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當東木公在淩霄寶殿前一拜,那道驚雷在南贍部洲玉帝的曆劫身旁炸響時……


    某個黑暗、閃爍著微弱藍色光芒的角落中,一名披頭散發的青年道者盤坐在那,口中發出輕輕的歎息聲。


    這黑暗之中湧動著溫暖、溫柔的道韻,包裹著他、滋潤著他、安慰著他。


    在他背後,是一座輕輕旋轉的寶塔,寶塔撒落道道玄黃氣息,鎮壓這狹小乾坤;


    在他身前,是一把青銅長尺,長尺此刻也散發出陣陣波痕,加了一層乾坤隔絕。


    在這隔絕之外,還有一隻威能全開的金鬥;


    金鬥之外,太極圖緩緩轉動,封住了金鬥的缺口……


    青年道者麵前,一張由仙力凝成的寶圖在不斷變化,他時不時提筆寫下一兩個字,或是畫下一兩個‘物與靈’。


    若仔細觀察,此地的黑暗中,藏著一個個閃爍的文字與圖案。


    忽而,幾樣寶物同時震顫,他停下動作,將一切遮掩。


    “水神,”白澤的嗓音傳來,“玉帝陛下已被木公驚醒了,是否真的要按計劃行事。”


    “嗯。”


    他隻是如此答應了聲,雙眸之中並無多少神色。


    白澤的嗓音帶著少許遲疑:“此時若選擇退避,有我相助,水神你可從大劫中脫身……”


    金鬥中安靜了少許,青年道者淡然道:


    “那般不穩。”


    白澤輕笑了聲,金鬥被封閉,幾樣寶物再次現出各自威能。


    那青年道者坐在那,思索著、想象著、找尋著,身周那些隱藏在黑暗中的文字、圖案還在漸漸增多;


    若有人窺探他的道心,便能見這般情形:


    青藍色的靈台迴蕩著莊嚴的誦經聲,元神小人兒也在靜靜盤坐,在元神麵前,一縷縷黑氣凝成了一名老道的身影。


    這老道看不清麵容,隻是靜靜與他對坐。


    在注視著他。


    ……


    星夜中,淩霄寶殿先是金光大作,照亮一層天,又是電閃雷鳴、大道震顫。


    天庭內,仙神天兵先是惴惴不安、有些驚訝,但感受到玉帝勃然而起的氣息後……


    仙心大震!


    主心骨迴歸,天庭眾仙原本的迷茫、空惘、不知所措,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因為他們知道,接下來自己不必再憂心,隻需聽令。


    不過半個時辰,通明殿調兵之令傳到各部天兵統帥手中,自九重天的下三層,至五大天門處,逐漸沸騰!


    一隊隊天兵、一名名天將朝北天門、中天門、西天門匯聚。


    雲路擁堵,便上下交錯齊飛;


    站位不足,就自天門處向外延伸。


    玉帝下旨,天庭要與北洲妖族全力一戰!


    而此時的玉帝卻並未現身,在通明殿與各處忙碌的,都是木公與其他仙神。


    玉帝獨自去了兜率宮。


    自開辟天庭、老君常駐於此,玉帝從未來過兜率宮;


    隻因老君名義上乃玉帝之臣,但實際上是聖人化身,玉帝也不知自己來兜率宮拜訪,該被如何接待,會不會讓太清師兄尷尬。


    然而今日,玉帝已是必須來此地,問問李長壽此時狀況如何。


    雖然玉帝陛下心底早已知曉,有太清師兄在,斷不會讓李長壽有性命之憂,但正如木公所言……


    十二年還未有音訊,著實讓人不安。


    玉帝身穿金甲到了兜率宮前,兜率宮宮門大開,其內雲煙繚繞,清晰的木魚聲隨風飄來。


    小金小銀兩名童子不緊不慢地跨過宮門門檻,對著玉帝跪下行大禮,齊聲道:


    “恭迎陛下!”


    玉帝自知,這是太清師兄給他這個天帝的幾分麵子,此時也露出少許溫和的笑容,道:


    “不必多禮,老君可在宮中?”


    “陛下恕罪,老君此前雲遊去了,已數年未還,”小金低頭稟告,“但老君走前曾留言,若陛下因長庚師兄而來,還請陛下放心。


    長庚師兄當年受傷頗重,道行幾近潰散,如今正在三仙島上療傷,有雲霄仙子悉心照料,也有眾寶相護,此時已無性命之危。


    陛下若要對妖族用兵,還請顧念天庭如今局麵來之不易。”


    玉帝明顯鬆了口氣,笑道:“長庚安好,長庚安好。


    老君可還有其他留言?


