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準提聖人現身西天門之外,天庭各處熱鬧紛呈。


    霞光滿天仙鶴飛,淩霄瑤池齊震動。


    天兵天將忙列陣,各路仙神整冠容。


    白衣玉帝緊緊皺眉,下方木公慌了心神,幾位正神各自出聲,卻不知這西方教聖人前來,是要興師問罪,還是有其他算計。


    玉帝來迴踱步,心神不定,扭頭喊一聲:


    “快去請長庚愛卿!”


    木公領命而去,匆匆趕往水神府中。


    但此時……


    “唿——”


    小瓊峰丹房前,搖椅上。


    李長壽麵容黑如鍋底、長發末端滿是焦黑,身上的道袍已被毀的不成樣子,張嘴吐出一口黑煙。


    想要一杯酒,再點上一支煙,歎一聲仙生寂寥,年輕不懂何為天。


    仙識探查中,萬林筠長老已順利邁入了金仙境,此時正在原地療傷、感悟,收獲應該蠻大的。


    萬長老服用了一顆九轉金丹,渡劫的過程有驚無險。


    畢竟險都被李長壽吸過來了。


    ——這顆九轉金丹是李長壽在兜率宮中此前求得的,並非自己跟師妹之前用過的。


    如此看來,靈娥、有琴玄雅、酒玖她們幾個度金仙劫時,自己鐵定要出手相助,也就鐵定會被天道老爺‘鞭策’。


    未來可疼。


    但這、這玩意的原理是什麽?


    他不合理啊根本就!


    莫非,這就是道祖老爺並未被天道同化,且能反過來影響天道的最佳證明?!


    玩笑歸玩笑,這方麵還是要提前做些準備,尤其是靈娥要渡劫時,自己八成是要被‘死去活來’了。


    八九玄功的進度該加快了。


    這次被天罰硬劈,李長壽能明顯感覺到,僅僅是剛有火候的八九玄功,就已發揮出了不錯的‘抗雷性’。


    若是八九玄功大成,也可做個底牌;


    假若自己能參透八九玄功最後一層,達到九九歸元之境,那就可以做個……核心點的底牌了。


    據傳,巫族戰法得自盤古大神血脈所留記憶;李長壽接觸後土娘娘所整理的這般玄功後,卻是完全信了這般傳言。


    真的很玄。


    算算時日,自己也該去接七情轉世身歸於天庭了,天庭下三重天也有天人之國,夠她們玩鬧。


    擇日不如撞日,不如現在……


    ‘水神!長庚!哎呀呀!可了不得了!’


    心底突然泛起一聲聲唿喊,雖有些模糊,卻能分辨出是木公的嗓音。


    李長壽趕緊將心神歸於天庭水神府中的紙道人,提起拂塵、整理衣冠,匆匆出了書房。


    東木公正在門外急得打轉兒,李長壽忙問發生何事,木公跺跺腳,喊道:


    “西方教二聖人來了,此時怕已進了西天門,朝淩霄寶殿去了!”


    李長壽聞言……頓時卸了口心氣兒。


    就這?


    片刻前,他還跟天道老爺進行了一場熱烈、親切的交流,冷冷的天罰往臉上直愣愣地拍。


    現在不過是西方教二聖人找上門來,且大概率是親自來對玉帝施壓,讓天庭取消對虛菩提的通緝……


    情理之中,意料之內。


    別的聖人拉不下麵皮來天庭直接找玉帝交涉,但李長壽早就料定,紫霄宮商議封神大劫之前,西方教小聖人必然會來天庭一趟。


    給玉帝陛下灌迷糊湯。


    “走,”李長壽道,“咱們且去淩霄殿,木公莫要著急,要拿出身為天庭大員的從容淡定,咱們也是陛下的臉麵。”


    木公忙稱善,與李長壽急急趕去淩霄殿。


    而他們兩人剛駕雲離開,書房中又走出一名青年道者。


    自然還是李長壽的紙道人。


    看了眼占著靈珠子房間,此時正在閉關修行的金翅大鵬鳥,李長壽略微思索,還是打消了帶上金翅大鵬鳥的念頭。


    第六聖人可以不要麵皮,但旁人卻不能主動去落。


    當下,李長壽一人兵分兩路,水神皮紙道人趕去淩霄殿,這青年道者模樣的紙道人,卻趕去找玉帝陛下的化身秦天柱。


    兩邊幾乎同時到達。


    玉帝先是看著淩霄殿門的李長壽,玉帝化身秦天柱也看向李長壽另一具紙道人……


    有點亂。


    “小神拜見陛下!”


