆豆在地下城一直未曾出來,心中難過;來到龍澤山莊,隻說豆豆在地下城,卻不言其他。

    童戰聽說豆豆在地下城,和童博相隔更近,心中著急,便要去把豆豆找迴來。天仇拉住他道:“昨天我去禦劍山莊被人發現,是天雪姐將我藏到床上,要不就給尹仲抓住了。”童戰驚怒道:“一張床三個人,你不嫌擠嗎?你幾歲了,還小麽?”天仇被他逼得直退,道:“你發什麽火?哪來的三個人?童博睡在秘道石室裏,天雪姐睡在自己房裏,我進去的時候她早就起來了。”童戰大震,問道:“你是說,他們沒同床?”天仇點點頭。

    童戰臉上露出奇怪的笑容,靠在門框邊上發起呆來。

    隱修進來,問道:“他是誰啊?”

    童戰道:“他是我的朋友。你這麽早來做什麽?”

    隱修急道:“童心,童心一晚上沒見了!”

    童戰這才知道童心昨天早上便出去了,一直也不見迴來。

    他擔心童心出事,急忙尋找。

    童博剛扶著天雪入轎,突見眼前人影一花,童心從街口走過。

    童博上前拉住他。童心臉上難過,道:“大哥,血蟒死了,被豆豆殺死了。”

    童博一驚道:“誰說血蟒是豆豆殺死的?”

    童心道:“她自己。”

    “她自己?”童博恍若做夢,“她沒死?”

    “她很快便要死了!”童心狠狠地道。

    童博驚道:“很快就要死了?她在哪兒?”

    他心情激動,立刻便要童心帶路去找。

    尹天雪見他突然走了,連忙下轎追來。

    追至一處小巷,才看見童博和童心。她大聲叫喚童博的名字,童博住腳,返過身來,喜道:“豆豆,豆豆還沒死。”

    尹天雪大喜,隻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童博道:“你先去龍澤山莊,我找到豆豆就迴來。”尹天雪看著他,也喜得要跳起來。

    童心在前引路,出了城,直往山間僻靜之處走去。不一會兒,來到一棵大樹下,樹下焦黃的樹枝一地,有的已經燒盡,卻不見豆豆。童心怒得跳起:“她跑了!她居然騙我!”便如瘋了一般,在山林間四處尋找。

    原來童心的心靈隔離罩破後,聽到地下城血蟒唿救,尋聲而來。他與血蟒心靈相通,感應到血蟒的唿喚。但當他來到地下城時,卻隻見裏麵四處灰蒙蒙的,震聲動天。豆豆正在點燃火藥,引爆銀池。童心尋至石室,看見血蟒已死,心中傷痛無比,以為是豆豆所殺,便要殺她。二人在炮火聲中打鬥起來,全然不顧火藥就要燃到眼前。童心正要下手殺豆豆為血蟒報仇,發現火藥已燃,驚亂之下抓起她飛逃出來。若非童心輕功絕世,豆豆也早已喪身地底。但童心卻一心要取她性命,心性俱亂,將她縛在大樹上,要燒死她。豆豆情急之下,隻好胡亂說血蟒死得並不難看,童心若要報仇,就要想個不讓她死得難看的法子。那童心癡時也癡得出奇,竟相信了她的話,出林找人詢問殺人法子。這一路上遇到了幾個人,卻都被他的傻氣嚇倒,沒一個人告訴他殺人的法子,他便進城來。

    童博不見豆豆,焦急不已,並不知童心一心要殺豆豆,隻問道:“童心,她人呢?”童心怒道:“我一定要抓到她,燒不死她,我……”童博大驚,道:“你,你要燒死她?”童心道:“她殺死了血蟒,我就要殺她!”童博道:“血蟒不是她殺的,是我殺的。快幫我找豆豆。”童心一聽,登時呆了。

    童博心急如焚,在林中找了很久,不見豆豆。他出了林子,沿著小徑尋了過來。

    路邊有一間小草屋,童博進屋一看,屋內空無一人。他剛要離開,忽見壁角破櫃露出一角布來。他走過去,輕輕拉開櫃門。裏麵綣了一人,聽見人來,嚇得大哭道:“不要,不要,不要殺我……”童博心都要碎了,將滿臉黑泥的豆豆拉了出來,道:“豆豆,是我……”豆豆隻是不住搖頭驚哭。童博心碎欲裂,一把將她抱在懷裏,柔聲安撫道:“不要怕,豆豆,別怕。”

    豆豆這才抬起臉來,臉上肮髒,隻看見一雙眼睛:“童心要燒死我……他要燒死我……”她語無倫次,說話的聲音在顫抖。童博幾乎掉下淚來,隻能抱著她。她心緒稍定,認出麵前的是童博,忽又推開他,雙手在臉上亂擦,道:“童大哥,我很好,你別擔心……我沒事……”童博雙手握住她破爛的雙肩衣服,才發現她衣下的肌膚血跡斑斑,一道道傷痕觸目驚心,那是童心將她綁縛樹上時留下的。她不住後退,道:“隻是不小心刮傷的,一點兒也不痛,不痛……”