    吾自不可見天庭仙神遭人欺淩而作無事發生,稍後亦會帶天庭兵馬衝殺在前……罷了。


    遵老君之言,吾這就召集眾仙家,先商議、再出兵。”


    言罷,玉帝對著兜率宮拱拱手,轉身迴了淩霄寶殿。


    待玉帝走後,小金小銀對視一眼,齊齊鬆了口氣。


    他們起身跳迴了兜率宮中,關上大門,太清聖人的玄妙道韻將兜率宮包裹其中。


    小銀有些不安地嘀咕:“咱們這算不算搞事了呀?”


    “啥叫搞事?怎麽就搞事了?”


    小金罵道:“老君出遊前說了,以後長庚師兄說話就是老君說話,咱們聽著就是了。


    而且咱們是勸玉帝陛下冷靜,這要是直接跟妖族開戰,天庭沒多少高手支撐,肯定損失慘重,好不容易有點家當,都賠進去了!”


    “對吼,咱們是在做好事,”小銀眨眨眼,倒是安穩了許多。


    且說玉帝陛下迴了淩霄寶殿,立刻召集天庭眾仙神。


    文臣武將分列,淩霄寶殿中一片肅殺氣息。


    玉帝身著金甲,高坐於寶座之中,道一聲:


    “妖族之事,木公從詳稟告。”


    高台下,東木公躬身行禮,將玉帝下凡後的諸事詳細稟告:


    【妖族發討天檄文、宣布不尊天庭之令,天庭按水神決斷,發討妖檄文以正天威,又用拖兵之計瓦解妖族士氣;


    水神又主持了北洲大戰,天庭以微弱代價,滅殺妖族眾精銳,至此令妖族對天庭的威脅大減,妖族士氣更頹。】


    木公道:“水神之言,隻等陛下曆劫歸來,由陛下主持滅妖之戰,但……”


    “木公不必遲疑,吾來說吧,”玉帝麵容無比冷峻,“當日木公被妖族高手圍攻,乃水神及時救援,水神為此身受重傷,至今仍未醒來。”


    此言一出,下方仙神半數麵露恍然,半數有些氣憤。


    在天將陣列靠後位置上,敖乙把頭盔一摔,直接衝出人群,向前疾走十數步,單膝著地、低頭唿喊:


    “陛下!還請準許末將領兵衝鋒在前!為我教主哥哥報仇雪恨!”


    “準,”玉帝道,“敖乙不必憂心,水神已無大礙,歸列吧。”


    敖乙低頭應是,轉身迴了自己的位置,安靜立著。


    戲,要恰到好處。


    玉帝又問:“今日,吾要攻北洲邊界之妖,各位愛卿可有獻策?”


    下方仙神安靜了一陣。


    木公用仙識看了眼自己袖中的玉符,這是片刻前,敖乙與他相見時,獻上來的‘海神兵法’。


    木公在等著,等著玉符中描述的情形出現。


    大殿中又安靜了兩個唿吸,玉帝再問:“竟無一人有妙計?”


    “陛下!”


    一名老道高唿一聲,像是下了某個艱難的決定,低頭做道揖,言道:“臣有一策!”


    “講。”


    老道高聲喊著:“那妖族為禍四方,天地眾生苦其久矣!


    而今妖族不尊天庭,謀害天庭重臣,罪大惡極、絕不容恕!


    但,天庭剛剛起步,兵將雖已不缺,卻無太多高手;妖族遺禍自上古,藏了眾高手,咱們此次征討妖族,若無高手馳援……恐難大勝!


    啊!”


    玉帝緩緩點頭,不滿道:“符元愛卿的計策,就是把這眾所周知之事,再說一遍?”


    “陛下!”


    符元仙翁繼續高聲喊道:“臣之策,便是以天庭名義,召請道門眾高手!


    臣願親去闡教求援!”


    玉帝眉頭一皺,隨後便坐在寶座上略微思索。


    高台下,木公心底一歎。


    一切果真如水神所料,甚至站出來獻策之人,說的話,都與玉符中推測那般相差不多。


    既然如此……


    “陛下,”木公立刻站了出來,躬身道,“老臣願代陛下,外請高人相助天庭!”


    “好!”