    李長壽先在淩霄寶殿中喊了聲,又在秦天柱麵前傳聲道:“陛下,快隨我去瑤池中,暗中請王母娘娘遮掩咱們這兩具化身的行蹤。


    當著聖人的麵不便傳聲,小神在這裏為陛下出謀劃策,怎得也不能讓那西方教討去便宜!”


    “還是愛卿考慮周全!”


    秦天柱頓時豎了個大拇指,與李長壽駕雲匆匆趕去瑤池邊緣。


    這兩具化身尚未到瑤池,淩霄殿處已是金光大作,那三丈高的‘神像’已是到了淩霄殿前。


    殿內,李長壽看向高台上的玉帝陛下,後者眨了下眼,按李長壽在另一頭傳聲所說,故作熱情地從玉案後轉了出來。


    較量,已經開始。


    殿外的聖人神像故意放滿了進門的速度;


    玉帝陛下看似快步向下,實則一個個階梯踩實了,才會邁下一步。


    而殿內眾多仙神,早已得了木公傳聲,此時隻是轉過身來做道揖相迎,並未挪位置。


    這裏麵的算計看似微小,實則意義斐然。


    玉帝多向外迎出一丈,就是多給準提一份顏麵;而今日的玉帝,絕不願給準提與太上老君同等的‘敬重’。


    老君是老子化身,從上古坐鎮天庭至今;


    準提是西方教二聖人,鬥法是不是老君的對手或未可知,但對天庭非但毫無貢獻,還總是添亂。


    於是,玉帝在玉階倒數第二層站穩身形,對準提的神像露出溫和的笑容,左手背負於身後,右手擺置於小腹前,道一聲:


    “師兄來天庭,為何不提前派人知會一聲,吾也好提前做些準備。”


    準提化作的三丈高神像此時麵無表情,聲音自神像之中傳出:


    “何敢當玉帝陛下這聲師兄?貧道的西方教,於天庭眼中早已不值一提罷。”


    淩霄殿內,眾仙神噤聲。


    誰都沒料到,準提聖人竟是寒暄都無,直接發難。


    不少仙神忍不住用仙識探查木公身側的李長壽,但李長壽此時閉著雙眼,氣定神閑,道揖都隻是淺淺。


    沉靜持續了少頃,玉帝目中精光閃爍,笑道:


    “準提教主既不想認紫霄宮中學道的跟腳,那吾自此就不提此事罷!”


    準提化作的神像臉一黑,目光看向站在那的李長壽。


    這句話,明顯有水神的風格,短短二十八個字,直接上綱上線到了【西方教叛道門】的程度。


    便是聖人,也不得不正視。


    不少仙神都是暗自驚歎……


    玉帝陛下正麵剛聖人了!


    當真是活久見之局!


    準提神像再次開口:“玉帝陛下誤會了,貧道並非此意,隻不過是玉帝陛下最器重的水神,竟直接對我西方弟子下了通緝之令。


    此事,玉帝陛下可知?”


    玉帝輕輕頷首,笑道:“準提教主原來是為此事而來。


    不知準提教主可否顯露真容……吾沒有其他意思,隻是如今大劫降臨,劫運蒙蔽天機,吾也擔心會有人膽大包天,冒充聖人之姿。”


    準提神像沉默一陣,而後金光閃爍、收斂,神像化作準提的模樣,此時依然是盤坐在一朵祥雲之上。


    聖人顯露真容,淩霄殿中出現了各類祥瑞。


    修為稍低的仙人,此時隻因多看了兩眼聖人真容,心底就泛起了強烈的跪拜衝動。


    正此時,站在玉階上的白衣玉帝輕笑了聲,自身散發出天帝威嚴。


    那些被聖人威嚴所懾的仙神,心底泛起陣陣龍吟虎嘯之聲,頃刻清醒了過來。


    玉帝笑道:“聖人既來,不可失禮。


    來人,搬來座椅,請準提教主入座。”


    玉帝話音剛落,東木公立刻要向前答應,但李長壽搶先一步,到了東木公身前,低頭道:


    “小神領命!”


