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城內。


    何誌輝再次怏怏不樂的下衙。


    自從和珅遇刺的消息傳來,他在登州府的境遇就變了。


    先前不論是知府還是同知,對何誌輝那都是親熱有加,客氣之極,因為何誌輝頭上不僅隱隱有和珅的光輝撫照,之前的齊魯巡撫國泰更是與何誌輝背後的趙家關係極佳。


    所以登州府裏何誌輝別說是升任通判之後,那便還在福山任職的時候,都也是橫著走的。


    可現在呢?


    國泰因貪汙被鎖拿進京,爆出的數字隻有區區兩萬兩,沒人覺得他會死,但齊魯國泰肯定是迴不來了。


    而和珅又已經遇襲,加上新任巡撫阿克登一上任就對國泰的舊黨加以清算,何誌輝的地位立馬就變的尷尬了。


    之前是被無數人捧著,現在是被無數人排擠著。


    這也是因為此前他在福山的時候太‘霸道’了,核心利益隻歸於趙家,不管是登州的士紳還是官員,都無法插手其中,隻能吃中遊或下遊的利益。


    現在一遭失勢,這登州城內連個貼心的人都沒!


    “廣明?”


    何誌輝揉了揉雙目,幾乎不敢置信。趙亮怎麽突然到登州了?


    “我從京師出來,在津門搭乘海船直抵的登州。”


    “明堂啊,咱們要好好的謀算謀算了。”


    趙亮擺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臉上還露出疲憊來。


    何誌輝看了心有戚戚。自己在登州都遭受這般大的壓力了,趙亮在京城還能得好?


    可任何誌輝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在聽到福長安一子不花吞下了匯通銀行三成的股份後還意猶未盡的準備打趙家其他產業的主意時,也是驚呆了。


    匯通銀行現如今多大的盤子啊。三成匯通的股份是什麽概念?裏頭的利益之大,何誌輝想都不敢想的。


    “福長安虧得還是和大人生前好友,竟這般貪婪無厭,厚顏無恥——”


    何誌輝氣的渾身顫抖,事實上他的心也在顫抖。攤上了這麽個大胃口的家夥,趙家還能得好?而趙家不能得好了,他也就完了不是嗎?


    作為一個在官場上也混跡了幾年的人,何誌輝太清楚富察家的實力了。


    那可絕不僅僅是福長安福康安(福隆安已經死了),傅恆可是有八個兄弟的,哪怕其侄輩中最牛逼的明瑞已經死很多年了,可還有明亮、明義、富爾敦、富慶、薩克查、薩拉等人,如陳州知府明倫這類的更是說不勝數。


    因為傅恆的還有三個伯父是馬斯喀、馬齊、馬武,那都是康麻子雍正時期的名臣,其子嗣之盛比之李榮保(傅恆的爹)也不差那裏。


    富察是盛於康熙,極盛於乾隆。


    這是一個一般人根本就無法想象的龐大家族。


    隻不過是傅恆這一支最為顯赫,現在福康安、福長安最為出位罷了。


    “我想過退讓,但你讓我往哪裏退?把那偌大的產業全都拱手想讓?憑什麽?”


    趙亮如一頭困獸一樣在何誌輝麵前來迴打轉。


    何誌輝的麵容在慢慢變紅,他的大腦裏瞬間轉過了無數個念頭,就像一台運轉到極速的電腦。


    一個念頭生出,轉眼就pass掉。


    另一個念頭生出來,又瞬間被pass掉。


    腦力全力的轉動叫他大腦充血,可是他的臉越紅,何誌輝的眼睛就越亮。


    “你不是說過廣置田畝,設工廠作坊攬工人無數,就是為了夯實自家的基礎,擴大自家的影響力,好叫官府不敢輕舉妄動麽?現在不正是你發揮出他們威力的時候嗎?”


    “那是破釜沉舟之舉好不好?那種事隻有不爆發的時候威力才最大,一旦爆發了,對於官府來說就是逼宮,日後我趙家還能得好嗎?”


    這就跟原子彈的最大威力是在發射架上,而不是飛出去之後是一個道理。


    趙亮麵上驚訝之極,心裏卻很高興。因為這談話已經有那麽一點意思了。


    “那就破釜沉舟。你趙廣明早幾年就開始經營南洋,不就是想給自己找條後路嗎?”


    何誌輝是突然之間想明白的。


    趙家的崛起固然有趙亮的極大能耐在,可也同樣也少不了和珅在上頭的撫照。


    但和珅隻是當今皇帝的寵臣,他不可能是下任皇帝的寵臣。


    沒有哪一位皇帝會接著把自己老子的寵臣當自己的寵臣繼續寵下去的。


    可和珅的年紀太輕了。


    今上的這幾位皇子,不管是哪一個繼位,十年後和珅又才多大?


    到時候一朝天子一朝臣,大權在握那麽多年的和珅會心甘情願的拱手讓出權柄嗎?


    而且他就算是乖乖的交出權柄了,新皇對他就會放心嗎?