    童博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他哽咽道:“豆豆,先、先把傷口洗幹淨,好不好?”豆豆伏在他肩頭,慢慢從草屋出來。

    忽然一個人飛身而下,一掌擊向豆豆。正是尾隨而來的童心。

    童心出手奇快,更不留情。童博手抱豆豆,接連閃避他十招。可童心就如同瘋了一樣,出招狠毒,盡向豆豆身上。童博一心護著豆豆,卻又不願傷到童心。數招過後,童心一掌已到豆豆麵前。童博斜步前行,童心的這一掌擊在哥哥身上,驚得後退一步。

    童博怒道:“血蟒是大哥所殺,與豆豆無關。大哥剛才不是說過了嗎?”童心指著豆豆,道:“不,是她!”話音未落,雙掌如風,已然襲到。童博連忙將豆豆拋開,叫道:“童心!”童心並不迴身,隻向豆豆撲去。童博拉住他手臂,他手掌微曲,已從童博掌中滑走,出掌仍是向豆豆身上擊落。豆豆直後退,已退到一棵樹邊,再無退路。童心殺心一起,童博竟然攔他不住。

    豆豆靠著樹幹,童心的右掌已經到了麵前。她隻覺胸口一滯,險些閉過氣去。童博影子一晃,擋在豆豆麵前,童心這一掌便再也打不下去。童博看著他,喝道:“你要殺她,先殺了我!”童心一愣。童博接道:“血蟒不是你兄弟,大哥二哥才是。”童心退後兩步,搖頭道:“不,不,它是,它也是!”童博逼近一步,道:“你真要為它殺了大哥?”童心直退,猛然指著豆豆,大聲道:“不,我要殺豆豆!”童博怒道:“那你連大哥也一起殺了吧!”童心殺不了豆豆,也不能殺大哥,又氣又怒,狂叫一聲,轉身飛奔。

    童戰出莊尋找童心未果,隻好鬱鬱而外歸。天仇從莊內出來,見到他臉上失望,道:“還沒找到弟弟?”童戰見他要走,道:“怎麽就要走了?”尹天仇笑道:“天雪姐姐來了,我還敢留下麽?”童戰喜道:“天雪來了?”也不理會天仇,往莊內飛跑。尹天仇在後麵笑道:“別泄我的底啊。”童戰哪裏聽見?一顆心都放到尹天雪身上去了。

    尹天雪正讓隱修把脈。龍婆擔心她的病是否真好,便要隱修看看。隱修不知她心意,笑道:“還沒懷孕,小姑娘你也太心急了。”龍婆哭笑不得,尹天雪卻滿臉通紅,頭垂下。這時童戰衝了進來,也不說話,拉起她便向外走。

    直到無人處童戰才放開她的手。尹天雪莫名其妙,問道:“什麽事?”童戰心中有萬千話語要對她說,卻連一個字也說不上來。他半天才冒出一句:“你吃飽了沒有?”尹天雪茫然點頭。童戰又道:“不不。我是想問你,是坐轎子來的吧?我看見門口的轎子了……路很遠,走來定然很累吧……”他前言不搭後語,愈發緊張起來。他的心裏,是想問天雪為什麽和大哥分床而睡。可這話,實在問不出口。

    尹天雪道:“你是要問我,你大哥怎麽不一起迴來吧?”

    童戰忙笑著稱是,道:“天雪,你和大哥怎麽樣了?”尹天雪微微一怔,笑道:“挺好啊。”童戰道:“可你,你對我說就算你我今生無緣,來生也會認定我,找到我……”尹天雪低下頭去,輕聲道:“今天我還會說這樣的話……”童戰更不明白了,他執意要問清楚:“那、你對我始終不能以誠相待,我怎麽……”

    尹天奇忽然來了,道:“天雪,你來了?”

    他見童戰神情有異,問道:“他怎麽了?”天雪不作聲,隻問道:“哥,你手怎麽樣了?”尹天奇避開她的手,道:“好多了,隱修說再過二十天就痊愈了。”天雪大喜,道:“太好了。”尹天奇淡淡道:“叫你失望了。”這本是諷刺之言,天雪卻如不聞,隻是替哥哥歡喜。童戰突然抓住天雪的手,道:“天雪,你和大哥為什麽成親?你們瞞著我做什麽?”尹天雪手痛,不能言語。尹天奇拉開他,道:“童戰,你說些什麽?”

    童戰直視著天雪,如火一般:“此生,來世,下八輩子,我可以等的,我可以的……可是,你要告訴我,為什麽我們不能在一起…?”他聲音極大,將院中所有人都驚動了。趙雲、龍婆、珠兒和隱修都站在廊下看著他們,或笑或呆,各有所思。尹天雪臉紅了,輕步上前握住了童戰的手,那輕手一握,童戰心中一震,說不出的幸福和痛苦。幸福的是,她主動牽起自己的手;痛苦的是,她是自己的大嫂。正心緒激動時,聽見她低聲說道:“你要我在這麽多人麵前再說一次昨天說過的話麽?”然後便放手退開,帶著笑意問他:“童博還沒來,你幫我去找找好不好?”童戰怔了一怔,對她的態度更是不能理解,可在她的柔情蜜意下,自己竟一句話也不能說了,隻好出莊尋找童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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