    東木公趕緊刹車,老實的眼底滿是不解。


    這種搬椅子凳子的活都被水神做了,他木公在天庭之中……真就隻能做做寶庫清點的事了?


    但很快,東木公就發現,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


    李長壽先是命人搬來兩張椅子,又親手安放;一隻放在玉階正前,一隻放在玉階側旁,後者略微靠前。


    玉帝陛下淡定地站到正中的座椅前,笑著邀請準提聖人入座。


    這般布置雖簡單,卻也頗為巧妙,既體現了天庭對‘聖人群體’的敬重,又表達了玉帝對準提聖人的‘無感’。


    對比之前蟠桃宴上,太上老君騎青牛而來,青牛被李長壽拴在……咳,這種細節並不重要。


    當時太上老君的座位,在玉帝和王母寶座側旁靠後,隱隱居於玉帝王母之上。


    那才是真的尊敬。


    準提聖人麵色如常,散去祥雲、雙腳懸浮在三寸高處,憑空邁步,走到了玉帝身側,坐在了客座之位。


    單單隻是這位聖人剛才走的那幾步,就蘊含了大道至理。


    到此時,東木公方才想明白。


    今天搬椅子這活,確實不是他能做的。


    玉帝又道:“長庚啊,讓人搬來蒲團矮桌,請眾卿家各自入座。


    準提教主的威壓太強,咱們天庭仙神修為不高,難以抵擋,莫要出了醜。”


    “是,”李長壽又答應一聲,當下命天兵天將入內,搬來一隻隻蒲團、矮桌,讓殿內文臣武將一同入座。


    前後這般一折騰,不少仙神漸漸覺得,這聖人老爺……也並非混沌巨獸,沒那麽可怕。


    在眾仙神看來,一直以能說會道著稱的水神大人,此刻正靜默不言,而玉帝陛下卻開始侃侃而談。


    而實際上,瑤池某個隱蔽的宮殿角落,王母娘娘道韻遮掩之下,秦天柱和李長壽盤腿坐在牆角,當麵傳聲、迅速交流。


    不讓西方教占便宜,是他們堅持的努力方向;


    讓準提聖人的百般算計落空,是他們不懈的奮鬥目標!


    淩霄殿內,白衣玉帝正道:


    “準提教主剛才,似乎說起了貴教的弟子虛菩提,準提教主可否言說詳細經過?


    此事是長庚愛卿先下的令,吾也是昨日剛剛知曉。”


    準提道:“天庭水神竟有這般權柄,不必玉帝陛下知曉,就對大教弟子定罪。


    玉帝陛下執掌三界,似有所失。”


    “準提教主有所不知,”玉帝不慌不忙,淡定地笑道,“吾早已賦予長庚愛卿先斬後奏之權,此為天命所許,得天道認可,有淩霄殿之備錄。


    準提教主開口便指責吾執掌三界似有所失,怕是有幹涉天庭內事之嫌。”


    準提又道:“貧道為聖人,莫非不可過問天庭之事?”


    玉帝卻是絲毫不怒,收斂笑意,正色道:


    “天庭秉道祖旨意,奉天道而尊六聖。


    但天庭之事,關係三界穩定,關係天道運轉,準提教主雖貴為聖人,卻也不可直接插手幹預天庭事務。


    這規矩,道祖曾在天庭初立時就已定下,準提教主莫非忘了?


    若失公允,天庭何以在今後管理三界。”


    準提聖人身周威壓更濃了些:“玉帝陛下所說公允二字,便是指,天庭水神可無端對我教弟子降下大劫劫運,可無端下令追殺我教弟子?”