    玉帝此刻已是下定決心,目有神光、意氣風發。


    “傳吾命,大軍即刻開拔,圍住北洲邊界,待兩位愛卿請來高手援護,一戰殲滅北洲之妖,以正天威!”


    滿殿仙神齊齊領命:“遵陛下旨意。”


    玉帝張開右手,淩霄寶殿殿頂的寶珠金光大作,一縷縷金色流光於玉帝掌心凝聚,凝成了一把鋒銳無匹的寶劍。


    天道神權劍!


    玉帝提劍前指,低喝一聲:


    “起兵!”


    於是,天庭各部兵馬,一群群、一簇簇,鋪滿天穹,朝北洲湧去。


    木公帶著一隊兵馬,匆匆趕往金鼇島,仙識不斷讀著玉符中的內容。


    他已經讀了數十次,猶自有些觸目驚心。


    木公雖修為不行,但在天庭這麽多年,也非癡傻之輩,如何看不出今日之事,將會對洪荒產生多大的影響?


    玉符中有說:


    ‘……趕去玉虛宮求援之仙神,定會神態倨傲、故意對聖人弟子下令,從而激發聖人弟子不滿,拒絕天庭調令。


    若趕去金鼇島求援之仙神,也如此心懷不軌,道門危矣。


    我此時無法現身,隻能拜請木公趕去金鼇島。


    入島前,木公定會被自稱截教仙者截下……’


    “道友這是要去何處?”


    忽聽一聲唿喊,木公的仙識探向萬裏之外,卻見數道流光自西南方向飛來,將木公攔下。


    後麵發生的事,讓木公越發心驚。


    一切發展,都如水神給的這枚玉符所示。


    攔下木公者,自稱是截教二代仙人,得知木公要去截教求援,特來相見。


    但他們並非是來支援的,反而是說:


    ‘天地有大劫,截教上下尊大師兄多寶之令,此刻不得隨意外出。’


    木公眉頭緊皺,與幾名截教仙人多談了幾句,便轉身迴返天庭。


    此時,木公看那玉符看的次數多了,心底仿佛泛起了水神那一貫淡定從容的嗓音:


    【唯一的破局之法……】


    臨近東天門,東木公一咬牙、一跺腳,腳下白雲一轉,借天庭雲路,朝西牛賀洲而去,直奔靈山。


    靈山之上仙光大作,數名聖人弟子已做好準備迎接木公;


    但讓他們措手不及的是,木公隻是到了靈山附近,旋即轉身而去,還搖頭一歎,麵露無奈之色。


    靈山眾:???


    半日後。


    北洲上空,玉帝高坐於天帝龍輦,麵色無比陰沉。


    兩個時辰前,那符元仙翁前來請罪,跪在龍輦前高聲唿喊,言說自己無能、請不來聖人弟子,還遭了奚落……


    這無疑給士氣正鴻的天兵天將,潑了一盆冷水,也讓玉帝眼中多了幾分怒意。


    方圓萬裏內漫天陰雲,各部天兵天將都在等待著他這個天帝的命令;


    而闡教羞辱天庭使者、拒不派高手前來相助,無疑給了他一記耳光。


    正此時,東木公帶著一隊天兵自西方而來,人未到、哭聲先至,跪在車輦前言說此前遭遇。


    當玉帝聽到,東木公前去金鼇島,被截教告知因大劫降臨,無法派人支援天庭;


    而後東木公又趕去西牛賀州靈山,卻連靈山的山門都登不上去……


    玉帝深深吸了口氣,坐在車輦上已是要開口怒罵。


    此刻,聖人道承無高手來援。


    當真……


    當真!


    人教大法師鎮守天外玄都城,闡教、截教、西方教各自拒絕出人!


    他天庭起兵至此,已是騎虎難下,若退兵,天庭顏麵大失,不知被下方妖族如何奚落;


    若不退、若不退……


    就要用天兵天將的命,去填那些上古大妖之身!


    玉帝於車輦中起身,長發飄舞,背後雷霆陣陣。


    他攥緊雙拳,又鬆開,如此反複幾次,劍眉星目蘊著寒光,身旁的天帝神權劍不斷顫鳴。


    “退兵。”


    這一聲,仿佛用盡了玉帝所有的力氣,讓一旁的東木公心底都是不由一揪。


    天庭兵馬無聲無息如潮水般退去,下方妖族傳來震天唿喊。


    又半日後,淩霄寶殿中。


    玉帝揮劍,將麵前玉案劈成兩半,一轉身,脫下金甲、摘下金盔,招來天帝印璽,直衝九重天闕最深處!