    到時候和珅自身的安全、財富或許還有保障,但在他的撫照下迅速成長的趙家呢?


    看看現在的匯通銀行,看看現在的趙家,再想想十年後的趙家又會是如何,何誌輝可不覺得上麵人會對趙家客氣。


    這是一頭碩大的肥豬,殺了吃肉,是能吃的滿嘴流油的。


    何況現在的趙家都能調集那麽多人穿省過府的去到幾千裏外集結出海,那十年後的趙家就更了不得了,上頭保不準不因為和珅,都有可能對他們下手呢。


    所以何誌輝想到了趙亮著重經營南洋的用意。


    “好眼光啊。趙廣明不愧是趙廣明,人家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你是走一步看十步啊。”


    有了南洋的基業在,趙家出海後照樣是一等一的富貴。大清朝的手可夠不到南洋去!


    “不過……”何誌輝本來還想順口說“你是把我們給害苦了”。但想想有覺得不合適。


    如果沒有趙亮,自己到現在能不能考中舉人還說不定呢,而即便是考中了舉人,他何時又才能考中進士呢?


    考中了進士之後又何時才能補上實缺,補上實缺之後毫無背景靠山的他又何時才能升上六品通判呢?


    所以何誌輝說不下去了。這話說的太沒良心,太不知恥了。


    “唉,難啊……”趙亮沒有去問‘不過’什麽,隻是唉聲歎息一番。心中卻已經很滿意了。


    這何誌輝的態度他是有了幾分把握了。


    這人果然不是唯朝廷是舉的人,要不然就不會說出那般的話。而有了如此態度後,等事到臨頭的時候,趕鴨子上架,他也就無可選擇了。


    ——何誌輝的親族都在福山做起了小生意,等起事的時候,直接把何家人打包往庫頁島一送,何誌輝又還能怎麽辦呢?


    畢竟趙亮現在還不能坦白一切不是嗎?


    能從何誌輝口中聽到這話,就已經可以了。


    當晚趙亮就出了登州府城,何誌輝則是一夜沒有睡好,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躺在床上唉聲歎息。


    陳氏什麽也不說,這段日子丈夫的處境變化有多大,她清清楚楚。


    今天見了趙亮,別的不說,就看其人來去匆匆的樣子,陳氏心中就滿是不祥的預感。


    本來好好的日子怎麽就一下子變成這樣了?


    她雖然擠著眼,卻也是一夜沒睡。


    福山縣依舊很熱鬧,尤其是芝罘島碼頭。


    但是與以往不同的是,碼頭上停靠的兩艘清軍戰船,讓趙亮感覺十分刺眼。


    登州鎮水師?


    這個在北海商行發展壯大途中毫無存在敢的所在,現在也他麽跳出來了?


    不過你還真別說,這福山真就是登州鎮水師罩著的地盤,甚至整個齊魯海岸線你都繞不過它。


    早前明末清初的那十幾年間,齊魯境內共有臨清、沂州兩鎮總兵,臨清鎮控製山海,沂州鎮捍禦漕河,兩鎮的管轄範圍,大致以齊長城為界,齊地歸臨清鎮,魯地歸沂州鎮。膠東屬齊地,在臨清鎮轄下。


    這種局麵到了順治十一年之後逐漸改變,當年沂州鎮改為膠州鎮,順治十七年,移臨清鎮於登州,改為登州鎮。設立之初,其管轄範圍應與原臨清鎮大致相同,轄下大營主要有文登營、武定營和寧福營等。


    但到了康熙二十二年,膠州鎮降為膠州營,裁撤總兵,改設副將統領。此時,整個齊魯境內就隻剩下了一個登州鎮總兵。按照綠營兵製,總兵之上為提督。而在康熙二十一年,齊魯提督就已經被裁撤,雖然巡撫亦可節製總兵,但畢竟屬於文官序列。因此,在當時省內的綠營兵體係內,登州鎮總兵是實質上的最高官職。故有稱:通省二十七營,皆歸本鎮節製。


    隻是登州地處膠東一隅,到齊魯內地路途遙遠,而古代交通又不便,很有鞭長莫及之感。


    因此,到了雍正年間,清廷再次做出調整,在內地設立兗州鎮、曹州鎮,與登州鎮分治。


    調整之後的登州鎮總兵管轄的範圍,大致就相當於登州、萊州、青州三府之地(與文官中的登萊青道相仿),也就是最廣意義上的膠東地區。


    這登州鎮如果突然插手進來,對北海商行運行自然會有影響,別的不說,隻是人口轉運就會麻煩很多。


    “可不止是登州鎮,連福山的知縣也摻和了進來。”


    趙豐提起福山新任知縣就恨得咬牙切齒。


    這狗東西太厚顏無恥了。


    當初他是怎麽巴結自己的,趙豐都還曆曆在目,現在一轉眼就翻臉不認人人了。


    在他跟前擺起了官架子,甚至逼的趙豐跪了他一迴,把趙豐氣的七竅生煙。


    “豐哥,我想拚一把,搏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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