    “那虛菩提做了何事,準提教主當比吾更清楚才對,何來無端一說?。”


    玉帝看向李長壽,溫聲道:“長庚愛卿,你且將這虛菩提之罪詳細說來。


    我們不能冤枉一個好靈,也不可放過一個罪靈,若真有誤,知錯就改,這才是天庭。”


    李長壽起身稱是,對準提聖人做了個道揖,麵對著眾仙神,說起了當日仙盟大會的情形。


    順帶著模仿了一次虛菩提指點江山時的畫麵,語氣神態可謂惟妙惟肖。


    待李長壽陳述了一次虛菩提所言,殿內不少仙神麵露怒色,但此刻並不敢胡亂說話……


    李長壽轉過身來,對玉帝道:


    “陛下,小神剛剛之言句句屬實,有天道可作證。


    這虛菩提,滿口利欲二字,意圖煽動各方仙士違抗天命、與天庭為敵,更是信口雌黃、胡言亂語、顛倒是非、混淆黑白!


    他公然宣稱,天庭隻圖人族氣運,要將無數仙士打殺,更是對自身搭建香火神國、殘害眾生之舉,毫無悔過之心!


    小神忍耐許久,並未直接打殺了他化身,而是念在他是西方教聖人弟子的份上,讓他將話語說完,之後才一一駁斥。


    小神當著數萬仙士的麵,將他駁的啞口無言,這才為他定下不容赦之罪!


    其實陛下,小神為他量罪時,尚且留了餘地,知他是西方教聖人弟子,故,並未連誅連除。


    不曾想這虛菩提迴靈山後,竟還敢搬弄是非,蠱惑準提教主……準提教主,您何不將那虛菩提直接帶來,大義滅親?


    此舉非但能讓西方教得天庭厚賞,更可為西方教,再增添一份氣運啊!”


    言罷,李長壽對玉帝做了個道揖,淡定地坐迴木公身側。


    準提卻道:“長庚師侄行事素來以嚴謹著稱,今日為何犯下這般糊塗之事。


    那日現身的化身,你可驗明其正身,如何知他便是虛菩提?


    虛菩提這些年來,一直在靈山閉關修行,對你所說之事,他一概不知,卻平白背上了這般汙名罵名。”


    玉帝此前剛要綻放的笑容頓時凝了迴去,有些錯愕地看了眼李長壽,但迅速轉換表情。


    李長壽卻微微一笑,輕輕吸了口氣。


    真上鉤了……


    這,聖人也不是不能忽悠嘛。


    片刻前,李長壽跟玉帝合計了一點小算計,讓玉帝主動開口,用【驗明正身】的理由,逼準提聖人從神像中走出來,提前埋下一個【暗示】。


    而後提及虛菩提之事,李長壽答的盡量圓滿完整,堵死一條條路徑……


    沒想到,準提聖人還真就上鉤,用【驗明正身】這個要素,組織了一波看似無解的反攻。


    聖人掉進了自己預設的劇本?


    既然如此,那李長壽可就不客氣,反將西方教一軍……


    正此時!


    ‘師兄,師兄你怎麽了師兄!


    不要嚇我!我還沒能給你老李家留個一兒半女呀!’


    心底突然泛起少許吵鬧聲。


    李長壽自是知道,這是從丹鼎峰迴返的靈娥到了丹房前。


    ——雖此時用紙道人麵對聖人之威,且有諸多重寶守護本體,但李長壽怎麽可能,不留些許心神在本體。


    此時,李長壽在淩霄殿中輕輕歎了口氣,故意拖延了點時間。


    本體在小瓊峰搖椅上睜開雙眼,抬手在假哭的靈娥額頭敲了下,嗬斥道:“莫喊,為兄沒事,正忙著跟人吵架。”


    靈娥頓時喜滋滋地笑著,舌尖舔過晶潤的唇間,小聲問:“跟誰吵架呀?”


    某聖人。


    當然,這話是不能說的,需穩幾手。


    “一個……挺棘手的老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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