    這三界主宰,他不做也罷!


    三日後,洪荒天變,漫天黑雲遮蔽五部洲一日一夜。


    一條消息,在洪荒中不脛而走:


    【玉帝不滿三教弟子不禮天庭、不尊天命,去紫霄宮中尋道祖哭訴,道祖降下大劫,責令三教聖人——元始天尊、通天教主、接引、準提,與太清老子、聖母女媧,於百年後同去紫霄宮中,共議封神。】


    封神大劫,就此而啟。


    但天機徹底混亂,推演之道被封,洪荒除卻聖人之外,無人知大劫為何,又該如何封神。


    ……


    “唉。”


    混元金鬥中,坐在層層寶物遮掩之下的青年道者,也就是李長壽,歎了第二口氣。


    道心靈台,原本在‘他麵前’、形如老道的黑影,此刻已悄然消散。


    誦經聲越發清晰,他的目光也越發清朗。


    千算萬算去謀劃封神,沒想到他自己卻成了封神大劫的引子,成了讓玉帝大怒的引子。


    這就是天道,無處不在、近乎無所不能,將生靈擺弄於執掌。


    上古時的浪前輩,而今的自己,都成了天道的棋子。


    但,李長壽此刻並不覺得,自己在這場博弈中輸給了天道。


    金鬥中,李長壽在懷中拿出了兩樣寶物,放在麵前。


    斬仙飛刀;


    妖帝印璽。


    ——稍後,他會將妖帝印璽獻於天庭,給妖族致命一擊,大葫蘆另有他用,此寶也是頗難馴服。


    陸壓已死。


    雖釘頭七箭書不知下落,趙大爺在大劫中被幹掉的可能性尚未抹掉,但起碼證明了天道的劇本並非不可改。


    天道借自己之手,定下了封神之人——薑子牙。


    又借此來逼他入劫,成為玉帝怪罪三教的引子,開啟封神之事。


    與此同時,李長壽又黑了西方教一手,把西方教直接拉入大劫之中,把人教摘了出去。


    此事並非一蹴而就,從自己幹涉龍族入天與西方博弈,一步步讓天庭與西方有了敵對之意,不斷積累‘大運’,才有了這般改變。


    木公去靈山,看似是李長壽隨意給的招式,實際上,對西方聖人來說,就是個無解的難題。


    若他們對木公出手,西方直接跟天庭開戰,後果難測。


    所以靈山主動迎接木公,甚至要出高手幫天庭覆滅妖族,但木公根本不入靈山,轉身就走,讓靈山上上下下隻能幹瞪眼。


    這非陽謀,也非陰謀,而是代價;


    此前李長壽滅殺陸壓時,西方教準提聖人曾出手的代價。


    那時,西方已入了劫,而天道也樂意讓西方入劫。


    天道要的,始終隻是天地穩定。


    一切看似未變,一切又有了變化,天道在收束變數,自己為滅陸壓已是入了劫中。


    混元金鬥中,李長壽發出了第三聲歎息。


    這次,他提起手中仙力凝成的刻刀,凝視著麵前的寶圖。


    這是他的道,萬物均衡。


    目中神光湧動,額頭綻放金光,袖袍、長發亂舞!


    金鬥內,原本黑暗的狹窄乾坤,突然亮起了一個個水藍色的大字。


    太極圖、混元金鬥、玄黃塔、乾坤尺,齊齊爆發威能,三仙島雷霆大作,但並無神雷劈向混元金鬥。


    李長壽口中喃喃自語:


    “我可以成為天道的棋子,因為我本身就是天道的一份子,是天地的一縷塵埃。


    但,天道乃天地意誌,天道之下,生靈無隱私、被操控,雖萬物皆可為芻狗,然生靈終不同於死物。


    盤古開天地,為萬靈開辟寄生之所。


    道祖全天道,為萬靈定下此間秩序。


    此,正是生靈與天道分隔之處。


    今日,我將天道寫入我之道,天地意誌與生靈之間,需有均衡。”


    話語一頓,刻刀落下。


    李長壽渾身仙光湧動,似是耗費了渾身力氣,在那寶圖中寫下天道二字。


    一瞬之間,李長壽身周道韻爆湧,而後轟然炸散,歸於無形!


    “師父……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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